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大事情,不是来你们这寨子里喝酥油茶的!
仆人瞪眼,呦,您不是来陪我们土司大人喝茶的?那你们不用找他了,他只负责招待贵客喝茶。你们原来是要商议重要事情的?那你们找大总管吧,重要事情都归他管!
于是省城干部又等了半个时辰,喝掉了好几轮酥油茶,才等来大总管。
大总管的皮靴子底剁地剁得杠杠的。省政府来的?寄来的公文啥的,老子都已经阅过了。
修柏油路就不必了,老子手下的人都习惯骑马,不开汽车!
办不办学堂的随便,想念书的娃儿们早就进城里的学堂去了,老子也没拦起他们不许念书!
各种乱七八糟苛捐杂税,能减的减,能免的免,实在想来找老子收税的,你可以赶明儿来收一个试试,收不收的凭你,交不交凭我!
干部们鼻梁上的眼镜,被震得乱抖乱颤。
大总管的话还没有说完。还有,听说你们定了多少个少数民族,五十五个?咋就偏偏没有我们?!
眼镜干部耐心和气地解释,这个,这个,经过省里的专家组仔细考量、比较和划分,你们的确不算一个民族,只能算作一个分支。
大总管开始磨牙,一座活火山眼瞧着就快要喷发。啥狗屁分支?!
眼镜干部的上下两排牙齿于是开始打颤,这个,这个,我们的专家组的确是经过研究鉴定,你们其实大概差不多应当算是咱们云南省某某族的分支。。。。。。
放屁!活火山发飙,就算给我们搞成分支,也应该是北方大草原上的蒙古人的分支,你给我们划拉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头去了!
干部很惊悚,这这这你们怎么能是蒙古人,这也离得忒远了吧。。。。。。不会的不会的,我们的专家研究出来的报告,不是那样说的。
活火山很恼火,啥狗屁专家!到底是你们的专家知道的多,还是我们自己人知道的多!难不成我们永宁坝子的人都搞不清楚自家老祖宗是哪个,就你们那一群自以为是的专家最清楚!
嗷嗷,嗷嗷,嗷嗷嗷!
乱枪开火,倒霉的人民公仆误伤倒地了一大片!
大总管怒哼哼掀桌走人了。
省城的干部团很炸毛,这这这你们的大总管怎么如此蛮横、粗暴、不讲道理还藐视人民政府!
小仆人陪着笑脸哼唧,我们总管大人这几天心情不太好,脾气不太顺溜,要不然,你们过些日子等他心情好了再来呗!
眼镜干部掏出手帕擦汗,这这这这,怎么可以随便就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乱骂人呐!
小仆人见怪不怪地笑嘻嘻,咳,骂人还算是温柔和气的哩!上一回我们总管大人心情特别特别特别不好的时候,是小鬼子刚灭掉没几天,重庆的那个政府又来了,就是跟你们打仗的死对头那个叫什么党的,派了个嫩货小团长来征军饷,我们大总管带了马队直接就把那帮人堵在葫芦桥,还缴个屁税啊,两拨人拿长枪对着轰,把几座小山包都给轰塌了,打成乌糟糟一团的呦!
唉呦呦!
大总管在省城干部团那处发泄了一通火气,心里可算稍微舒坦了一把。
幸好龙华铺还有一间以往每年都会用于祭祀的木屋祖庙,收拾收拾也能凑合用一用,捱到明年再重新修建一座大庙。大总管在胡禄达大土司和各村各寨族长面前把这事给糊弄过去了,肩上的担子也就卸掉一些。
如今静下心来,阿巴旺吉回想起那夜与丹吉措的龃龉,忽然觉得自己给绕糊涂了。
分?凭啥就分啊!
自己竟然还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那晚实在是太累了,太伤心了,往常一贯精明缜密的脑袋都不转动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没有跟对方掰扯清楚呢,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谈崩了分手了!
