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晗昱手上也有一罐,只是他没打开喝。
“记得。”他一边说,一边“啪”拉开了易拉罐拉环,“下了飞机,你的带队老师就打电话给我说你又晕又吐,把你送进了医院。考虑是不是立马送你回国。”
“我是正常的水土不服!再加上那奇怪的飞机餐,不吐才怪。我还记得住院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你吵着要回去,结果你连夜从国内飞过来就是为了骂我一顿。我当时心想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人。”
宋晗昱瞥了他一眼,说:“你居然还暗地里腹诽我。”
“当然了,我还想着以后就算看到你也不要和你说话了。”宋嘉年想着年轻时候的那些蠢事忍不住笑出来,侧头喝一口咖啡,他诧异的发现,宋晗昱脸上居然也有了点笑意。
“那你现在敢告诉我了?”
“反正我都要走了,让你知道这些也无所谓。”宋嘉年耸了耸肩。
这个时候广播提示宋嘉年乘坐的那班航班开始安检,宋嘉年从椅子上站起身,宋晗昱也跟着站了起来。
宋嘉年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发问,“能拥抱一下吗?”问完他就害怕宋晗昱秒拒了,多伤自尊啊。看到宋晗昱点头,才倾身上前,拥住宋晗昱宽阔的背。嗅到宋晗昱衣领间透出的一生之水的木香,宋嘉年这个时候居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大概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那些小心思吧。
“你上次不是问我,离开了家,还能做什么?”宋嘉年松开这个拥抱,朝宋晗昱笑笑:“我觉得我应该还能画画房子,我想建世界上最漂亮的房子。”
趁着宋晗昱怔愣的片刻,宋嘉年拎了包转身快步走开。
“我走了,哥哥,会想你的。”
“嗯。”
宋嘉年捏了捏鼻梁,压住那股酸涩感。他默默想着,等等我吧,昱哥儿,等等我,你走得实在太快太超前了。我只能拼了命来追赶你。
我一直都想成为一个能配得上你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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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晗昱在机场候机大厅坐着,直到宋嘉年的飞机启航才离开。符海安跟在他身边,看到他快步往机场吸烟区走,靠在墙壁上抽烟。
符海安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老板,您为什么不留下年少?他一个人在上海肯定有诸多不便,再怎么也比不上京城。”
宋晗昱吸一口烟,喷出一团烟雾,侧头看符海安,既没生气也没嘲笑。
“海安,你知道吗。狮子在不能自己捕猎,和敌人缠斗,划出势力圈之前都算不上狮子,只是一种大猫而已。被圈养的猫,只是宠物。生杀予夺都被掌握在饲主手中,可悲。他不能是猫,也不允许是猫。”
符海安没再说话了,静静呆在一旁等待宋晗昱抽完烟。他其实不太能理解宋晗昱的做法,他也有弟弟,也希望那小子能出息,但却没有宋晗昱这么极端的想法。他舍不得家里那小子受苦,宁愿自己操劳点让他多玩儿会。这么想完,符海安觉得自己真是自讨没趣。他不是宋晗昱,无法站在宋晗昱的立场设身处地的想,所以他没权利一味否决宋晗昱的这种做法。而自己那种小门小户又怎么能和宋家这种高门大户相提并论。
狮群里的猫,终归活不长久。
“老板,您接下来想去哪里?”符海安小声问道。
“你回去吧,我自己开车转转。”
“是。”
今天开出来的并不是宋晗昱经常开的那辆迈巴赫,是公司里的车,符海安偶尔兼顾司机。宋晗昱摸着方向盘都有点咯手。他虽说是转转,却一脚油门非常有目的性地往一个方向开。
车子停在一个军区大院大门前,门外站岗的小战士起先看是陌生车辆,摆手就拦下,宋晗昱降下车窗露了脸,那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两颗大门牙的小战士才对宋晗昱点点头放他同行。停了车在宽阔的地方,宋晗昱整了整衣服往不远处那栋二层高的小楼走过去。花园里,满头白发,穿着素色唐装的小老头正拎着水壶浇花,时不时拿起旁边的剪刀将花圃修修剪剪,好一会儿才直起腰来锤了锤大腿和腰背。
“爷爷。”宋晗昱喊了一声。
剪花的小老头听了,笑眯眯抬头:“三儿啊,你怎么有空过来。”
“我来看看您,最近城里越来越热,您要不要挪挪地。”
小老头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口气却是不容置喙,“挪什么挪,我在这待了大半辈子,哪年不是这么过来的,现在搞什么特殊。”
“爷爷……”宋晗昱走过去接过水壶,帮着浇花。
