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维见他这副可怜样,再说下去反倒是自己不通人情了,便轻声道歉,催他赶紧下班取车。
时已半夜,负二层的大停车场早已关闭,欧隽坤打电话唤起值班室的人给开了门,值班室出于节电考虑,只开了一部分灯管,半明半暗地两人并肩走着倒也认得清路。
空荡的停车场里只余一些闲置车辆,这让两人走路的声响回荡得无比清晰,孟维一语不发地跟在欧隽坤身侧,只盯着两人交叠在地面上时大时小的影子出神。
不料斜刺里忽然窜出好多凌乱地脚步声,等他转头看清来人,已经被人狠狠踹倒在地,动作干净利索地一脚踩在他胸口上让他动弹不得。几声打斗的闷响之后,欧隽坤也被那同伙的三四个人死死地控制住。
这些人都戴着低低地棒球帽,手里有砍刀也有棍棒,冷冰冰地不容商量。胸口传又一波闷痛,他感觉踩在胸口的力道又大了几分,他挣扎着呼叫却紧接着挨了七八个耳光,几乎打得他眼前一黑。
“那个姓穆的小子在哪儿?”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人向他低吼。
原来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了,他感觉到了大难临头的无助。
“我不知道,我也在找他。”他如实说。
“还嘴硬?他这些天来只和你一个人通过话,你会不知道他在哪里?别怪我没提醒你,老实交代就可以少吃点苦。”说话间,一个结结实实的棒球棍时轻时重地捣着他的侧脸。
“我真的不知道!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和他失去联系了!”
对方根本不耐烦他的解释,直接示意帮手上来对他拳打脚踢,四五个人影在眼前重叠乱晃,他越是挣扎躲闪招来的打击越是变本加厉。
紧接着他看到有人干脆举起那根棒球棍,说话间就要劈头盖脸地挥向他。他惊恐之余本能地紧闭双眼想偏头躲过,怎料一声闷响过后,自己非但没感到头上的剧痛,身上倒多出一个人的重量来。
欧隽坤护着右胳膊吃痛,痛得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从孟维身上翻倒在地,呼出的白气在光束的投射下清晰可见,那一道光束也照清了他的脸,眉宇扭作一团,痛苦不堪:“我操你大爷的!一帮孙子反了天了!”
孟维瞪着大大的眼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些歹徒刚要上前将他拖开,却被领头的那人堪堪喝止。
“欧……”他只见那领头的像是夜里见了鬼,七窍跑尽,六神无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了个没影,手下那七八个人见状也丢盔弃甲似的丢下他们不管了。
情势变化太快,孟维这边心跳还没恢复正常,转眼就化险为夷了?
他挣扎着起来,余痛虽在手脚还能自如运动。他几乎是扑到欧隽坤身边,急切地问他的情况。
欧隽坤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眉头紧锁:“手臂……不会是断了吧?操……疼死我了……”
不知为什么,他眼前忽然一热,余难过后的恐惧阴霾尚在,心里划过万分愧疚,热流自眼眶中涌出,像是失去了语言能力,他反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欧隽坤……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别别别别!”欧隽坤见状忙跟他说:“不许哭!小时候最见不得男孩儿哭,人一哭我也要跟着哭。”
孟维被他逗得破涕而笑,可是笑过之后还是觉得心里翻江倒海。
“欧总?”,值班室的人听到动静立刻跑来问情况,欧隽坤让孟维扶他起来,站定了对值班人员说:“挺清楚,你什么都没看见,把今晚的监控录像全部销毁。”
值班人员听后似有疑问却迫于欧隽坤的压力,不敢多问,只答应着跑回值班室。
孟维万分诧异地看向欧隽坤,却听他说:“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你会开车么?”
“会。”
“好,那咱现在就上医院去。”
开车之前,欧隽坤让孟维帮他紧急拨了两通电话:“你什么都别问,只管帮我拨号码。”
第一通打给他的助理张凡:“你先别急着回家,到停车场值班室来,务必盯着他们把今晚的监控录像销毁。”
第二通打给卫诺东:“老卫还没睡吧?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你赶紧问问是哪个孙子带着一波虾兵蟹将跑我公司停车场撒野呢?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我他妈胳膊都断成好几截儿了你还问我怎么了?!你好好想想明天怎么来慰问我吧,真是倒大霉了,明天一早还要见几个OEM,一想起明天脖子上吊跟绷带的怂样儿,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就地活埋……”
孟维一刻不敢耽误,一路飞驰赶去看急诊,虽说之前被人拳打脚踢挨了不少耳刮子,可一通检查下来倒没有伤筋动骨,除了一些皮下出血,问题倒不大。欧隽坤则是被诊断为下臂的闭合性骨折,值班医生说:“这得看你恢复的情况,快则4周,长则8周才能长好。”
欧隽坤一脸不悦地摸了摸吊脖子上的绷带:“能不能把这个拆了?我看就石膏夹板固定也行。”
值班医生不免白他一眼:“阻止血液下行啊,可以缓解疼痛的。给你固定住不好啊?万一又磕磕碰碰的,你不是还得来报到?到时候再给你复位、牵引,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欧隽坤还是不甘心:“可这样子也忒傻了……”
“现在年轻人怎么想的?形象比身体更重要?”医生忍不住教育他。
都这地步了,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孟维不禁暗叹了口气,又问急诊大夫:“恢复期应该注意些什么?”
