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路还是都由孙恭一骑完了,张栩要换他,孙恭一没让。
他俩一路骑着,说了很多很多事。从小时候打了谁家的鸡蛋,弹玻璃球的战绩,到求学过程中的困惑,未来的打算,人生的理想。甚至家里的烂摊子,亲戚之间东家长西家短都说出来了。张栩自问不是碎嘴的街坊,但对着孙恭一,他就是藏不住,什么都想往外说。
后来快到孙恭一家的时候,孙恭一挺自然地说了一句:“说说你的择偶标准吧。”
张栩:“。。。。啊?。。。啊?”
孙恭一:“嗯。”
张栩:“啊(四声)。”
孙恭一:“什么?”
张栩脸通红,挠了挠头,鼓足勇气又说了一遍:“就啊(四声)。啊(四声)。”
张栩不知道孙恭一懂没懂,他耳根发烫,赶紧问了一句:“你呢?你择偶标准是什么?”
孙恭一:“能骑自行车带我的,能被我骑自行车带着的。”
张栩心里咯噔一声,手里伞都要打不住了,他想问一句,但是又觉得实在开不了口,就干笑了两声。
后来到了孙恭一家,张栩在他家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他估计着是他爸妈可能又有手术,所以往他们科室又拨了一个,科室里的小实习生接的电话,说他爸妈正做手术呢。张栩告诉了她情况,她保证转达。张栩打完电话就挠挠头要回家,孙恭一父母也都不在家,孙恭一说:“在这儿吃吧。”
其实按理来说张栩可能会推辞一下,但是两人一起呆了这四十多分钟,一起骑过暴雨,甚至谈到择偶标准。。。。。的问题,不知不觉就进入了一种十分热络亲近的相处模式中还没有走出来。双方父母又都不在家,所以张栩当时就点点头同意了。
那天两人高高兴兴吃了一餐饭,又钻到一张床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又一起坐孙恭一家的车上了学。
后来张栩和孙恭一一起吃饭的时候很多,一起睡觉的时候也很多,但都和那一天不同。那一天,两人没有谈什么“自由”“束缚”“爱或不爱”的问题,两人都是兴冲冲的,小心翼翼地,毛头小子一般傻乎乎地试探着对方的心意,又都不肯对对方露出一鳞半爪。
同床共枕睡了一夜,两人什么都没干,没亲也没抱,但是都没睡好。第二天早晨一起床都各怀鬼胎冲到了洗手间。
等到孙恭一扔给张栩一条没拆封的新内裤,这种尴尬的情绪就达到了顶点。
张栩没好意思告诉孙恭一他的内裤码太大了他穿不了。
其实不只这件,张栩还有挺多事瞒着孙恭一。
比如那天张栩兜里其实有钱,足够孙恭一坐出租到家的。
其实孙恭一也有挺多事瞒着张栩。
比如那天他家的司机开着宾利在两人的自行车后保持一段距离诚惶诚恐跟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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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栩想着以前的事,无意识地按着手机按键。他联机打三国杀,按了准备之后选将也忘记选,张角主公他二位忠臣拿了个黄忠,没过一会儿就被盲狙的主公推死,主公也丢光了满手牌,房间里一片骂声,手机滴滴滴地响。
张栩回过神来看着游戏记录明白了怎么回事,事已成定局,他只能在聊天框里输了一句:“对不起,刚才不在,坑了。真的抱歉。”
张栩也觉得这样道歉挺没诚意的,但是三国杀这种游戏是一局中有人赢也有人输,他也没法像别的网游一样说对不起我坑了给你再杀回来啊。
他平时玩游戏不多,但是只要玩了,都玩得挺上心的。这个三国杀账号已经玩到150多级,没往里充过钱,全凭着银两开的将,玩了六年多,打到150多级,算是相当不容易。
房间里就有人骂“150+J怎么玩的啊,花钱买的号吗”“抱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赔我胜率好不好”。
游戏依然在进行,张栩的人物死之后他也没走,就在房间里呆着。这时候有个曹丕说了一句:“行了,谁还没有有事的时候。”
还有人JY什么“SB黄忠”之类的,那个曹丕也都给劝解了。
张栩对那个曹丕挺感激的,就把他加上好友了,私聊了一句:“谢谢你啊。”
那个曹丕没说什么。
张栩又打了两把,发现不管他在哪个房间玩,那个曹丕都跟着。那个曹丕的账号名是一串数字,估计是QQ号之类的,本来张栩对这类账号都记不住,但是因为现在加了好友,两人有了好友标志,所以张栩能发现。
正玩着,碰到另一个张栩的好友,不是现实中认识,也是网上玩过三国杀觉得这人牌品还挺好的,所以加的。
那个人就说了一句:“咦?你们两个又在一起玩啊。”
张栩:“?”
后来等游戏结束那个人才私聊他说:“上局的那个041520120607啊,你们两个不是总在一起玩吗。你们两个认识的吧。”
张栩:“啊?我们今天才加的好友啊。他以前也经常和我在一个房间玩吗?”