到这会儿也还是没弄明白,那原本软软乎乎、亲亲热热的小俊人儿,为啥就变心了,为啥就坚决不要他了?!
曾经十分销魂的那夜,丹吉措乖巧地蜷缩在怀中,用万般依恋的口气说,“我从来就没有过别人呢,我心里头就只有你一个”。
这话是阿巴旺吉活了半辈子听到过的最美妙的一句话!
这话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就为了这句话付出后半辈子,就一直和这讨人爱的小仙鹤在一起,好好地宠着他,疼爱他,照看他。
一张可爱的脸蛋,那时挂着略显羞涩的甜润笑容,带着醺然醉人的酒窝,纯净而美好。
这样一张脸会对自己撒谎么?
不会的。
一定要问清楚。
这段感情就算是死了,死也得死个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乐~
安慰一下昨天被虐到的萌物,大家的评论都好有爱,基本上把陌陌想说的话都替我说啦~
勤劳码字ing~
40
40、夜奔遇逃蛇 。。。
第四十章夜奔遇逃蛇
暖金色的夕照笼上木楞院落里重叠错致的屋檐。
丹吉措用手捋一捋两鬓的发丝,又整了整衣角,掸掉沾到袍襟上的稻草。即使是蹲马棚子,也没有随意丢掉公子的架子,仍是一副清透匀净的模样。
他挪到小侍卫身旁靠着,静静地望向马棚外,那一片被木栅栏切割成或明或暗光影交织的土地。
那感觉就像小时候,两个小伙伴坐到洱海边的芦苇浮桥上,七岁的林小侍卫手舞一根破木头棍子,比划新学到的拳脚功夫;而九岁的段小公子摘一把狗尾巴草,编织起小花环……
小侍卫转脸瞧着他家公子,忍不住傻呵呵乐出了声:“公子,我以前怎的都不知道呢,我真是白认识你了!你原来,原来……原来是喜欢男人的啊!竟然还瞒着小林子,不老实跟我交待!”
男人喜欢男人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或是大逆不道的事,自古男风盛行的朝代多了去了,小侍卫心想。
丹吉措白了扎西一眼,答道:“我没有喜欢男人。”
“噗!你刚才还承认了,这会儿又把说出来的话给吞回去!”
丹吉措的脸孔微微泛红,低声道:“我又没有随随便便哪个男人都喜欢了。我就只是喜欢了他么……”
小侍卫凑过脸来,笑嘻嘻地说:“嘿嘿,嘿嘿,公子,嗯,我觉得你长得眉清目秀的,说话又温柔,心思又细腻,的确挺招人的,别说那位大总管了,其实小林子我也挺喜欢你的,要不然我干嘛一直死心塌地跟着你呢,是吧公子!嘿嘿嘿……”
丹吉措故意做出嫌恶的脸色,瞪了扎西一眼:“去你的吧,贫嘴贱舌的倒霉家伙!别在这地方恶心我!”
“嘿嘿,哈哈哈……”
小侍卫用三言两语就把青梅竹马的段公子给调戏了,然后专等着看对方脸红。小公子那一张脸愈是红润就愈是有滋有味,那感觉果然畅快过瘾!
调戏完了,扎西收敛起嬉皮笑脸的一副德性,固呦固呦地把身子靠过去,正正经经的口气问:“公子,那你倒是与我说说,你为什么就偏偏喜欢那个男人呢,他究竟哪里好啊?”
丹吉措神色茫然地皱了皱眉,想了想,轻声答道:“他……他这人,很强。”
“呃,原来你竟然喜欢那般性情野蛮又霸道的家伙!”小侍卫面露惊悚地撇撇嘴:“牧场上的那几头野牦牛发起疯来,公子你一定会更喜欢的!”
丹吉措一听就不乐意了,自己心里骂过怨过千遍万遍的人,却最听不得别人说那货的坏话,立即反驳道:“不是的!他那个人私底下不是那样,他对我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怎样的好啊?”
