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彦的看护病房在他斜对面不远,程晨没事就溜达过去看看情敌,守在郑彦床边絮絮叨叨的讲他跟秦飞宏的故事,这种精神胜利法十分幼稚,但对于程晨的病情真是大有裨益。
“宏哥他不会再来看你了。”
程晨向后仰靠在椅子上,踩着床脚处有一搭没一搭的晃荡,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就是秦飞宏也不会再来看他了。
“他真是胆小又心狠,你说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郑彦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屋子里安静得很,只剩下仪表针滴滴答答的向前走,程晨整个人向前倾摁在床边,语带嘲讽的笑话郑彦,也笑话自己。
“你一定会说他只是为别人着想,偏偏还不愿意让别人看出来。”
程晨想起秦飞宏和王磊的交易,说不清自己该愤怒还是伤心,凭什么郑彦能轻而易举的获得秦飞宏全部注意,而又这样干干脆脆的离开就此长睡不醒。
“这他妈都是放屁。”
程晨抓着床头,郑彦身上满是管子和针头,他实在无处下手,如果可以他简直想把床上的人晃醒,哪怕醒来跟他再打一架。
郑彦的呼吸微不可闻,阳光透过窗子被格成一块块形状各异的光斑,有的映在郑彦眉梢眼睫上,点点碎金微微起伏。
“程先生,你这样会影响康复。”
罗成进来的不算早,不过进来就看见程晨一副要哭不哭要怒不怒的凶相,他跟程晨没什么接触,这个后辈对他来说只存在于秦飞宏的附属消息里,属于秦飞宏绯闻对象中一个处理不太高明的范例。
程晨对于罗成的造访有点不明所以,罗成提了提手里的果篮,显得特别客气。看病号这种事当然不用他亲自做,但既然要看郑彦,不如跑一趟多办几件事。
程晨好歹是跟罗成见过面的,少不了一番寒暄客气,刚才那点小尴尬两人很有默契的翻过去不提,罗成的新戏开拍在即,下午就会跟秦飞宏一起进组,程晨明白自己是没这个机会再跟秦飞宏有所接触,所以问的格外细致。
罗成一边客套一边打量躺在床上的郑彦,真人虽然比照片帅气些,但实在帅气的有限,还不如说是一个长的还行的普通人,要说特别,大概是看起来特别老实。
或许是因为演员这个行业感情来去的都太快,戏梦人生之时连老实和普通都变成了一种特别难能可贵的品质。
罗成对秦飞宏这点小癖好不置可否,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跟程晨一样的念头,这个郑彦到底有什么好。
罗成上午从医院回来就赶场去酒店,开机前的仪式是少不了的,只不过这戏选角是内定的,之后的用途也算不上光彩,也没知会媒体就是大伙凑一起简简单单吃个饭。
秦飞宏很早就到了,他没跟王磊一起来,小王总最近忙着捧新人顾不上闹他,他也落得清静,这几天的活动就剩下吃饭睡觉等开机,余下的空闲爱上了打游戏。
从手机游戏到各类掌机,好像突然发现了一片新大陆,携带方便不说,那些零碎的时间一下子有了消磨的去处,最重要的是玩起来就什么都不用想。
秦飞宏前半辈子过得太过忙碌,除了艰辛恐怕也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好不容易红了却已艰辛成了习惯,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生生把自己从青年演员逼成了中年型男。
不过这样也好,秦飞宏常常自我安慰,反正本来就长得老相。
罗成进来的时候秦飞宏正背对着他,专心致志的死盯着眼前小小的屏幕,不知道玩的是枪战还是赛车,肩头一耸一耸的时高时低,三十多岁的人了捧着PSP打得不亦乐呼,看着有点可笑,可想想又有点可怜。
罗成想起秦飞宏二十出头时的样子,没红的时候穷的吃不上饭,红了之后忙的吃不上饭,瘦了上镜也好看,只是抱得时候骨头有些硌手。
罗成想着想着,就想凑上去抱抱秦飞宏,可剧组的人这会儿也到了,人一下就多起来,罗成被闹哄哄的人群围着,一下子跟秦飞宏隔得很远。
吃完饭一行人坐上车出发去拍摄地,罗成的车跟在秦飞宏车后面,罗成坐在副驾驶上望着前面车窗里模模糊糊的人影发呆。
他觉得秦飞宏有点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了又说不上来。
罗成想了一会就怪到秦飞宏那一身锻炼出来的腱子肉上,认为所谓的不同就是因为胖了。
秦飞宏的车在拍摄地门口停了下来,前面堵了很多影迷,虽然公司没有大肆宣传,但几个铁粉还是闻风而动,带着花带着礼物就来了。
粉丝团可以算是某种神秘的民间组织,按照自我的一套体系论资排辈,管事的粉头堪称半个圈内人,不仅掌握着第一手动向,对于片场秘辛也是如数家珍。
新人加入,老人引退。组团探班就像是一种入会仪式,隆重时挂横幅印POLO衫也不是没有,
秦飞宏对这种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始终心存感激,连宏粉家人这种听起来总有些别扭的组织名也连带着接受了。
不过今天看起来不大一样,一群妹子里有个高个的男粉,捧着半人高的花束几乎把脸都挡完了。不等秦飞宏走到身边就三步并作两步挤过来,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嗓子。
“秦老师,我是你偶像!”