“是啊。敢情你都没记住人家啊。也是,可能是用户名是QQ号不容易记。”
张栩平时玩三国杀,都直接点快速开始然后点准备的,打完一局就继续点准备,根本不看房间里都有什么用户的。
张栩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他就给那个曹丕私聊了一句:“我们以前就认识了吗?”
曹丕回复:“认识很久了。”
这时候张栩无意间抬头往外一看,发现孙恭一也到了,他就拿着手机出去上了车。
其实张栩发现,他见孙恭一之前,在脑海里把孙恭一想得再好,见了孙恭一,也是没有用的,气氛不自觉地就紧张起来了。
孙恭一看张栩一直靠着车后座的另一边坐着,显得挺拘谨的,也没说什么。
他和张栩的事情,他表面上我行我素不作为,其实心里是有数的。
爱上的时候都是认真的,想要分开的时候却不一定。
张栩上了车,还惦记着和刚才那个曹丕聊到一半的事。“认识很久了”,那这么说是他现实生活中认识的人了?
张栩心里总有这个疑惑,但是在孙恭一面前他不想掏手机跟那个曹丕聊天,所以就这么耗着。
孙恭一问了他一句:“想吃什么?”
张栩摇摇头:“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其实孙恭一这么问,虽然张栩也知道是出于对他的关照,但是张栩心里还是打突的。他从小到大他爸妈都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上夜班,有手术,很少在他身边。他一个人摸爬滚打着长大,外表再坚强,心里那一块总是空的。
直到现在,张栩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都总习惯拉着窗帘,把门的二道锁锁上。因为小时候他自己一个人在家过夜,他父母为了安全,经常叮嘱他锁二道锁,拉窗帘。
出去吃饭也是,张栩总想着吃一点最好再带一点,留一点,因为小时候他爸妈经常走得突然,有时候张栩吃了上顿就没下顿。
他倒没想过怪他爸妈,但是到底有一种不安定的,飘飘零零的感觉,潜移默化的就扎根在他的心中了。
其实这种安全感的缺失,才是张栩性格里最大的问题。
因为这种安全感的缺失,他对孙恭一才特别的患得患失。
他把孙恭一看得太重太重了,他自己没意识到,但孙恭一俨然已经成了张栩心里最宝贝,最不想失去的那一部分。他宝贝孙恭一,又防备孙恭一。宝贝他是因为爱他,防备他是防备他离开他。说到底,还是缺乏安全感,害怕失去。
因此孙恭一有一点让他感觉不安的做法,他就惶恐得不行。惶恐得不行之后连带着对孙恭一,对他自己的态度也变了。
这个中缘由,张栩自己根本觉察不到,所以他和孙恭一的关系,在张栩心中就是一个死结,怎么解也解不开。
这一点,孙恭一从前不懂,所以才会和张栩到这一步。孙恭一是后悔的,是自责的。之所以到这样,其实孙恭一觉得他的责任比张栩更大。
他看惯了种种恩恩怨怨,曾为眷侣转身互相传染艾滋病的人,为了一点家财互装隐形摄像头大搞监控战的兄弟,以妻子的肉体做工具往上爬的底层小官吏。这些人不在孙恭一的生活里,但是又在他的生活里。孙恭一生长在大家庭里,脏的烂的见惯了,所以不觉得他和张栩有什么要命的仇怨。他以为他和张栩说到底两个小高中生,能有什么大仇大怨?非闹得分开不可的理由是没有的,有的就是一点小心结,一点小别扭。感觉好像一句话也谈不来似的,实际上可能只要一个温情瞬间,一点真心剖白就解决问题了。说到底,两个人还是真心爱着的,这点相爱之人的小别扭,和人间种种真正的恩怨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他以为张栩也是这样想的,但张栩不是。
张栩太不是了。
这一点,孙恭一从前不懂,但这几天到了J市之后,他亲眼见到张栩的改变。
张栩是一个会因为吃了一顿美食而乐上几天的人,会因为对徐子宁的隐瞒而长时间愧疚。简单,义气,但也把柴米油盐的俗世烦恼看得很重。
其实孙恭一现在也渐渐想通了,他爱上的张栩,本来就是这样的张栩。
像烦躁都市里的一场大雨,张栩有的是孙恭一最缺少的东西。即使表面上孙恭一平平静静地掌握着全局,其实他知道,他才是两个人里最依赖这段关系的那个人。有张栩,他才感觉他是一个正常的,有血有肉的人。
孙恭一觉得他好像开始有点懂了,有点懂张栩了,懂他的认真和在乎,懂他的缺乏安全感。
两个人相爱,一开始是互相吸引,互相爱上,然后就是互相懂,最后才是幸福。
孙恭一觉得以前他做得不对,现在他想开始改了,他希望他的悔改还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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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恭一对司机说:“送我们到新桥夜市吧。”