“唔,有时挺贴心的,会照顾我的。。。。。。看到一个平日里最是冷硬强悍的人,在我面前低下头来,说一些温存动情的话,那样温柔地抱着我,哄着我,迁就我……你知道那种感觉么,小林子,真的让人很……难以抗拒。”
那样温柔地抱着,哄着……
“咳!咳!那个,你们,你们,不会是,已经,呃……”
小侍卫在喉咙里干咳了两声,脑顶上瞬时又劈下来一道焦雷,快要把脑壳给劈裂了,容量有限的一颗脑袋里无论如何也描摹不出某个男人所谓的“温柔”形象。
丹吉措没有理会他家小侍卫一惊一喳的追问,既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有没有跟阿巴旺吉做过那事,如今似乎已经不重要。他知晓自己从心里已经缴械,在那男人面前褪掉了全部骄傲和矜持的躯壳,脸面上还装什么纯呢!
夕阳给丹吉措脑顶的乌发染了一层薄薄的金色,整张脸陷入迷迷茫茫的记忆。
他喃喃无措地自言自语:“我只是太喜欢太喜欢那种,被人抱在怀里宠溺着的错觉……呵,其实,我也不知晓他心里怎样看我这个人,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疼我,就算是一种错觉吧,哪怕就是一场美梦也好。”
有个坚强有力的臂膀靠一靠。
有一个安静温暖的小湖可以停泊。
泪水扑扑簌簌地从丹吉措的脸颊流淌下来,沾满胸前的衣襟。
分手的话说出口时,就像是自己把自己的心从胸腔子里挖出来,掷到地上,捣碎,踩烂,血肉淋漓。
和大总管分开了,他才终于弄明白自己为什么当初会喜欢这个男人。
可惜终究是做了一场美梦。现在梦醒了,不知是应当感激那男人,给了自己梦中一切美妙的回忆,还是应该怨恨那男人,为什么要让自己知道,曾经距离一生一世的甜蜜幸福已经这么近,近到唾手可得,却又亲手再将它打碎!
扎西痴痴地望着泪痕铺面的丹吉措,对有些事情霍然了悟,悟了就难免觉得心疼,又有些不知所措,连忙低声安慰:“公子你别难过了,快别哭了……唉,是我太没用!我真希望自己也有那么强的功夫,有安稳的家当,就可以保护你再不受别人的欺负,就可以借你一只肩膀用用,让你也靠一靠我嘛!”
“呵。。。。。。”
丹吉措糊满泪痕的脸忍不住浮显出笑意,感激小侍卫的体贴和忠心,于是轻轻地靠上那一只时刻准备着的肩膀,一手环绕在对方腰上,静静地坐着。
“阿匹,阿匹,呃……不是我让丹吉措进马棚子里的,是他非要进去给那个小俾子喂饭吃,他非要进去我才把他也给关进去的……”
远处传来来旺那厮叽叽喳喳的动静,丹吉措从扎西的肩上抬起头,隔着木栅栏,视线正对上站在对面屋的房檐下,大总管的一双眼。
男人也不知啥时候过来的,悄没声息,靠在木楞外墙上,一动不动地正瞧着这里,似乎已经在那处站了很久,很久,站得像一尊木头塑像,整个身形已经嵌进圆木的纹路,与一面墙凝固成一体,就连眼珠子都不带转动一下!
丹吉措从扎西的腰上抽回手,擦掉下巴上的泪痕。
扎西小声哼道:“哎呦喂,啧啧,我看那头野牦牛的表情,似乎不太善呐!公子,我觉得阿巴旺吉那家伙是想拿枪点了我……”
“他敢。”丹吉措漠然哼道。
扎西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公子唉,其实我觉得,那家伙挺在意你的。”
“……为何这样说?”
“你烧人家祖庙的事,他都没把你怎么样,还不够纵容你的?而且,他竟然都没把我怎么样!我觉得这人一定是特别喜欢公子你的,喜欢到都不敢砍我的脑袋了!”
