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到市看守所的时候;我仔细思考了一下我的人生;挺茫然的;并不是有多害怕;那个时候;害怕无法体现我内心的世界;进去的第一反应;我知道麻烦大了。
2005/04/14/17:58
'35'
合肥市第一看守所关押的都是罪情重大的嫌疑犯;属于〃级别〃较高的看守所;通常来说;这儿也被叫做〃号子〃。这个词的由来无法考证;怎奈我如何想像力丰富也猜不出〃号子〃与〃看守所〃的区别所在。里面暂住的〃居民〃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杀人放火的;有毒害情妇的;有招摇撞骗的;还有练法轮功走火入魔的。他们和我一样在等待法庭的宣判;中间不能与任何外人接触;除了律师。他们一个个地出去见律师;我暂时还没有;大概家里没钱给我请律师;也许父母已经放弃我;或者他们还在找;我无聊地这么想;又反复数次过滤整个事件的前前后后;得出一个结果;这就是——冲动的惩罚。
这里面的一些事情也没有什么神秘可言;正如我进来之前前所猜想的那样;遭受殴打是家常便饭;所谓的号头是里面土皇帝。刚进号子;他和他的左肩右膀对我们这些制造恶性案子的人进行身体惩罚;我知道这里不比外面;嘴巴硬一点亏就要吃多一点;这是中国乃至世界的监狱特色。
出于安全考虑和自己犯下的过失;我每天夹着尾巴低调做人;甘当号子里最小的小弟;脏活累活我干;好事好饭孝敬老大;这种生活够人渣的;不想再叙述。
让我感受震憾的是那些闻知被判死刑的犯人;他们犯下的是不可饶恕的罪孽;有的在判罪之前便吊死自己。
我经历过一次;是半夜起来去撒尿;黑漆马虎中我撞到一个东西;抬头一看;我七窍生烟;白天还跟我聊天的突然就走到了黄泉路;让我感受了生死不过一瞬间。
还有的犯人在宣布死刑后;整个人哆嗦不停;吃最后的晚餐也是张不开嘴;那种对死亡的恐惧跟我经常在梦中被追杀的感觉类似;在悬崖边无处可逃。
我也是在等待宣判;但罪刑没他们那样严重;因此;死亡的逼迫暂时影响不到我;只是负罪心理又让我体验到一个词:生不如死。这样熬了几天;管教干部告诉我们;过会要进来一个恶性刑事犯;我看干部那表情;好像这个人挺吓人的。
新关进来的这个人被干部带进来时;我头都没敢抬;他倒先喊我:三子!这个小名听起来感觉如此亲切;我立该循着声音去找是谁叫我;这一看;全身象筛糠一样激动莫名;在这鬼地方竟也能见到我的亲人——表哥杨。
表哥杨档次比我高;他犯的案子比我还恶性;带了二十个人持刀把一做生意的老板砍成一等残废。他说他受雇一个大老板;那个老板给他三万块买另一个老板的一条胳膊一条腿;我惊讶道:表哥;你发财了!
但是发财有什么用呢;人都进来了;有福享不到。表哥杨却不这么认为;他说他关不了几天就会放出去;他要是进了号子;指使他的幕后人物被咬出来也好不到哪去。我问:我怎么办?表哥杨安慰我说;别急;等我出去再想办法;我听你爸妈说了;你也真是;伤了人;要么就搞死他一了百了;搞出个半生不死最麻烦。
我说;谁不说是呢;我要知道这样;早把整个烟灰缸都扔到他脑袋里去了!
表哥杨进来后;我就不怎么孤单了;待遇也比前些天提高很多;他很会做人;跟老大老二们处理很融洽;加之做的案子和背景都是一等一;同一条道上的都相互给几分薄面;我也因了表哥杨;在号子里的身份骤然提高了不少;不用扫厕所;不用睡地面;也不用给老大们铺床。
一个礼拜后;表哥杨果然被放了出去;临走之前;我万分舍不得;非常留恋地问;表哥你哈时再来啊?表哥杨说;哈时都不想再来!你先呆着;我回去想办法。
你说这社会现实不现实;表哥杨刚迈出看守所;我又回到以前的档次;睡厕所;打扫卫生;跟个瘪三似的;我无奈寡不敌众;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底骂他们;出去找表哥杨非砍了你们不可!
