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棉布小褂子。
是丹吉措贴身穿的那件中衣。
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一大滩血迹浸渍在胸口处,像是一丛凋零枯萎的杜鹃,迅速染红了男人的眼!
阿巴旺吉两眼爆出鲜红的血色,他死死盯着那件血衣,想象中的那一刀剜在丹吉措的胸口,就如同一刀下去活活地将自己一颗心挖了出来!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胡三炮你,你。。。。。。你混蛋!你就是一怂货乌龟王八蛋!!!你有本事打赢老子!你打不赢我你就欺负一个手脚没有反抗能力的人,算个啥能耐!!!!!”
胡三炮撇撇嘴,心想,哎呦喂,俺也挺冤的,俺其实都还没来得及欺负他呐!那一刀又不是俺剜下去的,是那小俊人儿自己搞得三贞九烈似的,谁知道那娃这么能折腾自残唉!
阿巴旺吉将声音降到了最低,字字磨出喉间的血:“胡、三、炮,人让你伤了也折磨够了,你要咋样才能把他还给我?”
胡三炮忽然收敛起一脸浪荡笑容,板脸正色道:“你我之间的怨气的确不该牵连那无辜的娃,俺没想害他性命。。。。。。阿巴旺吉,你给俺跪地磕仨响头,从俺裤裆下边儿爬过去,嘿嘿,俺就把个囫囵有形的活人还给你!俺也说话算话!”
阿巴旺吉面色铁灰,额角青筋暴跳,眼眶都要迸出血:“胡三炮你这狗娘养的你休想!!!”
“呵呵,不乐意?堂堂的永宁大总管丢不起这张脸吧?”
胡三炮一直觉得自己留不住丹东的人,就是因为他没有永宁大总管有钱有势有田庄有土地还有前呼后拥的仆役和马队。可是地位越高的人,这架子就越大,面皮就越薄,越不肯轻易对别人弯腰低头,永远都端得一副高高在上的排场。
难得瞧见很牛掰很不可一世的大总管困兽咆哮,无计可施,胡三炮忍不住乐了:“阿巴旺吉,你那小相好的总归还是没有你的脸面重要,嘿嘿,那不如就把人留给俺吧。俺挺稀罕那只小仙鹤的,一定会好好地疼他!总管大人你可以走人了!”
几步开外的陷坑底。
丹吉措在纷飞的泪水中听到大总管决绝地掉转身离去。
浑身的血液都僵冷下来,再感觉不到一丝热乎气儿。
正午的天空骤然暗淡,自己也许这辈子都再也看不到黎明。
皮靴脚步声越走越远,一步又一步都踩在他的心口,将他踩进更深更远的绝望的深渊。
丹吉措知晓,胡三炮若是说在大总管心口上剜三刀来换自己的命,这男人想必会毫不犹豫地应允。
可是这马匪头子当真如此了解阿巴旺吉的脾气,竟提了一个这男人永远都不可能做到的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不关陌陌的事。。。大家一起烂苹果掷坏蛋!!!
63
63、绝处觅生路 。。。
第六十三章绝处觅生路
那一天大总管离开山谷之后,胡三炮从陷坑里将俘虏刨了出来。
丹吉措面色惨淡,嘴唇发青,埋的时辰太久,被腐叶的霉烂气味憋得几乎窒息。胡三炮对着他一阵猛掐人中,用冰冷的泉水搓脸,又口对口地度气,丹吉措这才缓缓地活过来。
胡三炮乐道:“嘿嘿,小仙鹤,你在那下边儿可都听见了?”
丹吉措费力地睁开红肿干涩的眼,眼神发木,直勾勾地瞪着这人。
“阿巴旺吉不会再要你了!”