“小娃怎么没跟着一起过来?”老爷子慢条斯理地剪花,手指轻轻在花瓣上拨弄着。忽然抬头看了看宋晗昱周围,问道。
“他去上海了,今天刚走。”
“哦,年轻人啊,出去闯一闯也好,世界有多大还是得自己亲眼看看。把壶给我,你来剪。”老爷子说着,将剪刀做交换似的放到宋晗昱手上。宋晗昱接了却不知该如何下手,他以前从来没剪过。
“爷爷,我有些事不懂。”
“哦,我家三儿也有不懂的事啊,真稀奇。”老爷子笑得眉毛一抖一抖,也不理会宋晗昱冷得都快能滴出水来的脸色。
“要喝茶吗,普洱吧,最近家里的阿姨就这茶泡得能进嘴了。”
老爷子放下水壶,招呼着阿姨摆开桌子泡茶。 老爷子抿了一口茶水,叹息道:“哎呦,还是要小娃泡的茶好喝。那小子诶,上了大学之后就不爱往这边跑了,我老人家可想他了。对了,三儿啊,前几天你堂姐还跑我这来说在饭店里看到你和一个小男娃在一起。还是那个叫秋……秋,秋什么来着的小明星吗。”
“大概是吧。”
“什么叫大概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从小就这点不好,一句话不说清楚容易惹是非。”
“我知道了,爷爷。”
“你就这么喜欢那个秋……秋……”老爷子眯眼使劲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名字,宋晗昱接口:“是秋宴,爷爷。”
“哦哦,秋宴,哦,没错,就是秋宴。你就那么喜欢他?找个实在的女人结婚不好吗,非得和一个他在一起。”
宋晗昱没什么表情地给老爷子续茶,“不是非得跟他在一起,爷爷,是我只想和同性谈。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可是你爸妈还不知道。”
“所以我才先告诉爷爷你的。”
老爷子顿时失笑,摇摇头:“你啊,居然连这都算计好了。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发脾气把你送进精神科去看病吗。”
宋晗昱摇了摇头,“爷爷不一样,是爷爷的话,能理解我。”
老爷子看着面前这个已经长成一个人人畏惧,肩膀宽阔男人的小孙儿,内心无限感慨。打从这小家伙出生,他的老朋友慧明大师就为宋晗昱算过命,讲这孩子天生富贵,非凡人也,只是煞气太重,不是长寿之相,若能找到定煞之人,那么一生命途都将如意昌盛。小时候皮得恨不得把整个京城都掀翻,小娃来了几年就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甚至于冷漠。就算是活了快八十年,老爷子也无法得知宋晗昱因何产生这么大的变化。只知道这个小子有一天慌慌张张跑过来跟他说他喜欢上了一个男孩,跟天塌下来似的。问他是谁,死活不肯说。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神通广大的男孩是谁。
不是那个秋宴也好,那男娃看着就不是老实人,是绝对不可能进宋家家门的。
“我是老咯,你们年轻人啊,只要不弄出什么伤筋动骨的事,我就没什么意见,等哪一天你妈追着你打的时候尽管躲我这来。”
“谢谢爷爷。”
老爷子拂了拂手,问:“中午留下吃饭,我们爷孙俩也好久没一起了。”
“嗯。”
老爷子慢慢悠悠走在前头,宋晗昱跟在后面,他听到老爷子微微的叹息声,却不知道老爷子在感叹什么。他今天过来只是取个安心,至少还有人帮他守着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看着老爷子过得舒心正常,他也跟着一起舒心了。
宋晗昱知道在外人看来他大概是冷酷无情,不讲情理。宋家流的就是这样的血,全身上下唯一的那丁点温情是不会随便滥用的。
宋家的男人都是狮子,又是狐狸,想要的东西,不达目的不罢休,就算是步步为营十数年也没关系。
☆、第二十三章
其实宋嘉年不声不响地离开,最难搞的不是父母,也不是谁,反而是褚文山。正因为褚文山太难搞定,宋嘉年对自己的口才报以怀疑,于是干脆没跟褚文山打招呼直接飞了。然后褚文山大魔王低气压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被谁甩了。
宋嘉年换了一切联络方式,就连宋晗昱都不知道他的新电话号码,这也意味着如果宋嘉年不主动打电话给他们的话,他们很难查到他的新联系号码。
不破不立,古人诚不欺也。
好几个月,公子哥儿都没有接到宋嘉年的联系。情绪激烈的哥哥们似乎也意识到宋嘉年的坚持,渐渐便没那么执着于宋嘉年是否会打电话回来。只想着,等哪天再见到那小子,一定要好好修理一下。人走了,居然只和宋晗昱说,简直偏心眼到马里亚纳海沟了。不过宋嘉年从小到大一直都对宋晗昱偏心眼,大概偏着偏着就成惯性,长不回来了。
宋晗昱口风很紧,想从他嘴里套话基本是不可能的。褚文山终于是彻底放弃,脱了“祥林嫂”模式。尹少轩见他实在太可怜,邀他飞国外去散心。巴西最近正在筹办盛大的节日,俊男美女们悉数登场,在广场上约个漂亮的小姑娘回酒店想来兴致也不错。
