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不好意思地把东西全放了回去,挠着脑袋尴尬地笑,“早说嘛……”
想到要去学校,江小寒竟有些情怯。虽然只工作了两年多,但江小寒总觉得回忆起学生时代都有种彷如隔世般的错觉,当初的亲密的同学已如礼花绽放纷落各地,各自有各自的精彩,曾经相连的日子层层剥离,到了现在,还保持联系的都没有几个了。
他记起自己还念高中的时候,小叔叔曾经来找过自己一次——
“江小寒,有人叫你。”
他的头被埋在书海里,有气无力地举着手,软绵绵不耐烦地说,“谁啊?……等等,我做完这题了再。”
“我也不认识,一个小孩?看上去像是小学生。”
江小寒这下可算是拔出脑袋来了,“小学生?”
找错人了吧?……这么想着,江小寒跑出了教室,就看到靠墙站着的晏河清,这时候的晏河清已经比他们第一次遇见时长高了不少,但还是小小的,站那儿像是玉人一样,漂亮的晃眼。
“哎——!小……”江小寒讶异出声,他即使的反应过来在同学面前暴露自己有个小叔叔是件多么后患无穷的事,及时地改了词,那怎么称呼?河清?小清?小晏?小燕子?想来想去怎么都不行,只得含糊敷衍过去,“你……你怎么来了?”
晏河清凉凉地看着他,粉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仿若水墨画成,“我来看你啊。”
“……你自己从乡下来的?”
晏河清点点头。
江小寒就震惊了,瞠目结舌,他想说这样很危险,话在喉咙边转了几圈,又吞了回去,“你不上学吗?”
晏河清怔忡片刻,“不上。”
“为什么不去?”
“不想去。”
江小寒为他理所当然的回答更加震惊,“怎么能不上学呢?”
晏河清看着他,“你想我去上学?”
江小寒简直不明白自己这小叔叔的脑袋是怎么构造的,“当然得去上学啊。”
晏河清仿佛很是勉强地点了头,若有所思。
到站的提示广播响了起来,江小寒这才从恍惚回过神来,他拎着满手的慰问品下车。此时夜幕已经落下,正是华灯初上之时,他穿过霓虹灯彩,走了一段路才到K市一中门口。来探望的家长挺多,在传达室登记了一下,江小寒就被放进去了。
白天的军训已经结束,孩子们都被放回来寝室,江小寒是事先向晏河清的班主任问了寝室号的,所以直接一路找过去了。
寝室的门正开着,桌子上摆满了东西,寝室其中一个孩子的家长也在,正拉着孩子说话呢,看到江小寒进来就礼貌地笑了一下,“你也来看孩子啊?应该是弟弟吧?”
江小寒笑了笑,问:“晏河清在吗?”
对方还没回答,只听见浴室的门咔哒一声响,滴着水的少年走了出来,“我在呢。”
许是刚浸过水的缘故,江小寒观自家小叔叔仿佛透着一股幽幽的水气,他的唇边沾了一滴发梢垂落的水珠,嫩红润泽的唇瓣轻开:“你怎么来了?”
一阵悸动的热流从心上突然蹿过,灼烫近伤,江小寒又嘴笨了,“我、我来看你。”
晏河清毫不客气地把毛巾递到他手上,“帮我擦头发。”
我的小祖宗哎!
也不知怎的,江小寒晚上回到家又做了一个晚上的混沌怪梦。
梦里的他醒过来,发现躺在一个极为阴森寒冷的地方,晶莹石壁上映着叠叠水光,脚下铺满了无数珍珠和宝石,他迷迷糊糊地转过眼,摸到自己怀里抱着一个乳白色的蛋,一个巨大的乳白色的蛋,两手堪堪合抱。
梦里的他正抱着这颗蛋摇着,像是一个母亲在给自己的孩子摇摇蓝,他也不明白梦里的自己是在干什么,他一边抱着这颗蛋晃悠一边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千年等一回,你快出来哎。快快出来呀,小鱼干好多哟。再不出来呐,把你煎蛋吃~”
他这正唱着,怀里的蛋突然传来咔嘣一声响,低下头,他就看见白蛋的一端裂了几条缝,赫然形成一个“井”字!
即使知道是在做梦,江小寒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梦里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兴奋劲儿,他捧着正散发着黑气的蛋大叫起来,“再使点劲儿!马上就出来了!好!哦哦!角出来了!头!头!头也出来了!”
蛋终于被戳出了一个大洞,一个看上去两三岁大的头上顶两个龙角的小娃娃探出了头。察其样貌,江小寒登时惊得神魂出窍。
这这这、这不是缩小版的晏河清吗?!他他他他居然把小叔叔孵粗来了!!!
梦里的自己却是感动不已的:“不枉我苦等多年!”说着就要伸出手去摸摸小奶娃娃。
缩小版晏河清也毫不客气,啊呜一口直接咬了上去。
梦里的自己更感动了。半哭,疼的;半笑,傻的。“不愧是我养的娃!牙口真好啊哈哈哈!”