“定期活动手指、腕关节、肘和肩膀,避免发生关节僵硬,还要做上臂肌肉的舒缩练习……两周后加大活动量……三周后,练习屈伸肘关节和肩膀。”
孟维听得仔细,在心里默默记下,欧隽坤瞥了他一眼,并不做声。
两人临走时,医生沉吟了一会儿,问了句:“要不要帮你们报警?大半夜的受到棍棒袭击,多半是遇仇人了吧?”
孟维脚步一滞,看向欧隽坤,却听他一口回绝:“不用麻烦,这事儿我们会自行处理的。”
从医院折腾回来已经快4点了,孟维虽感疲惫,可还是强打精神把欧隽坤送回家。
他帮欧隽坤除去外套后两人都累倒在沙发上。
半晌,他问欧隽坤:“销毁监控录像难道是为了帮卫诺东他们?”
欧隽坤闭上眼睛,似要睡去:“是的,这次是他们内部问题,他自会处理好,放心,你的人身安全从现在开始不会受到任何威胁,警察也不会来找你。但老卫是我兄弟,这事必须压下去。就算警察问起来倒不用担心,有些潜规则你或许能明白,我最怕的是老爷子明天上班看我这副德行必然会刨根问底,如果让他知道是老卫没管好手下捅出来的麻烦,他又该跟我念叨‘交友不慎’了。”
“总之,这件事,从现在开始没有人知道了,老爷子要是问起来,我就跟他说,我要办了你,可你死活不肯,恨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于是出手重击,将我致残。”欧隽坤明明困到极致,却还有力气开玩笑。
孟维实在是累到不行,也懒着和他计较,又问:“穆渝的事……”
欧隽坤打断他:“我不需要知道细节,这些和我无关。”
“为什么帮我挡那一下?”他们关系明明没有那么铁……他完全没有必要……
“你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侯承杰会天天蹲我家门口嚎丧。”
他总算松了口气,然而这么大一个人情,他是注定要背起的。
就在他几乎坠入梦乡时,欧隽坤悲愤地说:“这下好了,我特么连右手都没得亲热了……”
第二卷 第二章
孟维被闹铃吵醒,身体知觉被迅速唤醒,遍布浑身的疼痛感也跟着席卷而来,整个人像散了架的皮影,有气无力的摊在沙发上。欧隽坤一觉醒来还没把自己调整到“我已经骨折”的状态,仍然条件反射的要用手臂撑起身体坐起来,他疼得几乎大脑短路,倒抽了几口气,仿佛吸入胸腔的寒意能转移手臂上的疼痛。
两人昨晚累到极致,最后竟昏死在沙发上将就了几个小时。欧隽坤无法接受就这么直接狼狈地去上班,直接左手一把将孟维拖进浴室,打开淋浴花洒:“帮我脱衣服,我要洗澡,快点,我9点钟要开会。”
孟维见他跟要马上冲锋杀敌似的,不敢废话,直接动手配合他宽衣解带。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欧隽坤的躶体,不是上次看到的背影那么简单,而是三维立体全方位无死角,肌肉匀称并不胀眼,曲线比例恰到好处。他从前画过很多人体素描,虽说这身材和著名石膏像们比尚有不足之处,放在现实生活中却已经是近乎满分了。
他完全是怀着欣赏艺术品的心态帮欧隽坤洗这场战斗澡,洗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早被溅得湿透,索性把衣服除去,正要退去裤子的时候,他忽然像是中了葵花点穴手,整个人僵在当中,欧隽坤则在他面前幸灾乐祸地笑了一阵,说:“哟!升国旗啦,你说我这会儿该不该行注目礼呢?”
他尴尬得不行,虽然这仅仅是再寻常不过的晨勃,可偏偏是在欧隽坤洗澡的时候起了反应,自己这回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可是欧隽坤像是发现了什么娱乐圈头条新闻似的,洗澡的时候一直坏笑着打量他,他自然黑着一张脸,后来实在受不了,索性发表罢工宣言:“欧隽坤你再这样,我可不管你了。”
欧隽坤立马回他一句:“你昨晚还趴在我跟前哭得肝肠寸断呢,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那临危舍身的再造之恩呢?”
他瞬间回想起当时场景,假如欧隽坤没有冲过去帮他挡那当头一棒的话,他大概即使没死也要成半个植物人了,他被说得理亏只好乖乖站回去帮他洗澡,诚恳地又说了声:“欧隽坤,谢谢你。”
欧隽坤一时感慨万千:“你说我为什么自从一遇上你,这血光之灾就接二连三地找上门呢?先是被你砸破脸,接着是替你挨一棍子,接下来呢?”