可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呢?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律师盼来了;别的什么话我左耳听右耳出;在说到家里情况时;我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固然;那不是我真正的家;但我也生活了近二十年。
他说伤者还在医院;至今昏迷不醒;因性质比较恶劣;家属民事索赔要求很高;私了不太可能;父母准备让法院审判;再找找人搞个缓刑。我说我的小命就全交给你们了。律师说;你放心;我会尽力为你争取缓刑;这是我的职责。我看着律师的小眼睛;感叹小眼睛也如此充满温暖。
这之后我便常常收到很多东西;都是管教干部带给我;说是一个叫〃小花〃姑娘送来的;但是送的东西有些可怜;小花绝不是抠门的人;特别是对我尤其宽敞;这中间肯定有什么猫腻。后来只要管教干部带东西进来我就注意看他的表情;他很自然;没看出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那权且认为东西被耗子偷吃了吧。
接着又带给我一个叫〃李雪〃女孩子送来的东西;份量却比小花送的要多;加之丁干部说〃李雪〃时眼睛里放出的贼光;我担心起李雪的安全来;生怕她羊入虎口。我每天早上醒来都要祈祷;李雪可千万别为了我牺牲自己啊!相对于李雪来说;小花我就放心得多;从丁干部说〃小花〃时的眼神可以看出来;小花这个名字让他有气无力。
再后来;管教干部又带给我〃李雪和小花〃送给我的东西;我这才安心下来;常久以来的争风吃醋问题终于得到解决。
再再后来;狱警把我拉到合肥效区法院;说我的案子要审了。
车停稳后;从车窗玻璃我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爸、妈、大哥、二哥、小花;还有有李雪。我妈趴在玻璃上像个孩子似的喊:三;三;三……我老爸神情严肃的站在法院门口抽着烟;大口大口地吸;眼睛时不时向这边瞟几眼。大哥、二哥在车外向我招手;神情都很自然;没有表现出伤悲的样子。我有意识的把铐着的双手埋在双腿里面。
我妈趴在窗子上恨不得穿过玻璃跟我零距离接触;玻璃是咖啡色的;但我很清楚的看到了妈妈头上的白发;发质僵硬;但看得出早上出来梳理过的痕迹;她穿深色外套;里面是两种颜色交织的毛衣;双手摁在玻璃上;手指有些肿;指甲有未清洗的污垢。
她对我笑着;真的象个孩子;笑得很天真。她在说着什么;但车厢里密闭着;我一点都听不见;所以也就没有表情和反应;她更加大声地喊;我隐隐约约听清楚了;她说;三子;别急;家里找人了!
我想;如果我哭;咖啡的玻璃不会让妈看到我的眼泪。我想跟她说几句话;新年都过去几个月了;还没说新年好;可我想说又不敢开口;我怕自己会哭出来。
我正式被送到义城监狱是二十天后。我穿上囚犯制服;剃了光头;分配在义城监狱三大队做一些手面活;满轻松的;法院判我三年。判决书是悄无声息下达的;我签了字;缓刑没弄到;我必须坐上三年牢才能弥补我的冲动带给我的惩罚。这之后;大哥、大嫂、二哥;小花、李雪、蒋小红都陆续来看我;女士们还当场流了泪。我身陷囹圄的状况真的那么凄惨吗;我已经很注意自己的形象;出来见她们前都特地穿最好的衣服;保持最好的精神状态;我只是不能伸出手去感受她们的指温;不能零距离和她们拥抱而已。
大哥说他们找了人;但没钱赔偿;只能承受刑罚。小花说其实家里花了很多钱;托人找法院的人;但最终还是没有判缓刑;对方也誓要把我送进监狱;所以钱没花在伤者身上;全花在法院法官身上。
我说我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其他的就不说不想了;安心在这改造;争取早点出去重新做人。
蹲监狱实在是考验一个人的极限耐心;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一天一天掐着手指过;啥都不想;啥都不问。其间;老爸、老妈没来看我;他们说晕车;其实我知道他们是心理承受能力弱;见到我会控制不了自己情绪;名义上我不是他们亲生;实际上我跟亲生的毫无区别;我明白这点;在监狱里;整天除了劳动改造就是无聊的胡思乱想。
这不是一个值得说出口的经历;对于存在于社会的人来说;是一种磨难和挫折;我很想这段经历不存在;实在不行就想方设法去掩盖;但事实始终象梦魇一样纠缠在左右;令人恍若一场梦;这一段就当是一个曾经;让它悄无声息的过去;我不想着墨于这上面;所以;这样的生活虽然也可称之为人渣生活;但我已没有勇气和力气去表述它。
那就让它过去吧。
两年来;他们三三两两;陆陆续续的过来看我;而最后一年;除了蒋小红和家人;小花和李雪都没了踪影;小红说他们上班上学忙;没时间;而我有种预感;她们的生活因为我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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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终于又煞过了一年;一转眼我都已经二十二岁了;在别人眼里或许还是个年轻小伙;但心理年龄加上在监狱里的锤炼;看上去我更像三十二岁。对于早熟的我来说;二十二岁已经到了后青春时代;属于残酷的一代;再往后就是温柔的中年人了。想当年我六岁发育;十三岁开始发情;现在呢;看破红尘;消极悲观;没有什么能提起我的兴趣;三年的煎熬让我对世物已经无动于衷。
家人过来接我;还有以前狱友开车来接我回家;那阵势倒不像刚从号子里放出来;反而象衣锦还乡;可惜的是;依旧没有看到小花和李雪的身影;这俩人该不是又争风吃醋了吧?
