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珠气愤地接口:“在阿匹面前是摇尾巴的狗,在咱们娃面前,都是绿眼睛的狼!”
“可不是的嗦!”古丹姆大婶的眼神递向匆匆跑走的布裙女子,啧啧叹道:“那个是大金牙的婆娘。那闺女也是可怜,嫁哪家的汉子不好,偏嫁那个熊男人!她原先不是咱永宁坝子里的人,是前几年打仗打得凶,从外边逃荒逃进到泸沽湖的,阿昌族的闺女……啧啧,唉,可惜喽挺标志的一个妹伢……”
丹吉措半夜跑去茅厕解手,听到内院花楼的后墙唧唧咕咕地响动。男子的声音低低地唱道:“痴心的人儿围着房子转三圈,怎么还不见我心爱的阿夏?”
楼上的小窗拉开一道浅浅的缝隙,传出委婉的歌声:“老阿咪还没有睡下,窗下的哥哥莫要着慌!”
男人调笑的歌声再次响起:“秋天的蚊子凶吼吼,咬得腿儿起大包!你家的黄狗叫欢欢,嚎得心儿慌悠悠!”
楼上的女子送出欢畅的笑,低声说:“心急的人儿快上来,你的脚步轻一些嗦……”
摩梭爷们儿的一枚矫健身影,三步并作两步,踩着木楞外墙爬上那一座花楼,从小窗里钻了进去。
窗子“吧嗒”一声扣上,余下一夜的点点星光。
那男子一定就是大总管哪个妹子结交的阿柱。
丹吉措正要回杂役房去,眼角忽然晃过两条黑黢黢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女子低声扭捏挣扎,呼哧呼哧地喘,而男子一把捂住女子的嘴巴,连拖带拽,将人往杂役房旁边的茅厕后身拽去。
“我不,我不,我不干……我不去!……”
“你这婆娘不干也得干!你已经是老子的人了,就得跟老子睡觉!”
丹吉措一听就认得,这分明是癞痢头那厮的破锣声音,忍不住质问:“你这是做什么呢?!”
癞痢头一抬眼看见了丹吉措,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副凶巴巴的面孔,低声威胁道:“小杂毛,不许出去多嘴乱说!不然老子给你颜色瞧瞧!”
月光移开女子脸庞上的黑影。丹吉措看见这女人竟像是大金牙那家伙的老婆。
女人脸上露出几丝的不情愿,却又不求救不叫喊不反抗,被癞痢头拖去了茅厕墙后。丹吉措心里顿时一阵犯呕,真是宁愿自己没见着这样的腌臜事情。
又没过几天,一个清早,院坝里传来护卫来旺一阵高高低低的惊呼。
家丁们寻声而至,赫然发现一个女人横躺在院坝的大门口,探上鼻息一瞧,已然没了生气,身子都冰冷得像是浮起一层冰渣渣。
丹吉措远远地站在人群后边,只瞧了一眼,就怔住了脚步。那女子的藏青色包头巾散开着,凌乱湿漉的额发之下覆盖着一张苍白熟悉的脸。
分明就是大金牙的老婆。
作者有话要说:
劳模陌嗷嗷嗷~
今天完成任务,睡觉去喽~
上个图,摩梭爷们儿爬花楼会阿夏来啦~~我爬,我爬,我爬爬爬!!!!!
这木楞房子爬起来挺带感的吧~
8
8、烟汤断命案 。。。
第八章烟汤断命案
大金牙的老婆横死在院门口。
院坝里顿时乱哄哄起来。全院的家丁奴仆都被管事的叫起,排成一溜,等候大总管审问,究竟是哪个害死了那一名女子。
在牛栏和猪圈里专门给牦牛和肥猪瞧病的兽郎中察看过女子的身子,垂手向大总管报告:“阿匹,这女人像是吞了鸦片膏子!”
“你能肯定?”
