他确实是在就藩之后还能在京里头留了些许人手布置,可那些人手顶多能在皇帝年长无嗣上头使使力气,且还要靠宫里那些争宠互斗的女人——尤其万贵妃的魔怔——配合好吗?想要吓死吓病皇帝、然后取而代之,那完全是做梦啊!现在的藩王不比洪武那时候,自永乐之后的藩王权力,那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他虽然也眼馋那个皇位,也不怎么服气胆子又小、又不怎么聪明,遇上事儿只知道缩在一个老女人身后发抖的大哥,只凭着长子的身份就能当皇帝……
但老实说,这大哥对他真心还不错,有次他砸坏了万宸妃宫里头的御赐之物,还是这胆小鬼大哥忽然爆发出来帮他顶罪的呢!
崇王是眼馋皇位,但他一来知道自己的势力有限,二来也还是想着这个兄长的好处,他做得最狠的不过是顺手推舟让皇帝的子嗣各种流产夭折,以期待行兄死弟及,又或者子嗣过继之事罢了!
——如何能想得到,他的亲亲母后,居然糊里糊涂地就跑去和万宸妃折腾什么妖狐夜出!
朱见泽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等到万宸妃死后小半年,才从皇帝的态度上头察觉出不对、进而调查一番……
当看到调查结果的时候,朱见泽真的就被他母后蠢哭过一回了啊!
还好他大哥是个心软又胆小的,就算查出来些什么,除了弄死个万宸妃、拔掉宫里头些钉子外,连朱见治都没忍心弄死。朱见泽提心吊胆了大半年,才算稍微放下点儿心,又有空儿想着继续奔往皇位的道路迈进……
养废弄残唯一的皇子确实是个好主意,可耐不住队友太“给力”了啊!
作为一个可怜的、空有壮志却没赶上洪武皇帝的好时候、要去别院里头待几天都不能随意的藩王,他在藩地那儿发展点势力不容易啊!结果他娘也不知道和太子如何亲近的,不过坐着说上两句话,就说得他大哥一纸诏书,把他全家都召回京了!
——该死的那些大臣不是很会哭很、爱谏吗?怎么就由着皇帝这般胡来?诸王屏藩是祖制啊祖制!皇帝为了一己之私就将藩王弄到京里头,这真的可以吗?
按理说,这在藩地里也是十分不自由,还不如回京能三不五时打着进宫给母后请安的旗帜拉拢点儿人手……
但前提是,他哥没防着他的时候啊!
现在他哥明明是疑心他也和万宸妃一伙搅和到一起、想吓死毒死他了,这不到他眼皮子底下时还好说,这到了眼皮子底下天天见着——再怎么胆小心软的家伙,也未必不会觉得碍眼从而除之而后快啊!
看看他哥派来接他的阵仗就知道了!
两千精兵沿路护送,一百奴婢跟随服侍,真是给足了面子哦!
他藩地的王府和各处别院也都给他留着,所有人手都留了下来,因为皇帝特特吩咐了,“虽然朕顾念太后爱子心切,将王弟接了回京,但藩地依然是你的,谁也抢不走,这王府不管日后还住不住,总要好好儿留着,保证王弟和侄儿们日后或有回来的时候,也都人物依旧”……
听起来可真是体贴爱惜极了哟!可他王府里头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人手一个都带不走,连原先从京中带来的亲信也都给王府绑死在一起了啊!
他娘还特特派人来悄悄和他说什么“进京了也好,母子团聚,凡事也能更有商有量着好好儿办”的……他也得有能去办事的人手啊!京里头的那些,因为他娘之前的蠢事已经折损了七七八八,现在藩地的人手又彻底和王府别院绑死了,连他养在一处秘密宅院里头的谋士都没放过好吗!
朱见泽真是给他娘蠢哭了啊有木有!
朱见泽左娇妻右稚儿,给一队身穿黑甲的兵士护送到宫门前,看到那个肉墩墩圆滚滚,一个脑袋光溜溜还非得戴上个九旒贯五彩缫冠冕的小胖子时,眼睛给那五彩玉珠折射出来的光芒一刺,竟真流下好些泪水来。
然后他居然也不擦脸、不掩饰,直接顶着一张涕泗滂沱的脸进了宫!
唐悠竹十分叹为观止的是,他这位六叔居然能顶着那么一张脸,对他表达出十分真挚的慈祥喜爱,对经过体仁阁时偶然遇上的大臣表达恰到好处的礼遇……
而后,更是对着他家便宜爹做思念万分、羞愧万状的模样,哭得声儿都噎着了!
——尼玛没听说朱姓是源于刘姓啊!这简直比蜀汉那位大耳朵还要能哭的架势算神马?
唐悠竹仰着胖脸表示:
他和他的小伙伴都被这位皇叔惊呆了好么!
此前还以为老爹那一辈人,不是胆小鬼儿,就是和周太后一般没脑子的,才会凑到一块折腾妖狐夜出那么无聊的事儿呢!没想到,这位六叔果真儿是人才啊!