秦飞宏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忍不住憋着笑回了一句。
“同学你好,我是你粉丝。”
也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人群一下热闹了起来,男粉脸一路红到脖子根,慌慌张张的把花往人怀里一塞,扭头就跑了。
秦飞宏也跟着笑,可看到手里的花就笑不出来了,红彤彤的纸花离近了看才发现是百元钞票叠的玫瑰,这么一大捧作为礼物实在有些过分了。
秦飞宏问了问几个熟面孔的粉丝,竟然没人认识这个人,可能是散粉自己摸过来的,秦飞宏捧着一束钱花尴尬的要死,这礼物是真大胆,也是真俗气。
开拍之前照例要拍定妆照,这次是民国戏,秦飞宏来之前头发留的够长了,换好装简单的做个造型打打发蜡,他这次演个国民党军官,制服笔挺的很是帅气。
罗成就在他边上坐着,化妆时都敬业的不多做交谈,罗成跟秦飞宏这部戏里是兄弟,幼年失散,一个被戏班子收养,过的百般辛苦终于成了名角,一个认贼作父,染了一身旧军阀的坏习气,两人从斗争到和好再到因误会而分道扬镳,双男主的剧情当然是为了照顾如今的市场。
罗成剃了胡子,下巴光光的显得年轻又利落,秦飞宏入戏很快,上了妆阴郁沉静的气质就出来了,平添几分成熟意味,两人原本相差足有十岁,可此刻站在一起意外的和谐般配。
罗成亲热又随便的把秦飞宏揽在怀里,像个好脾气的兄长,手上压了下小弟的帽檐,笑眯眯的打趣。
“叫我哥。”
秦飞宏扶了扶几乎要挡住眼睛的军帽,看着镜头露齿一笑。
“姚老板真是会占便宜。”
姚天白是北平梨园行当里响当当的须生,身段唱腔自不必说,一把好嗓子连念白也做得韵味十足,时而老辣,时而苍劲,有时是幽默风趣的声调,有时是忠告谏劝的语气,短短一出戏情绪几起几伏,台下观众各个听得如痴如醉。
二层的包间里坐着俩特殊的客人,黄皮子军装显得特别扎眼,日本军官闭着眼随着忽高忽低的调门摇头晃脑,不时别过脸对着陪坐喝茶的年轻军官耳语赞叹。
“顾桑,这真是令人惊叹的艺术。”
顾瑞城一手托着盏托,一手拿起碗盖轻轻的拂拨,香片的浓郁味道一点点晕开,茶汤色翠,三伏天窖制的茉莉最为香酽。
顾瑞城是顾老爷子的义子,顾老爷子在四九城里也算有点名头,不是因为他能打,手底下兵多,也不是因为他花名在外,十七房姨太太一个蛋也没给他下出来,只是因为他见风使舵的本领修炼的出神入化。
各方力量轮番在这北平城里撕扯洗牌,唯有顾老爷子屹立不倒,任尔东南西北风。
顾老爷子有句名言,钱,就他妈是个王八蛋。
但是顾老爷子对于这个王八蛋是亲的爱的疼到骨子里去,烟馆、赌场、妓院,军火厂只要是能赚钱的行当没有他不插一脚的,他对手下人也很大方,底下的兵如狼似虎五毒俱全,北平人提起这伙顾家军,连句臭丘八也不叫,干脆背地里恨恨的骂句王八军。
顾瑞城这个名字是顾老爷子取得,据说大太太上山礼佛赶上天降大雪,山路湿滑,走到转弯处猛听得一个婴儿放声啼哭,大太太一时心善循声觅去,在道旁的草丛里发现了襁褓中的婴儿,一回身发现刚才站得地方落下好几块大石头,大太太心口直跳,搂着孩子不再撒手。
回到府里就非得让顾老爷子认下这个儿子,顾老爷子肚子里的墨水充其量也就那么一茶盖,指着冻得红彤彤皱巴巴的小猴儿打了个酒嗝,城里的祥瑞都成精了,就叫瑞城吧。
传说这东西因为版本不同才变得格外有趣,顾瑞城的身世之谜当然也不止一种说法。也有人说是面慈心狠的大太太托了人牙子满世界找健壮的男婴。
彼时顾老爷子才娶了第九房姨太太,天天猫儿叫春的似的在院子里发浪,大太太一个看不过眼把人弄死了,编出这么一套故事转移视线。
顾老爷子新鲜劲还没过两天,固然是不太高兴,但他想想新认识的名伶也别有一番滋味,凑个十太太就算是双喜临门了。
俗话说物极必反,顾老爷花哨开朗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顾瑞城的性格也不知道像谁,阴沉沉雾腾腾常年不见笑脸,从日本留学回来就在新政府供了职,顾少帅变成了顾处长,管的是军需盐粮,顾家富得流油,日子真是好的不能再好。