丹吉措喃喃地说:“他要我的。。。。。。他真心对我的。。。。。。”
“真心对你?俺让他磕仨响头换你回去,他都不乐意,你在他心里远没有他自己金贵!”胡三炮为自己设的妙阵得意起来,咧嘴乐道:“宝贝儿,你这回死心了不?你就跟我好吧。。。。。。”
“他真心的,他对我好的,他不会不要我的他不会的不会的。。。。。。”
胡三炮与丹吉措鼻尖顶着鼻尖,眼对着眼:“哼,俺都已经把你摆在他眼皮子底下了,是他自己瞧不见你!阿巴旺吉那个人,眼睛从来都是长在脑顶上,咋会乐意低头朝脚下瞧一眼你这只掉在坑里的小蚂蚁呐!是他不要你,这可不能怪罪俺!这就是老天爷的意思!”
丹吉措一听这话,浑身都在绝望中抖动起来,眸子里突然迸发怒火,僵冷的手指用尽气力挥起一掌,“啪”一巴掌抽在了马匪头子的脸上!
“胡三炮你混蛋你王八蛋!。。。。。。我恨你我诅咒你我恨死你!!!”
曾经与那男人近在咫尺,却擦肩而过。
他看不到大总管,阿巴旺吉也没有看到他。
心底仅存的美好就这样被残忍地践踏,获救的希冀眼睁睁地从指缝中溜走,那一刻痛不欲生,只想与马匪头子同归于尽!
丹吉措撕心裂肺地痛哭,吼叫,又踢又打,用手脚和膝盖挣扎反抗。柔软的手脚每一下都撞上对方坚硬的身体,撞得生疼,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断掉。胸膛再一次撕开,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迸裂了,血水透洇出来。
他剧烈地咳,呼吸逐渐困难,一股腥气涌上喉咙,胸脯猛得一震。
“噗!”
一口鲜血喷出来,喷了胡三炮一脸一身。
这一口血呕出了残存的最后一丁点生的希望,只想快些死去,再也不必艰难地过活。
那晚头痛胸痛的非人折磨之下,丹吉措在半睡半醒之时又作了一场噩梦。
自从与大总管定情相好之后,已经好久再没有作过那些个怪梦。
脑子像是被一片阴云压抑,看不见光明。梦里,他就像是个魂魄无依的幽灵,提着枪在密林间穿梭,藏匿,迂回,逃窜,被几路兵和匪共同追逐。
那个他喜欢的男人,带着白色毡帽的宽阔身影,在山间小路上跋涉,喉咙嘶哑,一声一声地痛切呼唤:“丹东——?丹东——!你出来,你人在哪里?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他就蹲在大树的枝杈间,默默地注视那一扇背影,注视了很久,很久,很久,直看到两颗眸子里都洇出血,血痕渍到眼底,再洗刷不掉,这时终于伸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嘭”一声爆响!
“啊——”
“啊!不,不要!啊——!啊——!!!!!!!!!!”
丹吉措在梦中失控尖叫,仿佛中枪的人是他自己。
血水从阿巴旺吉后腰的枪眼儿上溅射出来,斑斑点点的血珠染透杉树林,染红了一条林间小径。
男人直挺挺地面朝下倒了下去,天地变色。
丹吉措在胡三炮怀里大声地哭嚎,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那一枪穿透了他的心房,将一切的疑惑与迷茫统统射得粉粉碎!
“是我开的枪,是我,是我,是我!我伤了他,我伤了他!啊——!!!!!”
丹吉措一声高过一声,凄厉地哀嚎,十指的指甲抠进胡三炮脖颈和胸膛的肉里,肝肠寸断,惊痛欲死。
胡三炮觉得这小仙鹤可能是要疯掉了,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这人的绵软小手哪会开枪啊,十根白嫩嫩的手指就连一枚枪茧都没有。
马匪伙计们死活也不肯离开他们的大刀把子逃命,而胡三炮又死活不肯丢掉那只奄奄一息的俘虏。
一群亡命匪在包围圈中苟延残喘。中枪的和逃命时摔断手脚的,围着火堆唉呦哎呦地哼唧痛嚎。
山脚的几条通路都被官军卡死,这玉龙山似乎就只有上山的一条路还没有被堵。可是高原雪山每往上走一百米都恨不得要降下好几度的气温,露宿野外的人哪里捱得起这样的冻!
