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怀风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睨着他道:“喝花酒的事倒还记得?”
赵定春听不懂他话意,难道他做了什么事叫大官人丢丑了?真是如此的话;他还是宁愿不记得了囧。
吃过早饭;又要赶路;赵定春把行李搬出门时,向怀风正在客栈门外与人说话。
对方有两个人,个子矮些的瞧着很眼熟,赵定春在这个世界认识的人不多,能让他觉得眼熟的人更少,把竹箱往断雪背上一搭,他就踮着脚去看那人到底是谁。
鹅黄色的衣裳一跳一跳,就是不从向怀风边上出来,隐约露出半张脸又看不真切,赵定春的好奇心愈发重了。
终于,鹅黄衣裳现出全貌,向怀风和另一个男人也朝这边走来。
“花……”小赵相信自己现在一定是一脸蠢相。
花逢然微笑着走过来,做了个揖:“赵公子。”他身后的正是昨晚倚着向怀风的那个小倌,因为卸了浓妆,一时认不出来。
小赵第一个想法:来讨酒钱的!
但还好他没真的去摸钱袋,因为向怀风对他们道:“走罢。”
赵定春微微有些不是滋味,随即很狗血地想:哎呦喂!赎身了啊?
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见他眼神放肆,斥道:“有没有规矩,我师父也是你能随便看的?”
……师父?青楼里的师父?赵定春面对比他年纪小的人一向十分霸道:“他自己把脸露在外面,你想叫我不看,让他拿布蒙起来好了。”
少年找不到话顶回去,气得直冒烟。花逢然拍拍他脑袋,道:“远茗,休得无礼。”
邢远茗嘴一扁,不服气地哼了声。此时的他,哪里还有昨晚那极尽妩媚的韵味,不过赵定春觉得,还是这样的孩子气更好一些。
花逢然和邢远茗也是一人一匹马,两匹乌黑大马和连云立在一起煞是气派,唯有断雪,矮了它们一截不说,还是杂杂的枣红色,毛色也不够亮,赵定春不由气闷。
上路后不多久,赵定春便肯定了一件事。花逢然和邢远茗定然都不是画舫出身。
不说花逢然那种翩翩贵公子的做派,就是邢远茗也是娇蛮又铺张,哪里是个看人眼色的小倌,说是小康人家的孩子都委屈了他,只怕在家也是有下人围着喊“少爷”的货。
赵定春忧郁了。
还以为去画舫当了回大爷,结果接待他的是俩假小倌,他这炮灰的存在感实在是弱得非比寻常。但……通常公子爷假扮小倌都是有目的的,比如勾引良家少夫,追捕江洋大盗,或者捉奸在床,找人把柄……这两位却是为什么?
赵定春联想到自己断掉的记忆……
不可能,算计个小厮有毛用。
只好认为,花邢师徒俩是纯粹吃饱了撑得,体验生活来了。
花逢然是见多识广的人,一路上见到什么都能信手拈来说上半天。他声音好听,说话又温文尔雅,毫无浮夸态度,赵定春觉得这样比跟着向怀风干赶路强多了,也挺乐意与花逢然一道。邢远茗本就是他师父的小跟屁虫,如此一来,倒是向怀风备受冷落。
向大官人自然有手段将赵定春的注意力扭回来,反正他们晚上还是要睡一张床的嘛。
赵定春被折腾了一个晚上后,趴在大官人胸口保证,一定不再只顾着花逢然不顾大官人,一定时时刻刻看着大官人……向怀风便很满意地啄了他一口,顺便威胁:若下次再犯,便叫他菊花不保!
那晚在向怀风隔壁睡了一宿,邢远茗的态度奇妙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原本连话也不肯和小赵说,现在居然愿意与他说笑。花逢然面上没什么,可偶尔看到向赵二人在一道,都是远远避开,意味分明。
赵定春已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花逢然加入后,向怀风的脚程明显慢下来,以前一天少说也要跑个百余里路,非得把马累得跑不动了才停,现在却时常停下休息,往往才走了四五十里路便开始找客栈。
向怀风问花逢然道:“你哪儿赶来的,到的倒快。”
花逢然便道:“收到信时正巧就在水乡,索性多留了几天,等你一道回去。”
赵定春越发好奇,这个“回去”是回哪里去?
可是这些事,两位大少爷不说,他也无从问起,好在还有一个邢远茗能说得上话。
远茗比赵定春小好几岁,但说起话来总是像哥哥对弟弟:“我们接着就回岭南,向前辈也是打算到我师伯家做客,所以才飞鸽传书给我们。”
“……”赵定春脸上作恍然大悟状,心里却是不住地嘀咕:既然这样,画舫里的那晚是干什么?三个早就认识的人联手逗他玩儿么?他一个小厮就那么值得他们劳师动众地特意包条船?