不忍直视之。
梦到了这突然疾转而下,周围绮丽浓郁的色泽瞬间褪去,仿是揭下一层画皮,渗着暗红鲜血的黑暗倏忽而至,盖顶而来。
在他的正前方,一个男人正跪在地上,遍体鳞伤不忍卒睹,囚衣都被染作黑红。他垂着头,乱糟糟的头发结成一块一块,大约是听见有人接近,他缓缓地抬起头,脏污不堪的脸上叫人看不清五官,他张了张干裂的唇,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
“天君,救我……”
“天君,救我……”
“天君,救我啊——!!!”
江小寒从梦魇中骤然抽身而离,胸口仍有狂悸之后的空虚之感,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他的眉角滑过,自下颌落下,坠在他青筋崩起的手背上。
江小寒失魂落魄地到了公司,连苏蘅神给他普及每日八卦都没多大心思听:“有没有发现今天公司好多男的都不在状态?喂喂,难道你也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昨天早上,楼上公司那个长得像桂纶镁的美女在上班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身亡……”
江小寒含糊地应了一声,恍恍惚惚,话像是趁着一溜儿风,左耳朵进去了,右耳朵又出去了。
等过了会儿,他回过神来,总感觉刚才隐隐约约和什么奇怪的东西擦肩而过,却怎么也想不清晰。
快下班的时候,苏蘅跟着江小寒一起乘电梯,咋咋呼呼地给江小寒讲笑话,江小寒拿出上司的威严绷紧了不笑,教导主任附体上身,“你今年都那么大了,拿出点大人样子来啊!”
苏蘅嬉皮笑脸,“我怎么了我?”
江小寒无奈道:“就说昨天吧,我昨天和人打招呼,你忽然冲过来和我击掌……”说着说着,江小寒猛地意识到了一件事,陡然间从头顶凉到了脚板心。
苏蘅皱起眉嫌弃地扫了他一眼,“你才奇怪吧……昨天对着空气打招呼……”
话音落地的时候,电梯门轻声滑开。
江小寒的正对面,一个短发的清秀女孩正低着头靠着墙站着,透过左侧的巨大落地玻璃窗照进来的夕阳落在她飘忽透明的身上,这时,她福至心灵,抬起头,径直望来。
他回想起这姑娘飘也似的逃走的样子不禁悲怆一片……
他误会了,他真的误会了。人那哪是飘也似的逃走啊?人那就是飘走啊……
作者有话要说:到学校了OTZ我好好更新哈~
、小叔叔非人
“喵——!!!”
一声尖利的猫叫声猝不及防地在耳边炸开,叫人牙酸头疼;耳鼓震颤欲裂。
再等江小寒稳下剧烈晃动的心神时,眼前的走廊已是空空如也,方才还在对面的鬼魂亦不知所踪,好像他刚才经历的只不过是一场梦。他愣了愣,突然偏过头,却只眼角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黑影,仿佛就是这几天总是在他身边神出鬼没的那只黑猫。
他的心底升腾起隐晦奇异的感觉,仿若是透过博山炉漆黑洞口袅袅的雾气,似是有形,伸手一捕,却只握到满手的空无。
空旷的老宅,祖父的叮嘱,河边的凄叫,尾随的黑猫,飘忽的鬼魂,似有隐瞒的小叔叔……还有诡异奇怪的梦境。
他想,他或许真的应该找个时间去看看心理医生,或是拜访一下苏衡介绍的催眠师。
时间倏忽而过,转眼间过去了半个月。
因为苏蘅介绍的催眠师朋友刚好去了外地,江小寒就去找了个名气不小的心理医生,聊了一个下午,被灌了一堆听上去很高明回去想一想连个屁都没的话,交了一笔高昂的让人悲痛欲绝的诊金,江小寒痛定思痛,觉得还不如回家蒙头睡一觉来得好。
最近的梦似乎又稳定了下来,都变成了银龙盘在他身边,微微发光。
唯一让人担忧的是鬼压床的现象似乎越来越严重,像是压着他的那人越发痴缠难以招架,他这几天都是扶着小腰去上的班,收获了不少同事递来的暧昧目光。
这天终于到了军训结束的日子,江小寒高高兴兴地去把自家小祖宗接回家供奉。江小寒撒开来唠唠叨叨说了一路,虽然晏河清没怎么搭话,貌似冷冷淡淡的样子,但也一直认真的看着他,偶尔给个短暂的音节示意自己在听。
江小寒就想到了前些日子做梦梦见的小晏河清,忍不住就给提了,“……哦,对了,你不在的时候,我还梦见了你呢。”
晏河清怔了一下,眼底有暗光流转,他薄唇紧抿,江小寒知道这是他小叔叔心里喜悦时的标准神情,“你梦见我什么了?”
江小寒直冒傻气,“……我梦见你咬了我的手指。”
晏河清眼角一抽,“……”
“我梦见你从一个那么大的蛋里钻出来,”江小寒说着松开抓着公交车吊环的手,动作夸张地比划起来,“你就那么小小的一只,可爱的不得了。我想去摸摸你,却被咬了手。”
晏河清笑了起来,眼线狭长。
江小寒:“感觉像真的一样。”
晏河清:“这说不定就是我们上辈子的事呢?说不定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呢?”
