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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事休多想,沙曼都先放一边儿,唐悠竹现在正带着宫九,走在去皇庄上看稻种杂交的路上。
无论皇太子皇庄、又或者是天子皇庄,大多离京师不甚远、也不算极近,二三百里的也有,三五十里的也有。但自从唐悠竹开始折腾农事水利之后,雨化田与他建的那个小庄子,却是真真儿只出东城门不过几里地儿。
火器炸药之类要紧物事自然不会在那儿折腾,就是贾瑚新近琢磨的电磁转化之其他用法也不是在这儿。但这里也不冷清:稻种杂交、作物间种、各种养护土地清除害虫的法子、机械巧妙又能手动使用的农具……甚至还有几小块相连的土地,第一块儿种满了植物,最后一块儿光裸着,中间植被由密到疏,又有水流不断冲刷……为的是试验植被对水土流失的防御作用。
而屋子里头,又有纺纱机、织布机、轧棉机、缝纫机,又有试验燃气的冲力运用于劳作的可能性的、又有试验空气压力的实用性的……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宫九一改那贵公子做派,东看看、西摸摸,还亲自上手同那纱锭竖立的纺纱机摇了好些线,赞叹:“不错,不过是将纱锭从横放到竖放的差别,就能让一个人做七八个人的活计,唐兄弟果然巧思。”
唐悠竹半点也不谦虚地摸摸下巴:“也没什么,我就是随意那么一想,真把东西做出来的,还是靠这些人的巧手。”
宫九看他认下了这份巧思,掠过来的一眼仿佛意味有些复杂,却很快也笑了起来:“随意一想,随意一想……”那么多人里头就他一个能随意想到这样的好东西,莫非真有所谓上苍宠爱?可惜再如何得上苍宠爱,这本身还是太弱了,他随随便便一伸手就能要了他的小命儿去——再多的奇思妙想,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宫九看眼前这个小黑美人依然笑得傻乐傻乐的,仿佛真不知道自己随口一答的话已经彻底泄露了身份似的,眯着眼睛,宽大袖子遮掩下的手屈伸几下,却只是捏紧了些儿,没真有什么动作,随着唐悠竹把这庄子里头的东西大致看一回,又回去一同蹲稻田边上——难为他竟是这般蹲着都丝毫不损那贵气傲慢样儿,果然正经儿天潢贵胄,到底不是唐悠竹这个半路出家能比得。
唐悠竹也不在意自个儿被衬托成泥腿子,兀自对着稻苗指点江山:
“你看,这些其实都是同样的两种水稻杂交出来的,可结果各有不同:这两株明显高矮不一,也就是说对于风力的抗压程度很可能不太一样;那两株看着倒是很相似,但抽穗之后却不一定,就是抽穗相似,也可能在灌浆上有差异……一般来说,两种稻种杂交出来的差异性能高达一百四十多种,但哪种对于产量有影响、哪种对于虫害有影响……都是需要细细试验的。”
宫九缓缓点头:“所以唐兄弟你用嘉禾试验多年,却只发现了一二较为耐旱耐涝的稻种,产量上头却是靠的治蝗除虫才提升了些许。”
唐悠竹郁闷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又惊异看向宫九:“哈?你知道了?”
宫九大大方方一点头:“臣朱旭栴,见过陛下。”没有下跪没有叩首,甚至连躬身都没有,只是那么简简单单一颔首,但当那双总是带着刀锋的冷锐和高傲的眸子垂落时,便带出几分顺服来。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家伙多乖巧呢!
唐悠竹挠挠鼻子:“旭……原来你就是韩王叔家的那位兄长。”那韩靖王原是不该有嫡长子袭爵的,但也不知道历史在哪儿拐了个弯,韩靖王嫡长子出征西北鞑靼时虽是受了重伤,却被救了回来,原历史上以庶子身份袭爵的韩惠王也就没了戏,现今的韩王乃是朱偕铂,论来与朱见深倒是一辈儿的。
唐悠竹早前那一会子,就不知道在心里头喊了多少声小九儿去,结果却居然是他族兄?还是从兄?