火堆都不敢生得太旺。山下的狙击手冷不防就是一记硬点子,洞穿被火光映照出的某一枚脑瓢。
丹吉措自从那夜作了一场噩梦之后,突然病倒,水米不进,整个人像是从芯儿里垮掉了,骤然凋零干涸下去。最后一缕生气儿从身子里抽掉,身体如同没有了水分的木乃伊,冰冷僵硬。
十天前还养得一身软肉的小肥鹅,这会儿脖颈和手腕全都枯瘦如柴。
原本清秀鲜润的一张脸,双颊深陷,容颜枯槁,嘴唇像两片青灰色的秋叶,碰一下就会碎成齑粉。
胡三炮将自己身上的棉袄给丹吉措穿了,可还是晤不热乎,眼瞧着怀中人的生气像是捂不住的流水,一点一点黯淡,流逝。
胡三炮凑到丹吉措耳边哄道:“宝贝儿,吃些东西,把身子养好,甭跟俺别扭着了!等俺从这座山里逃出去,带你过了大理、临沧、景洪,越过边界,进到缅甸去,那地方就安全了,没人还管得住老子!”
丹吉措的头受过震荡,数天来得不到医治和安歇,后遗症逐渐显露,眼神涣散开来,意识已经不太清楚,勉强灌进去一些米汤,很快又呕吐出来。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嘴里就连口水都含不住,哩哩啦啦地垂下嘴角。
神智模糊之际,口里时不时地低喃呓语:“唔。。。。。。旺吉。。。。。。旺吉,救我,救救我。。。。。。”
胡三炮又嘴对嘴地喂了他一些泉水,摸了摸丹吉措发着高烧的额头,心里忽然有些懊恼。
往日里在德钦山头上威风凛凛拉大旗做山贼时,怎的就没有早些将这软乎乎很讨人爱的小仙鹤给弄到手?偏偏在自己亡命天涯的落魄时月才聚到一处,似乎已经太晚了。这娃的身子骨过份文弱,恐怕真是经不起长途辗转和颠簸。。。。。。
不想坏了小仙鹤的性命。
这人若是个闲杂无关的旁人,也早将他放了了事。
可他偏偏是永宁大总管的相好。
当真有些妒恨阿巴旺吉那家伙的桃花运!
山腰上的匪徒是瓮中困兽,山脚下围剿马匪的队伍里却也吵翻了天。大总管和官军的营长为是否要在天明时大举攻山争执起来。
营长认为己方火力占有绝对优势,马匪就只剩下一小撮残部,此时应当速战速决,一举歼灭,以免夜长梦多啊!
大总管坚决不同意,老子的人还在胡三炮手里呢!这时候攻山,丹吉措还能活命么?!
营长摇摇头,无奈地说:“你说的那个人,落到马匪手里好多天了,这时候是否还活着都很难说!也许他早就。。。。。。”
大总管蓦然爆发:“丹吉措一定还活着呢!。。。。。。就算是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还活着,你们这会儿冒然攻上去,若是把胡三炮给惹急了撕票。。。。。。怎么办?!”
营长说:“我们已经给过你一天的时间,你说一定能把人救出来,可是。。。。。。还是没有救到人。我们不能这么无限期地等下去啊!”
阿巴旺吉眼睛通红,瞪着四围的众人,说不出话,一只手却还暗自捂在腰上,不想让旁人瞧出他其实受了伤,只胡乱包扎了一下,用白药勉强止住流血。他打了胡三炮一枪,枪子儿没能够穿肺,只贯穿了对方膀子上的肌肉;自己小腹也挨了一刀,若是捅得再深一些,肠子就要漏出来。
他忍了半晌,压低声音恳求道:“若救不出人来。。。。。。你们能不能先放胡三炮一条生路?待到这人跑在半路上,再想办法拦截救人?”
营长果断地摇头:“不行!这马匪头子狡猾得很,我们的军队好不容易将他围在这里,哪能轻易放跑掉?况且这人是政府通缉的要犯,很可能与滇藏边界的特务有关系,他要是逃脱包围圈,越过国境线去,可就追不回了!”