江小寒悚然一惊,“我靠,别吓我,有那么孽缘吗?”
晏河清瞬间冰封万里:“……”
这时公交车忽然停了下来,江小寒一个没站稳,撞上了晏河清,晏河清倒是四平八稳的,还伸出一只手揽住江小寒的腰扶住他的身形。
江小寒这才迷迷糊糊地发现,貌似他的小叔叔已经长的和他差不多高了。他靠的和晏河清很近很近,近的能看见对方脸上的汗毛,呼吸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他看着晏河清瘦削的侧脸线条许久,明白过来——
小少年长大了。
晏河清侧过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小心点。”
温热的气息呵在鬓边仿佛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青春期是多么神奇的一段时光,江小寒亲眼见证,曾经那个软糯娇小的孩子日日抽芽拔高,一天一变样,一眨眼,他就从一棵在风中摇曳的不胜娇弱的小树苗长成了一棵挺拔漂亮的大树,枝繁叶茂,韵质深藏。几曾何时汉堡一样的小胖手也伸展开来,长成一双骨节分明清瘦好看的大手,连脸上的婴儿肥都抽去了不少。
看着天天都在成长的小叔叔,江小寒这老侄儿欣慰异常,甚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之感,又骄傲又心酸。
有一天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一年多后晏河清就满十六周岁了,到那时就不需要什么监护人……
那时江小寒是在同学聚会上,被灌了几瓶啤酒,醉意微醺,坐在暧昧灯雾,看上去不胜脆弱的模样,向外散发着忧悒的气息。
苏蘅凑过去,“喝多了?”
江小寒闭着眼睛揉太阳穴,“嗯。”
苏蘅不胜唏嘘,“江小受你真是病娇受啊。”
江小寒对年轻小姑娘们的攻受制度是深有经验的,也不生气,有时候甚至可耻的配合。什么?你说做人要有节操?节操是什么?能吃吗?反正说两句又不会硬。他试着深呼吸,但还是觉得很难受,于是摆了摆手说:“不行不行,我得回家了。”
同事们都把他拦住,“急着回去干什么?你又没娶老婆。哎!哎!说起来你最近回家的都特别早,不对,这天天赶着回家做饭打扫……你不是娶了是嫁了吧?”
江小寒也不扭捏,羞涩一笑,他本来就生的唇红齿白,且有个异于常人的特点——他醉酒从不脸红,只嘴唇会越来越红,现在就是,他的嘴唇红的仿似要滴下血来,脸却还是白的像纸一样,浅浅映着满室光怪陆离的灯光,竟显得有几分难得一见的妖冶。他是没注意到边上好几个人都看傻了的。
江小寒一边腼腆点头笑,一边说:“是啊是啊,我小相公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伺候他呢。我是他的童养媳呀~”
苏蘅嚎了起来,捂着鼻子拉住了江小寒,“等等,先别走啊……再等一会儿,我叫了我哥来玩,给你介绍他。”
江小寒掰开她的手,笑了笑,听着有几分轻浮,“我留着干什么?……你这是要给我和你哥相亲?”
苏蘅:“……”
江小寒扶着墙踉踉跄跄走出房间,KTV的走廊光线昏暗,江小寒晃悠的像是踩在云端,他笔直走,左拐,再走一段路,右拐,再走,再拐,再再走,再再拐……
纵是这时候江小寒脑袋再迷糊,他也意识到了这绕了半个多小时居然没走到柜台真是太不对劲儿了,他靠着墙蹲了下去,撩起衣袖看了看腕表,时针分针和秒针都整齐地停在十二的位置,像是被冻住一样静止不动。
江小寒这时候是喝高了,平日里对鬼神的那点畏惧心不剩半分,也不害怕,站起来又往前走,结果可想而知。
他绕回原地。
模糊的视线中,前方的走廊黑暗深邃,安静的落地可闻。在一个客人爆满的深夜KTV,居然没有一点声音,这是多么诡异的事——是醉鬼江小寒无法理解的悲剧现实。
他所做的事是捡起地上的易拉罐狠狠地扔了出去,然后易拉罐从他身后飞出来砸在了他自己的脚边。
凄厉的嗥叫陡然传来。
“谁?”江小寒是醉糊涂了,他不但没有半分畏惧,反而应了上去,迈着晃当的步子向着深不见底的黑暗趔趄着接近,在他的正前方缓缓升起一团黑雾,里面像是有厉鬼嘶吼挣扎,沸腾般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摇了摇头,朝那团黑雾伸出了手——
“你在干嘛?”
一个陌生的男声突兀插入,扭曲的世界像是被按下重启按钮,无数声音和光线疯狂地倾泻而入,所有的所有都恢复如常。
“嗯?”江小寒偏过头,在肩膀上搭着的手上看了一眼,又慢慢地将视线转移到对方的脸上。他的眼睛同晏河清不同,眼角微微有些下垂,配上大眼睛显得十分纯真无辜,而又因为他不显醉态,所以在对方看开,他打量着别人的样子当真是十分有趣的,倨傲,却不惹人讨厌。
“你没事吧?”对方收回手,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