又挠了挠鼻子,唐悠竹冲宫九眨眨眼:“藩王无旨不得擅离封地,世子也不行——而且刚才兄长还自称宫九,现今又是朱旭栴了……欺君之罪还是欺君之罪,坦白也是改不了的!”
宫九也笑:“那陛下要如何处置臣?”
唐悠竹笑眯眯的:“我与兄长素未蒙面,兄长便是不说,我也是不知道的。兄长既然这般坦诚了——我这庄子上已经有了亩产七百余斤的稻种,却尚有不足,便罚你与我配出亩产一千五百斤的稻种如何?我也不拘你何时弄出来,只需于我在位的时候交上来便可。”说着还眨眨眼睛:“这事儿可不容易,兄长可能做成不?”
宫九一挑眉:“如何不能?”
又自笑道:“臣两重死罪,却用一稻种赎了,可要叩首谢皇恩?”
唐悠竹笑得人畜无害:“这亩产一千五百斤的稻种可不得了,民间若能得之,每季相承,历朝历代圣明天子求而不得之‘盛世无饥馁’便指日可待——此事实是朕得了大便宜!”
宫九也笑,却笑得傲慢自矜:“臣有日必会证明于陛下知晓,臣这大好头颅,非一介稻种可比之!”
唐悠竹笑眯眯的:“嗯,兄长加油,我且等着。”
袁大神弄出来的杂交水稻,都只能一代而终,想再有那亩产照样儿该往国家种子站买种子,原穗留下的稻粒可发不出那么好的稻子来——如此且花了袁大神足足十一年的时间!这小九儿企图弄个代代亩产一千五百斤的稻种出来……呵呵!
爷说的可是在爷在位时弄出来——这东西一日不成,小九儿就一日玩儿不得篡位游戏,何其有趣儿也?
宫九打的却是让这在奇巧淫技上头颇有见地的小皇帝帮他多做点儿新鲜玩意、顺便把版图扩张开来,他再摘果子的主意——至于那稻种,他是说在他在位时间内弄出来,但退位前一天也都还是在位不是?到时候弄出来了,由他这个新皇行之天下,无饥馁的盛世自然是他超越前人的文治功勋。
至于这个小皇帝要如何处置……可就看他到时候的心情了。干脆杀掉然后冰冻起来作为寝宫的摆设也行,养在密室里头让他做更多的稀奇玩意儿出来也行,都不是眼下需要急着做决定的小事儿。
看着笑得乐呵呵的小皇帝,宫九神色中的傲慢锋锐一敛,也透出几分温和亲近来。
所以兄弟什么的,有时候还真是相当古怪的玩意儿。忻王有着和太上皇一般的胆子,而唐悠竹虽然和宫九才初次见面,心中算盘珠子拨动的频率,在某个方面来说,居然也能同步。
连步入神武门时,他们都一样是迈的左脚,且眼睛微微向左斜下方偏了大约十五度。
可惜这一幕却没人见着,连留守的谭鲁子都只是在琢磨着这个忽然出现在皇帝身边、还被亲昵称呼为“小九儿”的青年身份,没注意到那么细微的相同。
倒是蒋琮最先发现这位九公子饮食爱好与他家陛下十分相似:嗜甜恶酸,但又不爱那种甜到发腻的甜食,适当的清甜是他们的最爱!有时候抢一个点心都能抢得凶神恶煞、只差没打起来了啊!
——最重要的是,这个九公子居然十次里头倒有八次抢赢的!
——哪儿来这么胆大包天的小子?要知道就算是姚大人指导陛下棋艺,也不敢轻易赢了的好吗?