成浩然和宋晗昱不仅仅是哥们关系,也是合作伙伴,只是一开始成浩然就被公派到国外开拓海外市场,鲜少回国,这次回来也没有待多久就要回去。这是他自己主动提出的,名曰,只有最富有挑战性的人物才能体现出他的才能,而他的确做得相当成功。
傅烨霖是家中独子,没办法,被逼着继承家业。他家和庄家是世交,庄天宇大学进了军校,出来之后军衔就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窜,人也是越来越忙,能抽出来和朋友聚聚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这几个人里其实也有相对的感情深浅,他们都是头脑清楚的人,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自然知道和谁玩在一起比较舒服。
褚文山和尹少轩出国疯去了,成浩然回了美国,傅烨霖忙着他们家公司的事,庄天宇待部队出不来。渐渐的,宋晗昱居然和陆绍元走得近了。
别人眼里,像宋晗昱和陆绍元这种性格强硬又傲慢,家世也差不多的二世祖们一般见了面就是刀剑相向,兵戈战场。含蓄点也是笑里藏刀,算计来算计去。总之,一山不容二虎。
不过,大概也只有宋晗昱和陆绍元自己知道,他们两个的性格实则相差甚远,只是都在面上上批了一层冰而已。
陆绍元偶尔叫上宋晗昱去就把,两个人身边谁也不带,就坐在卡座上,喝着酒聊天,顺便无聊地比拼着单位时间内搭讪人数的多少,胜败皆有。
他们大概算不上多好的朋友,最多就是酒友罢了,唯一能谈得来的话题估计就是性向了,但就算是这样,他们两个的口味也是截然不同。
更多的时候,宋晗昱喜欢去茶楼,像二三十年代穿越过来的人一般,一边喝茶一边听戏。不止是陆绍元奇怪宋晗昱这种老头爱好,就连秋宴也从来没有理解过。
秋宴不喜欢听京剧,每次陪着宋晗昱去看戏都是耐着性子强迫自己坐那听。秋宴早年生活在国外,就算回国多年也还是欣赏不来那些咿咿呀呀的调调。
于是得了宋晗昱一句评价,所以你永远也只能演演那些给小女生看的片子。
那句话给秋宴带来的创伤有多大,大概宋晗昱是不会知晓的。
自从听闻许乐文不声不响消失,多方打听知道是被送进梦荫之后,对于宋晗昱,秋宴越发患得患失起来。他正在拍一场古装戏,每天只能睡五个小时,而这五个小时里他也睡不太安生,经常做梦梦到许乐文浑身是血的追着他,紧接着就是褚文山充满敌意的眼神,还有冷眼旁观的宋晗昱。他梦到自己也被送进了梦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梦荫,那是一个即是天堂也是地狱的地方。秋宴知道,如果自己进去了,那就完了。他不能让许乐文把他供出来。
而更让他担忧的是,宋晗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他了。是三个月,哦不,可能已经有五个月了。他心里对于宋晗昱有了新欢的猜想越来越挥之不去。
秋宴自持外表绝对当得上标致,却一直不明白宋晗昱喜欢他哪里,或许应该说宋晗昱从没明确表示过喜欢他哪里。
他永远都记得他第一次见宋晗昱的场景。
两年前他在云南拍戏,那个时候他还籍籍无名,连一个不知名的文艺片配角也是求爷爷告奶奶千辛万苦得来的。他穿一件洗的发白的衬衫,很宽,就像袍子一样罩在上半身,下半身穿旧牛仔裤,紧身,包裹着细长双腿挺翘屁股。搬了一把折叠椅和画板。扮演在街边靠为路人画画为生的落魄画家。妆容有点脏,头发被故意摆弄得凌乱,眉目清新而忧郁,眼神很干净。化妆师说他这个样子最美,最能够勾起别人的欲|望。
他坐在板凳上,曲起长腿,给女主角画素铅肖像画,信笔而起,专注认真。
拍完这场戏回去,经纪人就跟他说,有一位先生想见见他,他当时心里咯噔一声,直觉不好,却耐不过经纪人的叨叨,只好别别扭扭跟着去了,想着要是那种下流胚子直接一脚踹上去就跑。拍戏那天丽江天气很好,一辆黑色迈巴赫嚣张地停在古韵建筑旁边,驾驶座的车窗降了下来,面目严肃的男人往这边看,经纪人十分狗腿地跑过去。他本以为要见的就是驾驶座上的人,转头想走。没想到那人却反过头去像是和谁说话,然后他就被硬拉着上了车。
宋晗昱当时就坐在后座,穿着恒古不变的黑西装白衬衫,呼吸之间能闻到他身上一生之水的木香味。眼珠在车门缝隙泄露进来的光线照耀下是沉郁的黑色。秋宴呆呆地坐在后车座上,偷偷用眼角余光看宋晗昱。看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唇,越看越心惊,只觉得自己那张脸要多小家子气就多小家子气。
宋晗昱开口不是问他名字,也不是自我介绍,他只是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对于秋宴来说。
“你喜欢画画吗。”
秋宴愣了一下才慢慢点头,他没有说谎,他的确喜欢画画,却也只不过是喜欢而已,就像喜欢某一件衣服那样的喜欢。
然后他就被宋晗昱包养了,换了经纪公司,换了经纪人,担纲大制作偶像剧,星途一路走高,圈里人都说他是撞了大运,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