到家以后;来了很多人;都是三年前我所熟识现在又近乎忘却的人;他们一个个与我打招乎;还有的与我拥抱;说三子你终于回来了!我心里想;我是回来了;可我没回来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去看我!我妈很高兴的样子;但我看得出来她眉梢间的憔悴与脸色的苍白;这几年来想必过了很多苦日子;我心里在翻滚着思绪但表情依然木然。
大哥大嫂已经在一家商贸公司做业务员;二哥在合肥一家大型企业任职;老爸还是干老本行;但显然已经不在原来的浴池。小花呢?李雪呢?我妈告诉我;小花已经嫁给陈大壮;李雪有了男朋友。
我强制自己保持回来时的木然;即便心里流泪也只让自己感受。我说;我明白了;她们都有好归宿了;既然我回来了;也该寻找我的归宿去。
是的;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呆下去;与其这样没有目的性的活着不如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我把想法告诉我妈;她无奈地摇头;神情凄然。二哥在旁边插话问我;三弟;你知道这几年妈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小花为什么嫁给陈大壮吗?李雪又为什么有了男朋友吗?你知道家里为你做的努力和奉献吗?你倒好;一出来就要离开这个家!
我说;我还真的不知道家里的情况;你跟我说说吧!二哥〃唉〃了一声;安稳地坐到椅子上说;你坐近一点;我把家里的情况仔细地跟你说一说。
你出事那天晚上;妈在门口的铁道上来回走了好几趟;后来又去了派出所;但不给见面;在你无法接受事实时;妈更无法接受一切;一方面她责怪我们没有看好你;二来她不停自责;说是她自己没有照顾好你。在你被关押的几个月里;每天晚上我都会被唉声叹气的声音惊醒;在漫漫长夜里;妈的精神受到了极限考验;她挨着墙壁小声啜泣;甚至我能听到她用头碰墙的声音;我不敢去劝她;对于一个母亲而言;那种方式未尝不是一种情感的宣泄;所谓母子连心;你在里面有多难熬妈在外面就有多痛苦。
爸在你出事后又找了份工作;为了多挣点钱;他每天都上大夜班;从晚上六点到早上六点;下班后也没时间睡觉就托人找关系想让你早点回来;每天只睡三、四个钟头。全家连拼带凑借了五万块钱;花在医院两万;剩下三万全托关系送人;找了爸的同事;又托人找了法院的法官;他们说你案情性质恶劣;缓刑难度大;让我们次次筹钱托关系请法官们吃喝玩乐嫖;每个人又发了红包;几万块就象打了水漂无声无响;最终没有办成还推诿钱没花到位;案子大;对方势力强等。因为把钱都花在找人上;你打伤的王经理至今还躺在医院里没苏醒过来;除了开始入院抢救我们凑了一万块以外;再也没有能力支付他们的医药费和赔偿费。
为了还清债务以及给伤者微不足道的医药费;全家省吃俭用;老爸打工;老妈没有工作就去菜市兑菜散卖;走在路上看到易拉罐、空塑料瓶她都要捡回来;说一个能卖一毛钱。不管再热的夏天还是多么冷的冬天;妈总要半夜两点起床去批发市场兑菜;特别是夏天;十二点就要去菜场;否则就兑不到菜。不会骑自行车;她只能步行一个半小时去菜场;有时看到路上几个小青年她就会下意识的护住钱包;以免被抢;还有几次在板桥下看到精神病人突然发疯;吓得她不停的往前跑;这其中的艰辛想必你也能体会到。不管风吹还是日晒;是冰雪还是暴雨;妈都要在露天卖菜;打伞不方便称菜她便顾不上雨淋;每次回来全身都已湿透。她的手在夏天总是充满污垢;在冬天却肿得象馍馍。因为常年泡水的缘故;妈的脚得了潮湿;腿得了关节炎;腰也因为挑胆子弄得稍微用力就疼痛不已;而营养不良又造成她脸色很差;身体逐渐被托垮;看上去日益苍老。
而小花呢;她做的牺牲更大。家里凑来凑去也凑不到五万块;小花无奈之下便找了陈大壮;陈大壮答应借三万块给我们家;但条件是小花嫁给他。小花心有不甘;妈更是不愿意;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去年国庆节;小花嫁到陈大壮家。她怕见到你;因此就没有再去看你。老爸虽然冷漠了点;但他也受了很大压力;只要有时间他就跟大哥出去找人;人家在吃饭;他们就在外面等上几个小时;他们说钱不够我们就得想办法筹钱;无论如何;家里都想给你搞个缓刑让你不用坐牢。那些人嘴巴说得好听;最后还是没有把事情办成。光猪头爸一人就花去了我们家两万块;最后也没起什么作用;但他说如果没花那个钱找人就不是三年而是四年五年;这些已经无法考证;都过去了。有时在老爸感情脆弱的时候他也会老泪纵横;但他会很快抹去眼泪;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每次看到这种情形我想忍住眼泪却控制不住自己。
三年总算熬过来了;钱也花了不少;苦也吃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一家子终于又可以团圆了;这是爸妈最开心的事情;而你出来就要离开这个家;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对得起这个家吗?
我安静的听二哥说完;插不上话;也开不了口;只感觉三年的苦水直往肚子咽。我苦;他们更苦;一个人的痛苦无非是看着自己爱的人痛苦却无能为力。我知道爸妈对我的关爱;他们视我如己出;为我奉献那么多;即使我找到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