政府?通缉?特务?
大总管哪里听得进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些事统统都无关紧要,他这会儿心里闪过来晃过去的就是那一把锋利的钢刀,生生戳进了小天鹅的胸膛!
“你们把胡三炮逼上绝路,就等于把丹吉措也逼死。。。。。。”阿巴旺吉猛然伸手一拳砸向身旁一棵大树。树干的焦黑皴皮与指骨上的一层皮肉同时绽裂。
营长顿了顿,安慰道:“我们不会草率处理。。。。。。明日攻山的时候,我们会和胡三炮谈条件。他若是能释放人质,缴械投降,就宽大处理!”
埋伏在山林间的枪手穿着深绿色军服,头上身上都披了伪装的树叶蓑衣,隐藏在各个角落。
驻扎的营地竖起一顶一顶帐篷,帐篷前点起一丛丛篝火,密密集集,在玉龙雪山脚下聚集起千帐灯的浩荡阵势,逼迫马匪们赶快投降。
漆夜黑得令人窒息。
阿巴旺吉一个人离开了营地,拎着长枪的枪管子,垂头默默走在山间,已经绕着小树林走了好几圈。木头枪托都锒铛拖拉在地上,划出一道道落寞凄惶的痕迹。
那一刻忽然觉得全身都脱去了气力,脊背沿着斑驳染苔的树干缓缓滑下,坐到地上。
满眼都是黄黄绿绿密密麻麻的落叶,像一张网将自己紧紧裹住,透不过气。
腹间的伤口隐隐作痛,像是一团蚂蚁聚拢在要害处,不停啃噬他的身体。
阿巴旺吉伸手摸到包扎好的伤处,紧咬下唇,手指用力往伤口里戳进去!
“呃——”
喉间迸出一抽一吸的沉吟。这一戳疼得脊背抽搐,额上冷汗淋漓。
却觉得还不够疼。
活该!疼死了才好!
垂头呆呆地瞧着绛红的一泡子血水从身体里汩汩流出,洇出纱布,染红了指腹,再扑扑簌簌流到大腿。
将自家小阿夏弄丢的那一天起,就夜夜失眠,辗转煎熬,日不能持,夜不能寐。这一路追出来,昼夜兼程,不敢让自己停歇下来喘口气儿,只要一停下来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可是直到今天还是没能见着丹吉措的人,也不知这娃是否还活着。
眼前是那一团带血的贴身小衣,带着小仙鹤独有的血气,的确是他身体里流出的清冽味道。
那味道里有酥理玛酒,有牛干巴,还有泡梨。
丹吉措那个柔软文弱的身体,哪里经得起当胸的一刀!这一刀进去再出来,就能抽掉半条命。
一想到丹吉措胸口中了刀,一想到那娃落到匪窝里这么些日子,定是已经惨遭一群毫无人性的野兽蹂躏,当真是抓心挠肝、裂肺断肠的痛苦,若是能换回个完好无损的人,真恨不得自己能替他挨十刀八刀!
大总管把头埋进掌中,十根手指不断揪扯脑顶上很短的硬发,指尖扯出来的却是一把一把的懊悔和绝望。
忆起与小仙鹤这些日子的甜蜜恩爱,那一副温柔又纯美的笑容,无法想象若是有一天当真失去了他,若是这人从此之后在世上都不会存在!自己又该如何过活?生命中没有了那一坨柔软贴心的小东西,活着都是一摊行尸走肉。
他拎过长枪,枪托冲下,枪管朝上,冰冷的枪口抵上自己的额头,染血的手指抚摸枪身。
很想开枪。
就这么一枪崩了自己完事。
“阿巴旺吉,就为了那么个杂毛小山雀你竟然会轻生?。。。。。。你可真让我失望!”
脑顶不远处的密林间,轻言低语的风缓缓送来一句悄悄话。
大总管蓦然抬头,枪管从眉心滑落。
那声音太熟悉了!只是恍惚轻飘的低语,惊得他一颗心几乎撑到了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