最后赵定春得出结论:果然向怀风的朋友也没几个正常的。
听邢远茗讲,岭南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土壤肥沃,百姓富足,丝毫不逊江南。花逢然是官宦人家出身,只是先祖一味要做清官,连家里人的嚼裹也不留足,于是从他父亲那辈起,都弃文从商,死都不肯入仕途。虽然将长辈们气得半死,可是花家的生意却很快做大,如今在岭南一带堪称巨头。
花逢然上头有个哥哥,也未成家,下头两个妹妹,一个已经嫁人,一个等八月里成亲。
邢远茗爱师成狂,连带地对花家的人也赞不绝口,不管谁到他嘴里都是:“很好很好!”
赵定春起初还以为这对师徒之间也有什么,后来见他们言谈神情,晚上又是分屋而眠,就知道自己被邢远茗这个恋师狂误导了。
向怀风常常求欢,赵定春顺从几次后厉色拒绝,实在是那个折腾劲想不被听见都难。次日被花逢然和邢远茗用暧昧眼神盯住什么的……真是够了!
向怀风坏笑:“就这么睡了,晚上做噩梦可别哭。”
赵定春忐忑一下后,硬着头皮搁了狠话:“孙子才哭呢!”
半夜里,真的发噩梦了,向怀风捏着他的鼻子将他弄醒,道:“忍住,眼泪掉下来你可就矮了我两个辈分了。”
赵定春钻进他怀里,一句话没说便又睡着了。
花家在岭南的势力无人能及,莫说钱少权小的县太爷,就是岭南知府也拿花家无可奈何。向家在岭南的铺子也要十分买花家面子。说它是岭南一霸也不为过。
花家现在当家的仍是花老爷,但一部分生意已经全交给了长子,也就是花逢然的哥哥花逢安。
花家的儿子虽住在宗府,但外面都有别院,花逢然将向赵二人安置在别院中,吃住都有仆人照料,十分惬意。
他们到岭南的当晚,花逢安便设宴为他们接风。
赵定春一看到花大公子就觉得熟悉,比照了向大官人才明白——怪道他们要好,那痞子样,简直像一个爹妈生的。
花逢安若抛去精明的生意人这层皮,内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为向怀风的接风宴上,足足带了十个美人,有男有女,风格迥异,还笑着说:“向兄看中哪个就哪个,多留几个也无妨。”
一个与邢远茗差不多大的男孩便妖娆地走到客席处,倚着向怀风坐下。
赵定春终于知道画舫那晚邢远茗的风尘气是打哪儿学来的了。
花逢然但笑不语,两个少女走到他跟前只是为他斟酒布菜,并不与他亲昵。邢远茗则对着个看上去不足十三岁的男孩儿招手,坐一块儿聊起天来。
赵定春坐在末席发呆。
照理说,少爷公子们喝酒有他什么事儿,可花逢安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定要他入座,向怀风也没拦着,仿佛和小厮同席天经地义。
花逢安还嘿嘿笑问:“小哥儿可有看中谁?”赵定春顿时头皮发麻。
还有四五个美人站着,个个巧笑倩兮。
赵定春暗叹:别笑了亲,不要被我这身衣服迷惑,陪个小厮喝酒会是你们陪酒生涯的一个污点哟亲。他指指边上一个男人:“就他。”
花逢安一愣,哈哈道:“小哥儿眼力不错,可惜承轼是我的护卫,不陪睡。”
赵定春差点被口水呛到,讷讷解释:“我以为就喝酒……没有要他陪睡的意思……”这个护卫精壮高大,恰是赵定春喜欢的类型,所以知道他不是那些美人一道的,只是想叫他过来聊天解闷,还是大着胆子指了,没想到花逢安的意思是一整晚的那种囧……
向怀风勾勾嘴角:“叫花兄的护卫陪我的人,不算折辱罢?”
花逢安听到这话,便对承轼道:“能得向兄的青眼可不容易,过来罢。”
承轼板着脸,走到小赵面前行了个礼。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最最可爱的存稿箱~~~~
明天还是我为大家服务,作者很不要脸地度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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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十九章 岭南花家(3)
赵定春正在为那句“我的人”而不自在;承轼一来便慌忙坐开些,生怕自己惹人嫌。。
向怀风身旁却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衣着暴露的美女。
岭南果然和邢远茗说的一样;四季如春;他们在江南时早晚仍要穿棉衣;到了此处,连夹的都穿不住;是以花逢安的美人们个个袒胸露肩,自在得很。
赵定春看到那个美女将半裸的酥胸往向怀风腿上放,少年也不甘落后地滚在他怀里;心里一阵酸苦;果然世上最酸的不是吃醋;是连吃醋的资格也没有……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看那景状,僵着脖子撇过头。这一转头,正与承轼面对面。
赵定春暗暗叹口气,道:“承……大哥,刚刚……得罪了。”
承轼不像陪酒的美人们笑得做作,况且他长相阳刚,也做不出那种媚态,只是点点头,算听见了。
赵定春不习惯这种场合,悄声问:“承大哥,酒宴……大约要多久才能结束?”