“阿匹,她喉咙口有残留的烟膏,应当是昨夜拿烟膏子就了酒,吞下肚去了。”
俗话讲了,“大烟膏就酒,小命儿立刻没有”。鸦片烟这有毒的玩意儿,把它熬稀了慢慢地吸食,基本等同于慢性自杀;若是把一指节大小的烟膏撴进食道里吞咽下去,就等于直接服了毒。再喝上几口烧酒,加速血脉循流,可以死得更快,死时飘飘欲仙,有滋有味儿。
丹吉措并不识鸦片膏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既然能取人的性命,不外乎就是砒石、鹤顶、断肠草、雷公藤之类的毒物。
大总管的两道锐利目光,把大金牙从人群里滴溜溜地拎了出来,沉声问道:“你老婆怎的服烟膏子自尽了?”
大金牙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也不知那婆娘哪跟筋不对付了,怎的就吃烟膏了呢……”
“鸦片烟是哪里来的?你难道不知老子这座院子里是禁烟土的?!”
“不不不不是我啊,小人不知道啊……小人真的不知啊……”
丹吉措暗自思忖,眼睫下盘桓的视线扫过人丛中的癞痢头,却发现那家伙一双狡诈的眼,正盯着自己。
他正寻思着要不要开口,只见癞痢头探出脑袋来喊道:“小人知道!小人看见那个丹吉措和大金牙家的婆娘晌晚黑下的时候,在没人的地方拉拉扯扯!”
丹吉措遽然一惊,怒道:“你胡说!明明是你……”
“就是你的嗦!是你这新来的家伙,瞧上了大金牙的婆娘有姿色,所以图谋霸占!你一定是在那晚趁夜把那女人骗到了没人的旮旯地里,做了奸淫不轨之事,所以那女人自尽了!”
丹吉措一听这话,满脸满身的血一股脑都涌上了细细白白的一张脸皮,大声反驳道:“你这厮分明是指鹿为马,血口喷人!那夜明明是你在暗处揪扯这个女人,不慎被我瞧见,你现下就诬陷于我!”
“明明是你是你是你!”
“是你是你就是你!”
大总管坐在院坝正中的藤条椅子上,鹰一样的暗红色眼眸盯着院子里那俩人隔空掐架。他的视线一闪,盯住大金牙问:“大金牙,你说说看,你那婆娘跟这两个人,以往有没有干系和过节?”
大金牙滴溜的一双眼万分心虚地瞟过丹吉措,又掠过癞痢头,从牙缝里磕磕绊绊地说:“那那那那婆娘,平日里谁知道跑哪里勾三搭四…。。。我前几天还看见她要给那个丹吉措送糍粑吃!”
“你……我与你的妻子毫无干系,我就从未与她讲过话!分明是那癞痢头对她欲行不轨,你怎的不知……”
“八成就是你动了歹念,逼死了她!”
丹吉措紫涨了面皮,气得直跺脚:“你这人怎的如此糊涂!你的妻子既已惨死,你竟然不图找出真凶为她申冤,却信口雌黄编派是非于我!你,你,你……”
奉命去搜查仆役房的来旺与管家一起跑了来,手里端着一包用硫磺纸包裹起的物件,向大总管报告:“阿匹,阿匹,在丹吉措那家伙的床铺下搜出了这个!是烟土!”
阿巴旺吉的眉毛一挑,眸子里射出两道寒光,用手指剥开红色硫磺纸,果然是四四方方一大块烟土,还有一杆破铜烟枪。穷的响当当的俾子也买不起本地产的上好的云土,这块砖是低劣的红土,毒性很大,人吸多了会便血。
大总管冷冷地问丹吉措:“怎么回事?这烟土是你弄来的?”
“不是,不是我的!我并不认识这什么烟土,定是有人栽赃于我,把东西放到我床下!”
管事的在一旁哼唧:“人赃并获,你这娃还敢抵赖!……阿匹,小人估摸着这个丹吉措来这里时日不多,一直存着外心,也不守您院子里的规矩,私下搞大烟土!大金牙的婆娘想必是吃他手里的大烟膏子死掉的,或许不是自尽,就是他杀死的!”