看看,那抱紧他便宜爹大腿哭诉得情真意切的小模样!这六叔果然模样儿很得了些祖母的精致轮廓,这一哭起来,便是涕泗滂沱也能让人觉出几分可怜、几分优美来,难怪祖母偏心他呢!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哭还能哭得挺有美感的孩子,那果断是娘亲的心头肉哇!
只是再听听他说的话,啧啧——
什么叫母后也是想着一家子团聚想糊涂了,大哥别和她计较?
什么叫臣弟自从就藩,与京中疏于往来,没能在母后犯糊涂时多加劝阻,让大哥您受委屈了?
——感情啥事都是周太后自己一头热穷折腾,您就一被淤泥蒙在底下的白莲花是吧?
唐悠竹摸下巴,看来周太后会从最先生下皇子的女人,混到现在这样号称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其实连朝臣都在支持皇帝适当不孝的地步……也不是全怪她的啊!生了三个孩子,智商果然大半给孩子分了、又或者随着羊水流掉了吧?
重庆长公主脑子就还行,这位叔叔更是能说会道的,瞧瞧将黑锅都给了亲娘后,又还能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和皇帝坦诚:
“臣弟不敢说对九天之上的位置全无羡慕之意,然而从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臣弟上头还有几个哥哥呢!虽说臣弟现在也是嫡子……
但谁不知道这都是沾的皇兄的光?若皇兄有个万一,谁知道臣弟是谁呢?臣弟就是没念着皇兄多年护佑疼爱的情谊,也没蠢到自毁长城的地步!母后她……唉!她也是糊涂了!到底没明白皇家不比寻常百姓,一味儿以为自己是为了儿女们个个都好,结果给人哄着骗着当枪使了都不晓得……
也都亏得皇兄孝顺不与她计较……
日后臣弟常居京中,自也会多劝着的……”
——瞧瞧这话说的!
唐悠竹斜眼看看便宜爹很有些动容的小模样,胖拇指抹过小鼻尖,眼珠子转了转,撒开脚丫子跑过去,拉着他爹的手仰头笑:“可不是,父皇快别伤心了,日后六叔常居京里头,你们兄弟两个见面的时候多着呢!大不了以后父皇去看皇祖母,都把六叔请来好了!孩儿也正好跟六叔学学——怎么就那么会说话、那么得皇祖母喜欢嗫?”
皇帝笑了笑,顺势把被崇王捉着的左手也收了回来,揉上儿子的光脑门儿:“可不是,你可该和你六叔多学学了!别每次明明好心,却总让你皇祖母听得不自在。”
唐悠竹殷切点头,又道:“我刚刚也看过六叔家的两个弟弟了,果然白白胖胖可爱极了,就是脑门儿上有些发茬儿,脑袋瓜子没那么亮堂——可也很可爱了!正好乾西五所那儿还空着三个院子呢!让弟弟们随便挑两个住着,回头还能陪我一道儿听故事、一道儿玩,还能天天儿皇祖母想见都见得着,可不是好极了?”
皇帝眼神一闪,继而笑道:“确实好极了。”
唐悠竹仰着胖脸儿洋洋得意:“是吧?回头由我来和皇祖母说这个好消息——这次一定不会再让皇祖母听不自在了!”
然后又转头,十分体贴地对崇王道:“六叔也别担心,孤和父皇可不是和你抢弟弟——以后你给皇祖母请完安都可以看弟弟们,顺便教孤说话儿……”
崇王朱见泽脸上有些僵,好在他泪腺发达,眼睛一眨又是一行泪,借着抹泪的时候掩饰一下,倒也十分自然。
唐悠竹歪着头打量他一回,心里为这个六叔的应对能力又点了一个赞,虽然在谋朝篡位上头的本事有限,对亲娘又稍微有点儿叉烧,但若是用得好了,也能是个人才嘛!
现今宗室亲戚们的水准让唐悠竹很是捉急,所以随便捉到一个稍微过得去的,就不舍得随意抛弃——就眼前这六叔,若是在外事上头用得好了,也未必无法说得那些不是想着在大明这块肥肉上明目张胆啃一口、就是靠着臣服纳贡的名目捞金的家伙们,赔了夫人再折兵……
所以看崇王抹泪,唐悠竹还非常贴心地又给加一句:“哦,对了,皇祖母精神有限,连父皇这个住宫里头的都只是五日一朝,六叔也不好意思多去清宁宫打扰吧?可是当心不给皇祖母请安的时候不好来看弟弟?哎呀——六叔不只对皇祖母孝顺极了,对弟弟们也是一片慈父之心哪!瞧这还没怎么的,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样儿!”
说着,他还要瞥皇帝、还嘟嘴:“父皇都没说天天往东宫里头看我呢!”
皇帝笑着捏捏他的嘴:“难道不是因为我天天都能遇上你来蹭点心吃?”