承轼看他一眼,道:“说不准,看少爷们的兴致。快的话半个时辰,若是久的,一整夜也有。”
这会儿才刚刚入夜,赵定春没精打采地戳着自己碗里的菜,有点后悔,早知道该学邢远茗那样,索性找个年纪相近的还能聊聊天,现在这样枯坐,要多闷有多闷。
承轼方才对赵定春是心有不满的。他跟随花逢安多年,还没有受过此等侮辱,今日居然被一个小厮戏弄,岂能没有怒气。但与赵定春坐了会儿,又觉此人或许并非狐假虎威,而是真的不懂这些场面上的规矩。
承轼见他百无聊赖也不和自己说话,反而检讨了适才言行,无论如何来者是客,让客人受冷落总是不对的。
他拿起酒壶问:“会喝酒么?”
赵定春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呆呆地反问:“啊?什么?”
“还没问你怎么称呼?”
“我姓赵。”
承轼为他斟满酒,道:“赵兄,会喝酒么?”
赵定春听到他文绉绉的称呼,一个激灵:“叫我小赵就好,这么听着感觉都不像在叫我。”
承轼闻言,微微一笑。
酒杯是玉质的,精雕细琢,拿在手中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捏碎。赵定春小心地捧在手里,道:“酒量一般,稍微能喝几口。”
承轼道:“若能喝,不放饮几杯解闷,再者这酒是药酒,对身体也有益。”
赵定春一听是药酒,眼皮先跳了下:“药酒?就是能壮阳的那种?”
他问得太响,众人都转头看他。承轼忍俊不禁,道:“药酒多有壮阳的功效,却也不止壮阳而已。”
“这我知道……”赵定春把脸藏在袖子后面,过了会儿问:“他们还在看我么?”
承轼道:“不看了。”其实除了向怀风,谁也没有长时间注意这边,他们管他们乐还来不及呢。
赵定春偷眼看看向怀风,那厮的手放在少年的腰上,另一只手挑在美女的下巴上,脸却是对着花逢安的。
无耻……太无耻了!赵小厮咒骂。
末席离其他人远得很,至少在丝竹声中,想要听清他们在说什么是件费力的事。赵定春自认没有那些武林大侠落针而闻的本事,也就不白费那个力气,自娱自乐地把盘子里的花生米一粒粒剥开。
承轼倒是有点想笑了:“就闷成这样?”
赵定春翻动眼皮,恹恹道:“小厮做久了,坐上桌吃不下饭。”
承轼从侍女手中接过一道菜,道:“岭南有许多东西是别处吃不到的,不放挑几样尝一尝。”
说到吃,赵定春总算振作精神:“有什么好吃的?”
承轼便一样一样讲给他听。
岭南之所以叫岭南,因为位处于孔雀岭南边。孔雀岭上都是千年前就长成的树木,里头的山珍野味更是丰富,只不过岭上也分为岭南岭北,普通人是上不了山的。
“这是山上特有的厚苔蘑,入口肥嫩如牛肉,你吃吃看。”赵定春一口吞下,嚼起来果然肥美。
“这是地龙肉,野味中以它最补。”
“地什么?”
“地龙。”承轼耐心解释,“状如鳄,叫声如犬,鱼鳞鹅掌,只在孔雀岭附近能够见到。”
赵定春连忙把碗伸出来。
“再尝尝这个。”承轼见他埋头苦吃,便不停地为他布菜。
赵定春认真开始吃了才发现,桌上的菜总有十之**是自己从未见过、更别说吃过的佳肴,于是碗里手里嘴里,只来不及往下咽。最后也顾不上那筷子了,就让承轼夹了菜往他嘴里送。
宴席上突然安静下来,向怀风站起来,抬手道:“花兄盛情,感激不尽,只是路上倦了,今日且就这样罢。”
花逢安也没有十分挽留,笑吟吟地道了声好。
向怀风站起身,一左一右两个美人都眼巴巴地盯着他,似是在问他要带走哪一个。向大官人却径直离了席,对自家小厮扔了句:“走了。”回头道:“二位花兄,告辞。”
赵定春塞了满满一嘴的食物,胡乱对着主位上躬了个身,便小跑着跟上向怀风跑了。
花逢然的别院极大,若在一般的小康人家,祖孙三代同堂加上各房家人也尽够住了。
赵定春被安排单独一间——向怀风屋子旁的耳房。可就是这样,也让他乐开了怀。
从席上出来后,向怀风一直闷声不吭,走到卧房后,还不等小赵问他要不要热水,便将门砰上。
跟着这位爷久了,赵定春也有点了解他的脾气,像现在这样就是明显的心情不好,别惹他,凑上去陪笑脸也没用。
赵定春不以为然。
嘁,什么喜怒无常,脾气臭呗。
次日一早,花逢然便邀他们去品茶,说是有新鲜的茶叶送到,量极少,而且一定要清晨口中清净时喝最能喝出滋味。
赵定春本想,主人们去做那些吃饱了撑着的风雅事,他个小厮正好可以偷懒打盹去。谁知向怀风下巴一动,便叫他贴身跟着。
花逢然穿着家常衣服,少了几分庄重,添了许多慵懒,赵小厮很没出息地看呆了一下,他家大官人在他小腿上用脚尖顶了顶他才回过神来。
花逢然见两人来,笑问:“小赵昨晚休息得可好?”
赵定春莫名其妙。
哪有一见面先和小厮打招呼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