“我根本就没有杀人!那一包东西也不是我的!你们怎么如此是非不分?!”
管家瞪眼说道:“你吼什么吼,是不是你的,阿匹自有公断,你跑不了的!待会儿架上油锅,煎你个两面黄,看你招还是不招!”
院坝正中的柴火堆上架起一口大铁锅,锅里盛了一汪烧得滚热的浊油,滋啦啦地冒着泡泡,令人心惊。
两名家丁不由分说,扭住丹吉措的胳膊,薅住衣领子,就要把他的脑袋往热油锅里按。
这要是按下去了,一张细白嫩脸就要变成一只扒猪脸!
“大总管!我说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我是被他们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丹吉措虽然平日里斯文内秀,说话细声细气,走路悄没响动,可是真遇上了这种被人栽赃诬指的离奇事,哪还顾得上斯文和风度,声嘶力竭地分辩,身子在家丁四只铁掌的钳制之下不停挣扎,嚎得连脖子都涨红了。
阿巴旺吉大总管迟迟没有挥手下令把丹吉措下油锅煎了。
男人的一双眼闪过精细的光芒,再一次盯住心虚愣神的大金牙,突然说道:“大金牙,张开嘴给老子看看。”
“啊?……呃……”
“老子让你张开嘴巴。”
大金牙很不情愿却又不敢不张开嘴。黑洞洞的嘴巴里,上牙床子上只有老烟叶子熏出来的一排黑黄牙齿,却缺了一个口子,没有了那一点金光。
大总管哼道:“大金牙,你的那颗金牙呢?”
“呃,金牙,牙,牙…。。。”
大总管眯细了一双透漏精明的眼:“哼,你那一颗金子做的牙齿,心尖尖肉似的金贵。你老子娘死了办丧事你掏不出钱来,都舍不得把那一颗牙拔下来换钱。你的牙呢,啊?”
“我,我,我……”
“别告诉我是丹吉措把你的牙给拔走了!哼,丹吉措那小细胳膊腿,他也打不过你。老子问你话呢,你招是不招?!”
管家这时候虎着脸说道:“大金牙,阿匹问你话呢!原来是你这厮有猫腻,把你个拨窝垮(骂人的话,意为“猪头”)下油锅炸成一条酸鱼干干的嗦!”
两名家丁把丹吉措丢到了一旁,反过来揪住大金牙,要把他按到油锅里。
“慢着!”大总管的两根手指轻轻一动,隔空拦住了家丁的动作:“不用这么麻烦。管家,把烟土砖抠下来一小块,拿热水熬一碗汤来。”
管事的遵命去熬了一小锅大烟汤,端到了院子里,依着大总管的吩咐,给灌到大金牙嘴里。大金牙明知道有蹊跷,闭着嘴顽抗,却被管家捏住了这厮的鼻子,喘不上气,被迫张开了嘴,咕嘟咕嘟被灌进去一大碗烟汤。
一旁的人丛里,顿珠悄悄地扶起丹吉措,在他耳边说:“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你别怕,阿匹是个精明人,会给你主持公道的……”
没过半柱香的功夫,惊魂未定的丹吉措就看见大金牙的身子歪歪倒倒地撴在了地上,有气无力,整个人像丢了魂;两只眼珠子失去了焦点,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找不着中轴线。
大总管这时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大金牙,你的金牙跑到哪里去了?”
大金牙瓮瓮地开口:“赌……赌输掉了……”
“输给谁了?”
“输给那泼皮癞痢头了……”
“呵呵,你的牙那么金贵,你也肯输给他?”
“呜呜,能输得都输光了,就剩俺嘴里这颗牙了,呜呜呜……”
满院坝的人惊奇地看见大金牙竟然像吃了迷魂药,大总管问他一句,他就迷迷瞪瞪地答一句。
这烟膏子若是整块地吞进胃里,会要人的命;若是熬成稀乎乎的汤水吞下去,不至于致命,却可以让人的意志和心神涣散,陷入某种飘然欲仙的迷幻状态。
大总管继续不急不慌地审问:“你那个婆娘,又是怎么回事?”