张栩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他喜欢逛夜市,感觉夜市快快乐乐的,很自由,边走边看,想买就买,可以看星星,看月亮,有晚风,总之很惬意,很放松。
孙恭一看出他的喜欢,心里也微微放松了些,他不想把张栩逼得太紧,所以只是递给张栩一本夜市的宣传册子,说:“这个夜市挺不错的,很多美食博客啊杂志啊都推荐的,上面比较受好评的几家都圈出来了。”
张栩翻看着宣传册子上五花八门的小吃,神经也很放松,甚至调侃了一句孙恭一:“你还会看美食博客啊。”
孙恭一说:“经常看呢。”
其实孙恭一想说,你那么喜欢美食博客,看完又不去找着吃,只是在网上过眼福。我为了能带你吃才看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介绍新桥夜市那篇现在还躺在你的收藏夹里。
但是这话孙恭一没法说出来,一涉及到张栩的私生活张栩就要往后缩。
到了新桥夜市附近,这一片就是步行区了,孙恭一就让司机回酒店去了,司机问何时来接他们,孙恭一说不用接了,你也挺辛苦的,今天放你一天假。
下车之后,张栩还是有点拘谨,站在夜市入口想往里走,但又回头看着和司机说话的孙恭一,孙恭一走了两步上去和他并肩,说:“喜欢吃什么的就先去看看啊。”
张栩说:“等你嘛,你肯定不会吃夜市。”
孙恭一说:“那就拜托你了,一定要介绍最好吃的给我啊。”
张栩说:“你掏钱啊。”
孙恭一掏出钱夹递给他:“一定一定。”
张栩打开钱夹,抽了四张,剩下的连同钱夹一起还给了孙恭一,孙恭一接过来不置可否。
两人并排走着,一开始碰到的第一家是卖各种涮串,花枝丸之类的,孙恭一不常吃,不知道行情,就觉得看着还可以,就问张栩:“买这个吧?”
张栩就给他使眼色说:“这家不错啦。”
孙恭一就懂了,原来是不好吃。他看张栩不想买又怕得罪人所以说“不错”的样子,觉得好笑,两人继续往前走。
往往是孙恭一看了就提出要买,张栩就拼命使眼色“不错”“不赖”之类的带“不”字的词语层出不穷,孙恭一乐得逗他。
走了一段,终于走到一家好评众多的店,卖各味海鲜粥的。孙恭一知道这家口碑很好,但故意大步往前走,装没看见。张栩就拉住他,说:“看看这家吧。”
孙恭一说:“这家也不错哦?”
张栩泄气地瞪他一眼,说:“很好啦,非常好吃。”
粥摊前挤了好多人,好多都是年轻女性,张栩一个大男生也不好意思硬挤,只好在一旁等着。排了好长时间,一直没能往前动,倒是被挤得往后远了不少。张栩回头看看孙恭一,孙恭一却笑着指月亮给他看,说:“J市的月亮和S市的不一样吧?”
张栩探头出去看了看,觉得好像是特别圆,特别明亮。
他说:“好像是特别圆诶,这和地理位置有关系吗?J市和S市可不太远。”
孙恭一笑笑没说话。喧嚣拥挤的夜市里,两人待在粥摊前的一个小角落看月亮,心里竟然是静的,很静很静。
那一刻张栩就突然觉得,好像能不能排上队都不是特别重要了。
过了一会儿,老板可能是注意到他们两个高个子男生在一旁等了半天,就招呼他们到前面来,给其他食客解释他们等了好久了。
张栩倒有点不好意思,回头问孙恭一要喝什么粥,孙恭一摇摇头说:“你看你爱喝什么,买一碗你爱喝的就行了。”
张栩看着图片倒很难抉择,有好几个都想买,回头壮士断腕一般对孙恭一说:“你就在这几个里选一个好了,我好难选啊。”
最后还是把那几个都买了。两人四手端着四碗热粥,互相对视一眼,都只是失笑。特别是夜市里人来人往,两人端着粥走,像是玩敏捷类小游戏,手忽上忽下。最后还是只能一前一后地走,孙恭一在前面开路,张栩在后面巩固胜利果实。
走了一会儿,又看到喜欢的店面,却不能进去买,张栩就喊孙恭一:“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吃吧,吃完再走。”
两人又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路,等终于找到座位,都是一阵喘。
两人把粥放下,孙恭一让张栩先挑,张栩说:“这么好啊,让我先挑,我四个都想要怎么办啊哈哈哈哈。但是我只有两只手啊。”
孙恭一轻描淡写地说:“我喂你啊。”说完就真的舀了一勺粥喂给张栩,张栩事先没有思想准备,当时就有些猝不及防,粥直接碰到了唇边。粥的温度好像一下就把张栩烫醒了,他才意识到,刚才他和孙恭一两个人一起看月亮,一起排队抢粥,一起端着粥走,现在孙恭一喂他喝粥。
也是这一刻,张栩突然意识到,其实即使是现在,他和孙恭一也可以好好相处的,都没有那么多戒备,彼此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