而皇帝陛下虽然抢的时候抢得很凶,但居然连最爱的奶油卷被抢走了都没怎么生气……
难道这位九公子,乃是陛下的新宠?忠义千岁可才出海不足一月啊,陛下当日何其依依不舍,怎么一转眼就……
此前一直觉得他家陛下和忠义亲王是不分彼此的蒋琮,开始认真地烦恼了:
当陛下有了新宠的时候,忠义亲王是能屹立不倒如太上皇贵妃呢,还是如唐明皇之梅妃,虽盛宠一时,到底在新人面前失了风光?
而自己,又该如何处置?是赶忙儿向忠义千岁通风报信呢,还是装聋作哑?
蒋琮拿不定主意,谭鲁子却已经将这位九公子查了个底朝天。
忠义亲王近年越发如日中天,连带着,他所督主之西厂,也越发无孔不入。
宫九的身世说隐秘是极隐秘的,但说透明也是真透明。他虽因母控、对其父十分不以为然,然而一张面容,却是和其父像足了七八成,惟有唇形耳朵像了其母。西厂中又不乏习练了西洋写实画法的能人,两张画像一对,再加上各种蛛丝马迹的缝合,还有什么好说的?
谭鲁子松了一口气,他就说嘛,不管皇帝陛下念叨了好几年的“钦慕”督主是真心还是搞错,但钦慕过督主大人的人,怎么可能再看上别的男人?但却也知道这太上皇独皇帝一子、皇帝又未娶妻生子之时,其他朱姓子弟,尤其是一个胆大包天到擅离藩地、还能哄得皇帝不计较的朱姓子弟的威胁性,对宫九的调查并没有终止于其韩王世子的身份。
雨化田接到信报,一方面对谭鲁子的谨慎表示肯定,一方面却还是不免焦急。
韩王世子的底细谭鲁子未必尽知,当日因唐悠竹给那位白云城的叶夫人勾得魂不守舍而特特调查一番的雨化田,却有那么点儿猜测:将韩王从西北救回,眸色碧绿的韩王妃,后来忽然暴毙……
白云城那位先叶夫人,也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只不过是深墨绿色的,不是特定光线之下,很难发现。
而西方玉罗刹那边,这几年又安静得有些诡异……难道白云城只是栈道、韩王一脉才是陈仓?
可恨东倭不服教化,雨化田的水师已经攻下近半个倭国,另半个却还在不知死活地顽抗,拖得他再是心急火燎也不能立刻班师回朝,只能一再安慰自己:雏鹰总要自己学着飞,男孩子不能一直搂在身边护着,皇帝已然登基,谭鲁子又还算心细周到,该是无恙。
饶是这么着,雨化田的饭量也又减了一半,愁得素慧容也快吃不下饭了。
倒是唐悠竹依旧没心没肺的,和宫九抢了几天奶油卷并其他各色甜食,他还没想出来继续折腾谁的法子呢!就先被御史参到脸上来了!
——天子皇庄,侵占民田!
泥煤的这种事儿不是在当年酥酥拿来招待皇祖母的么?太后不厚的典故会传得那般源远流长,这侵占民田的导火线委实功不可没!但之后酥酥辣手整治之下,不是已经消停了很多年么?怎么朕才登基、酥酥才出海,立刻就又来?