“我保证没有接下来了。”孟维帮他穿上干净衣服,说:“等你伤养好了,没什么特别事的话应该也不会有联系了。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就像之前的三个月那样,肯定不会再给你找麻烦。”
欧隽坤似要说什么,他并没停下来,而是接着把话说完:“我知道我欠了你一个大人情,可是我现在还想不出一个具体方案来,何况你不缺钱,也不缺……人。我本身是平面设计出身,假如你以后做什么新品开发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会竭尽所能,虽然我只是选修过工业设计课程,不过用起 rhinoceros、3D MAX倒不手生。”
欧隽坤点点头,若有所思。
N市的早高峰依旧不负众望的拥堵瘫痪,孟维的车技经得住考验,一有机会就突出重围,虽然开开停停,总算是没耽误欧隽坤准时约见OEM。
孟维见他拎起笔记本包就要告辞,忙叫住他:“这些天小鬼们在抓紧学新歌,所以我放工的时间不定,恐怕不能来接你回家。你要么自己坐地铁回家,四号线转二号线直达你家小区门口,要么另外找你助理送你吧。”
欧隽坤笑着摇头说:“如果你希望我再被挤折另外一边胳膊的话,我可以考虑乘地铁。助理送我回家没问题,但是明早怎么办?接下来每天怎么办?这加班费我该怎么给他算呢?”
他很是艰难地开口:“要不……我早上去你家接你吧……”这意味着他每天得5点出门……“可是……那时候还没开地铁,公交车也没有……”
“那就住我家。”欧隽坤直接帮他拿好主意,“今晚就搬过来,我什么时候把胳膊养好了,你什么时候再撤。”
“……”
“不乐意?这要求过分吗?除非你现在就给我签字画押说你孟维就是一白眼狼。”
“不不不!”孟维忙解释说自己不是这意思,但是既然住欧隽坤这样要求是为了让自己负起照顾他的责任,那么他也理所应当地提出自己的条件:“不管怎么说,为了你能更好更快的康复,日常起居都要听我的,绝对不能任由你随性胡来。什么胡吃海喝啊甚至419啊什么的统统都别想!”不然这事就没完没了了。
他总觉得欧隽坤本质上也不是什么坏人,如果能改掉那些不健康的生活习惯,该是多好的阳光青年呀!
欧隽坤赶时间开会,没耐心和他讨价还价,说:“反正我这残障人士现在就是条刀俎之鱼,甭管你是用宰牛刀还是杀鸡刀,只求你掂量着下刀。”
转天孟维可算盼到了他入职CG以来的不定期休息日,他从欧隽坤那里得到消息说穆渝被卫诺东他们找到了,息事宁人似的放他回学校念书,而罪魁祸首“三哥”也因为纵容属下惹事吃了卫诺东一通惩罚,具体怎么收拾得不得而知,总归没再闹出人命来。孟维想来就觉得后悔,他要是早点明察秋毫识破卫诺东是混黑道的,早该找欧隽坤搬救兵了,可话说回来,他跟欧隽坤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又算不上“朋友”,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确实也没那个立场和决心……
一通电话打完,孟维这就到了他爸妈住的楼栋里,他想起三楼住着个老医生邻居,对养生有一套办法,就颠颠儿跑去请教。老人家刚巧这天不去医院坐诊而是在家带小孙子,就笑盈盈地请他进来边喝茶边聊天。
油腻生冷辛辣刺激不易消化的食物都得忌食,因为草酸会使骨骼中的钙质发生溶解,所以菠菜茭白也上了黑名单,出乎意料的是肉骨头汤并不可以多食,“肉骨头汤里的磷和钙成分高,骨折后吃太多会让骨骼内的无机质成分增多,使得骨骼内的有机质和无机质比例失调,阻碍早期愈合,反而好心办坏事。”
他这边在努力消化专家讲座,却被买菜回家路过门口的老妈听出动静来:“你这孩子总算想起来回家啦?你再不回来,我跟你爸就要去公安局报失踪人口了。”
工作后向来是每周必回家一、两次,但是最近忙Aloha出道的事情,接连三周都没机会回家,他也一直心有戚戚,忙告别老人家,一手接过妈妈手中的菜篮子。
孟维自知不是大厨,可论起家常菜式,譬如蒸煮烧炒种种,弄出满满一桌倒难不了他,逢年过节露几手更不在话下,用侯承杰的话说他是“深藏不露真大手”。因为这种低调温吞的个性,他倒不大喜欢站在主勺的位置,回到父母身边的时候,宁愿当个机灵贴心的助手,择菜洗菜备料一应打理妥帖,到了真下锅的时候只要站旁边随时待命就好。
孟妈妈想起他刚才破天荒地跑去老医生聊天的事来,便好奇问他:“你哪里不舒服吗?”
孟维觉得这事情也没什么好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