“那娘们儿,也输给癞痢头了……”
“啊……”围观的众人一片哗然,纷纷调转视线,怒视癞痢头。那家伙的黑黢脸膛唰一下子变得煞白,脑门子上的汗水沿着沟沟壑壑的癞斑,哗啦哗啦地往下淌。
却原来这一对熊玩意儿皆嗜赌如命。大金牙这些天在赌桌上时运不济,家当和月钱输得精光,地契都抵给别人了,却仍然赖在赌桌上不肯走,想要把木楞房子挣回来,于是压上了自己的老婆。
老婆被他输掉了,就得去陪别的男人睡觉。
他想要把老婆给挣回来,于是又压上了自己那颗金光闪闪的牙。
再于是,金牙也输掉了。
大金牙这人赌运虽然浪荡,赌品却是一流,当桌就拔了腰刀出来。当着众赌家的面儿,把自己上膛镶得那一颗金牙给楔了下来,血啦乎乎的,掷给癞痢头。
古丹姆大婶在人群里低声哀叹:“啧啧,那么年轻水灵的一个闺女,真可怜……这男人不是东西!”
围观的家丁和俾子们也忍不住开始骂,朝大金牙啐口水:“就是的嗦!拨窝垮,不是个东西!真不是个东西!逼死了自己的老婆!”
古丹姆大婶又说:“可惜那闺女不是咱摩梭的女子。咱摩梭的妹伢若是受了气,哪还会跟这样的熊男人过日子!早就抄起扁担把他打出花楼,撇到一旁再不搭理!”
“就是的嗦!这样窝囊没本事的熊男人,在咱泸沽湖都找不到阿夏,才去祸害别地方来的妹子!”
阿巴旺吉大总管带着刀刃锋的视线,在嗡嗡嗡喧闹的人丛中,一把裹住了癞痢头的身子,把癞痢头瞪得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
“癞痢头,这样说来,那婆娘是因你而死。”
“这这这……是大金牙他把老婆输给我的,我又没强逼他画押!他心甘情愿的!”
大总管从鼻子里哼出夹杂起火星的怒意,沉声说道:“咱们永宁坝子里的摩梭人,一代传承一代的传统,是以母为尊,以母为先,男女之间情爱交往,要看人家妹伢的意思,不可强逼硬夺。这女人虽说是外族,可是既然嫁进了永宁坝子,就应当做我们摩梭的妹伢看待,怎就让你们这两个混球给活活逼死?!你们两个,是给全永宁坝子的摩梭男人丢脸!”
“就是的嗦,真给我们摩梭男人丢脸!”在场的男子们点头哼唧着,纷纷赞同大总管的裁决。
癞痢头势单力寡,被众人骂得抬不起头来,哆哆嗦嗦地在地上乱捣:“小人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不敢赌了……”
大总管却没那么容易糊弄,一句迫似一句地追问:“哼,那大烟膏子又是怎么回事?!”
“那那那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却敢诬赖丹吉措?!”大总管的牙缝里迸出怒火。
一脸茫然和涣散的大金牙这时候幽幽地接口:“那一包红土,就是他拿我的金牙去换的……”
癞痢头顿时就垮了,汗如雨下,磕头求大总管饶他一命。
大总管的眼光淡淡地掠过一旁的丹吉措,眼神若亮若暗,随即冷冷地吩咐家丁,将大金牙好赌的那一只右手食指剁了,让这条赌棍以后没有手指头去摇盅子掷骰子;将癞痢头扶烟枪的那一只右手也剁去一根食指,让他以后没有那一根指头去掐烟丝、滚烟泡。
两个给全坝子的男人丢脸的熊玩意儿,从责卡贬为俾子,赶出大总管的府第,家产都查抄充公,给冤死的女人办丧事!
癞痢头和大金牙在围观人群的痛骂和叫好声中,被剁去了指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