与木楞墙融为一体的男人,这时低下高昂的头颅,从墙里伸出两手,缓缓摘下了宽檐帽,露出一头削短利落的黑发。
帽子放在手里拧成一团,再铺展开,又再拧成抹布似的一团,撕扯成最紧最纠结的褶皱。
像是掩饰内心的极度绞痛。
“嘶啦”一声,毡帽被扯掉了帽檐。
“哗啦啦”又是几下,好端端一只白色羊毛帽子给扯成了稀烂。
阿巴旺吉把嘴唇紧紧阖成一条线,深深地看了一眼马棚里的两人,带着血色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过,最终一言不发,掉头离去。
酝酿了好几日想要对小仙鹤倾吐的话,一箩筐的好话软话,一脑门子残存的希望,在心里头全部推倒,再也不想说了!
那样纯净的一张脸,原来也会骗人。
自己简直像个蠢蛋,被骗得死死的。
挣了这么久的感情,快要把脸面和尊严都踩到脚底下,却还是不如一个地位卑贱的俾子!
来旺很没有眼力价地追着问:“阿匹,那要不要把丹吉措给放出来哦?那俩人在马棚里唠叨个没完……”
阿巴旺吉冷冷地丢下一句话:“问他自己想干嘛。随便他想怎样就怎样去!”
于是,丹吉措“如愿以偿”地也被关进了马棚。
他觉得这样也好。等哪一天阿巴旺吉气消了,也许就将他和他的小侍卫一起释放了,让他俩齐齐地滚蛋;或者哪一天那一座活火山气啊气啊得,气爆了,喷发了,就把他俩人一起拉出去枪毙,做鬼也能有个伴儿。
黑森森的夜晚,满天漆漆的云彩。
不见天边月色,未尝人圆滋味。
丹吉措蜷缩在干剌剌的一堆稻草上,靠着扎西的肩膀,浅浅地睡去。心里填了乱七八糟的情绪,睡也睡不深。
木栅栏的门锁突然发出轻微响动,将他从恍惚中惊醒。
一条黑影蹲在门口,摸摸索索地转动钥匙,动作颇不熟练,鼓捣了半天,竟然将铁锁打开了。
“丹吉措!醒着么?是我!”
丹吉措吃惊:“顿珠?”
“嘘——别出声!”
马棚子里四散站满了马匹,四蹄稳稳地立着,一个个瞌睡正香。
顿珠四脚着地在稻草上匍匐,小心翼翼地绕过马儿的蹄子,不惊动那些大牲畜,爬到丹吉措身旁。他用腰上的一把小猎刀割断了七缠八绕的绳索,将扎西放开来。
小侍卫大约是被捆得太久了,胳膊腿都不太灵活,“唉呦唉呦”地低声喊腿麻,脚麻,小爷浑身都很麻。
“嘘——”顿珠严肃地朝他俩摆摆手,用口型对丹吉措说:茅厕!
丹吉措明白了,这是让他俩人往茅厕方向撤退,逃跑!
三个人借着漆黑无月的夜色,哧溜溜蹭到了后院杂役房和茅厕旁边的那一道小门。院坝正门和偏门都有人把守,只有这道小门是最容易溜出去的地方。
顿珠拉起丹吉措的手腕,用力捏了两下,指腹摸着腕上隐隐跳动的脉搏,似是依依不舍地告别,用眼神示意他:快走吧!
丹吉措反掌握住顿珠的手,低声问:“顿珠,你怎么有钥匙呢?”
顿珠唇边露出轻松的笑,答道:“傍晚管家大人到温泉池子泡澡去了,我特意跟了去……”
“唔,可是,你把我们放跑了,万一被大总管他知道了……”
顿珠挥挥手:“咳,别啰嗦那么多,快走吧!”
扎西在一旁心急火燎地催促:“公子啊,别墨迹了,快走啊!”
“嗯……”
丹吉措用两只手紧紧地握住顿珠的手腕,也用力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