唐悠竹嘿嘿一笑:“我是来给父皇请安,顺便吃点儿点心……”
父子两个腻歪两句,唐悠竹才又转头去看崇王,十分认真地和他保证:“六叔放心好啦!就是不看祖母的时候,你也能看弟弟的——嗯,要不让父皇给你份儿旨意,就说让你天天来给孤讲故事好了,孤会把弟弟们都带上……那样就不担心外头人不知道的,当六叔只知爱子、却不孝顺皇祖母了。”
崇王磨了磨牙,这哪儿是个大咧咧连御史劝谏都不听、把个对生母不孝的名声闹得满京城无人不知的傻小子?母后果然是糊涂了,这明明是个小狐狸啊!什么不天天去清宁宫请安、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都是你在说的好么?别说父子之间用这个一日三秋的典故根本不妥当,本王也不是那种一天看不到儿子就吃不下饭的傻爹啊!
话都是你在说,结果本王平白就多个明旨下发的差事——
崇王毫不怀疑,那差事的时间肯定能和朝会办公时候的重叠了,他就是进了京,也别想和政事沾啥边儿,甚至哪怕是差事之后,若是胆敢和朝臣太过联络……这崇王只知爱子却不孝顺母亲的故事,绝对能比至今兀自流传的太后不厚,流传得更加广袤且富有创造力。
——果然这举国之力来玩儿名声劫持的效果就是不一样!
崇王想起他自己欲借周太后之势、以孝道的名义逼迫皇帝,最终却只落得这么个下场……心里就有说不尽的唏嘘。
他就算有再多战术,没这势力、没好队友,照样输了个底儿朝天!
但形势比人强,一家子都给接进京来了,宫里头的钉子也基本给拔干净了,崇王能忍得住从宫门口哭到乾清宫去抱他哥的大腿,此时也不会忍不下侄儿的小算计。
他不只忍得下,还十分荣幸地表示:“能陪殿下读书是臣的福气,便是陛下没有旨意,臣也要日日请见的——都说殿下聪慧过人,臣也想着沾点儿福气——若是日后臣的儿子们加起来有殿下的一半儿,臣就是睡了也要笑醒呢!”
唐悠竹嘿嘿笑:“这好办!以后弟弟们都来和我一块儿吃饭,等我正经读书了也带他们一道儿,肯定能让弟弟们学聪明点儿的!”
皇帝不轻不重地拍了他脑袋瓜一下:“你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唐悠竹眨着眼睛:“过分的谦虚其实就是傲慢虚伪的代名词。糖糖要做诚实乖巧的好孩子。”
皇帝越发撑不住笑:“总有这么多歪理!要是给御史们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唐悠竹嘿嘿冲崇王笑:“御史怎么会知道呢?六叔肯定不会出卖孤的,对吧?”
崇王点头,他连怀孕的妾室都给带进京来了,府里头的下人没见过,但肯定也是他皇兄精心安排好的——如此这般的厚爱,他哪儿敢不投桃报李、老实做个乖弟弟好叔叔?
崇王是个聪明人。
唐悠竹很满意。
大年初一就给女儿找上门来、气急败坏地问她“宣召六弟进京真是母后的意思?”弄得十分不快,在认下“就是哀家想小六了怎么了?你自己好好儿留京享福,哪里明白小六在藩地无依无靠的苦”之后,又难得十分有眼力见儿地看出,重庆长公主努力换上释然笑脸之前、那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扭曲……
周太后差点就忍不住要反口不让幼子进京了,只是略提过一次,皇帝很奇怪看她:“京中崇王府都准备下了,黑衣骑也奉旨快马出京了,母后您……”
——回头居然把给她看诊的御医请了去,口口声声关心的是太后是否病糊涂了!
周太后给他气糊涂了是真!
但脑子虽不灵光,不免又要有些忐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好在,上元正日的大清早儿,崇王就进了京。虽然没第一时间到清宁宫,可周太后看着与皇帝有说有笑、不时还低头逗逗太子的小儿子,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在笑话自己如今这般居然还疑神疑鬼的同时,一左一右两个宝贝孙儿揽进怀,真心再不能更满意了!
皇帝也是难得在清宁宫这般放松,其实说来也才一年,却已经仿若隔世。
此时与弟弟说说笑笑,看母亲对他难得笑得这般和煦,又看看底下被太子哄得眼睛发光一叠声儿“哥哥”的侄儿们,皇帝手中的茶不曾动,却拿起崇王吃过的点心碟子招呼:“来,伯伯这儿有好吃的呢!”
两个小娃娃果然捧场,点心很香甜,小哥哥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具——最重要的是,小哥哥说,如果他们能得伯伯喜欢,也能留下来天天玩儿小玩具哦!
所以两个小娃娃咧着嘴儿,对皇帝笑得谄媚极了!
而在参观过唐悠竹前几天在乾西五所附近折腾出来的一个小乐园之后,更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们亲爹,欢天喜地地表示要留下来孝顺祖母!
周太后如何喜出望外、崇王如何在心里捶地大哭都不必说了,只说皇帝,看着胖儿子的眼神那叫一个惊喜啊!
他之前还奇怪呢,这儿子不是立志说要玩也玩农事水利一类,真玩出花儿来也还能有利百姓的玩意儿么?怎么忽然想起来这么些滑梯跷跷板之类,说难做也不难做,此前却还真没人想出来的玩具儿?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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