唐悠竹现今这后宫里头,除了他自己,并因他迁入乾清宫之后不好再住到东宫、但也还是在乾西五所住着的忻王世子、崇王幼子,并风里刀姚璧等人的幼年儿子之外,也就是太上贤妃等诸多太妃太嫔们,这花费真心不大。
他自己是个清清淡淡二菜一汤就能对付一顿的,虽点心上头馋嘴了些,可有西厂震慑清理,那种野菜豆腐也要花费数千两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御厨并各处采办之处,不说干净到半点儿油水都没有,但在雨化田七八年前就在东宫辣手清理过一批之后,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瞎捞钱的人,还真不多。
、第 68 章
乾西五所的花费倒是略大点儿;半大小子嘛,民间可都说那是能吃穷老子的!当然唐悠竹的家底子不可能那么薄,他也不是个会对子侄小气儿的;但如今大明总体还算五谷丰登,只要不闹出什么拿鸟的脑髓冒充豆腐、吃点青菜要用几十只鸡鸭鹅去配的混蛋事儿来,这花销再大;能大到哪儿去?至于太妃太嫔那儿花费更不大,太上皇后太上皇贵妃都跟着太上皇出宫南巡了;皇帝亲娘又不在了,剩下的这些连个一儿半女傍身也无;肯让在清宁宫偏殿住着已经很好了;且皇帝都只是二菜一汤过一顿;她们虽不一定要比皇帝更俭省;唐悠竹也没怎么克扣她们,但要一味儿纵着她们奢侈度日,却也不可能的。
这么一算,主子们每月的花销加起来甚至还不到四百两,怎么就闹到皇庄需要侵占民田了?
——可恨那皇庄头头还是皇帝身边服侍了十几年的韦兴所荐!
御史言语如刀,唐悠竹这个在三两岁时就能驳得那要他多往生母跟前尽孝的御史大夫掩面退败的人物,都给说得面儿上火辣辣的,还辩不得、驳不得,最多不过苍白至极的一句:“朕自会让人彻查处置。”
真是面子里子都给下干净了!尤其昨夜大醉到午膳时分才醒的宫九,还自两眼惺忪呢,就知道嘲笑他!
唐悠竹阴森森:“你这是逼着我把你放朝上宫中的钉子都拔干净了是不是?”消息灵通也罢了,还敢炫耀到朕跟前儿来了!
宫九懒洋洋打了个呵欠:“陛下何必和臣这般见外?臣那点儿人手,也是为了护着您别在臣弄出亩产一千五百斤的稻种就先出了什么意外呢!”
说得那些个不是钉子贰臣,倒像是我家酥酥给我留的护卫似的!
唐悠竹翻了个白眼,忽然又贼笑起来:“这么说,在你弄出那稻种之前,是必要保着朕于皇位上安枕无忧了?”
宫九傲然颔首,这有何难?不过一皇帝耳!他今已神功大成,连老头子都不敢直接挑衅于他……只要他愿意让这小皇帝还坐在龙椅上,世间万物,就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
唐悠竹嘿嘿嘿地笑,半点也没给宫九的口气吓着,只是眨着眼睛努嘴:“那你可记好了,我不求你别的,别和朕捣乱就行!”
宫九傲慢挑眉。
他真心不觉得这最多在京郊走走、连昌平都去不了的小皇帝,能闯出什么大祸事来。
——可怜的宫九这时候还不知道,这世上不只有一身锦袍强悍傲慢、却把痛苦当作享受的变态,还有足不出户、就能折腾得天下大乱的祸头子。
——陆小鸡蛋什么的,和唐悠竹比起来都弱爆了!
要知道陆小鸡蛋虽然打小儿爱折腾,但根据古先生的记载,人家的折腾好歹都是有的放矢啊!唯一一次被反派利用得比较彻底、把相对无辜的倒霉蛋都给弄死个七七八八的,好像也就是一个金鹏王朝——
而就目前来说,金鹏王朝的剧情还没开始启动,且以唐悠竹的贫困程度来看,很可能为了大明疆域之内的江河堤坝重修案或者其他的什么理由,金鹏王朝的剧情根本来不及启动,霍休等人的财富就会被以各种方式充公了也说不定。
毕竟独孤一鹤阎铁珊无不无辜且另说,霍休的青衣楼……
杀手什么的,虽然据说和妓女并称最古老的两大行业之一,但华夏自古以来,妓女或许还能合法存在,杀手可从来没有合法的时候。
充公青衣楼,真是再理直气壮不过的决定了,连自诩最是讲究法治的唐悠竹,都不会有什么心虚手软的矫情。
他最多犹豫一下要不要放陆小鸡蛋出去把阎铁珊独孤一鹤两个也给折腾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