顾瑞城义子的身份让人羡慕,更让人嫉妒,顾老爷临近花甲之年终究也没生出个蛋,偌大一座宝山眼看就要落到顾瑞城手里,可这时候,日本人来了。
1935年7月《何梅协定》之后,国民政府几乎是拱手让出河北及察哈尔地区大部分主权领土,并禁止人民进行抗日活动,顾老爷子屯兵在承德,龟缩在太平幻梦里过他的安稳日子。
在他眼里,北平是皇城,自然有龙气护体,小日本不过是借道打个秋风,给点好处自然也就退了。日本人来了,他就派顾瑞城去周旋,那叽里咕噜的鬼子话他是一点都不想听。
日方天津驻军参谋长酒井是半个中国通,这次来北平点名想听姚天白的场,顾瑞城是个摩登做派,喜欢听黑胶,跳探戈,除了喝茶再没什么中式爱好,但他只是陪客,没有什么发言权。
酒井听完戏去后台,见了姚天白喋喋不休的说了一长串溢美之词,用的是自己的母语,说完了就等着顾瑞城翻译。
顾瑞城是第一次见姚天白,姚天白比他高一些,身板笔挺样子特别精神,发套勒的眼梢有点吊,凌厉而英气勃勃,此刻正冷淡的看着他,冷淡之中还带着毫不遮掩的厌恶。
“姚老板,酒井参谋长夸你唱得不错。”
顾瑞城是在姨太太堆里长大的,不知道是不是阴气太重的关系,敏感忧郁之外,心计与狠毒全没拉下,他对姚天白眼里的厌恶领悟的十足十。
这么多年来,他都是顾王八的小崽子,不管是干的亲的都是一样的让人讨厌,所以他喜欢让人怕他,比起被讨厌他更中意畏惧和仇恨。
酒井显然不满意顾瑞城的翻译,他努力用不甚流利的中文向姚天白示好,话题越扯越远,直到大东亚文化共荣几个字狠狠的扎了姚天白心口一下,姚天白连最后的客气都绷不住了,一声告罪留了个背影见人。
酒井碰了个软钉子,只能求助似的的看着顾瑞城。
“家父初六做寿,还望姚老板赏光,戏单子我明日派人送来,全款随后。”
顾瑞城并没有给人商量的余地,他笃定姚天白不敢撂挑子。
姚天白头也没回,对着镜子抹去眼角的残妆。
“都说顾大帅爱捧旦角,不才一介须生,怕是哄不了令尊高兴。”
“那不要紧,我喜欢听就行。”
姚天白乐了,他是头一次听说洋派的顾少爷会听戏。姚天白盯着顾瑞城念了句引子。
“立志除奸不畏仇,岂肯辜负少年头。”
“恩?”
“不需要什么戏单子,顾大帅想听,我就去唱一场开山府。”
顾瑞城以为姚天白服了软,有点得意又有点索然。他不好问开山府讲的是什么,只能充作气派的点头应允,旁边的酒井变颜变色,听得十分生气。
“顾桑,这剧叫打严嵩,他骂你父亲是卖国贼。”
顾瑞城安抚性的拍拍酒井,表情严肃而一丝不苟。
“姚老板选的高妙,如果卖国有钱赚,我想家父不介意做贼。”
这次轮到姚天白没脾气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卡”
秦飞宏肩膀一松,跟搭戏的日本演员做了个鬼脸,罗成也被他逗乐了,呼扇袖袍拍了下秦飞宏的脑袋,赞了句小样绷起脸来还挺凶。秦飞宏挠挠头嘿嘿一乐,回了句接受表扬,再接再厉。
一群人拍完就挤在监视器前面检查镜头,助理推着个小车进来,长方形的慕斯蛋糕大的夸张。也不知道是谁按灭了灯,片场只剩下蜡烛的火光,大伙打起了拍子,冲着秦飞宏唱生日歌。
秦飞宏认认真真的许了愿,他希望郑彦赶紧好起来,哪怕是好起来忘了他都可以。
秦飞宏闭上眼一口气吹灭了蜡烛,他听见人群中沸腾的欢呼声和起哄似的怪叫,睁开眼时被强烈的灯光晃了一下,恍惚中仿佛看见了郑彦。
秦飞宏使劲眨了眨眼,原来是下午见到的那名男粉,高高的个头,带着一种毫无特色的好看,站在香槟塔边上,有点腼腆又有点得意,香槟塔的层数整好合秦飞宏的岁数,让人一时不知道该夸垒得高,还是该感叹秦飞宏岁数大。
“秦老师,生日快乐。我叫孟彪,您叫我彪子就得。”
秦飞宏回过神来,他在网上见过彪子这个ID,年年雷打不动的给他庆生,只是庆生的方式异于寻常粉丝,就是晒票根和DVD。电视剧,海报、杂志所有能买到的东西几乎一样不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经纪公司的产品公关。
秦飞宏对于这种行为只能表示感谢,因为孟彪也没摆出打算跟偶像谈心的意思,还记得秦飞宏开微博那会,这个叫彪子的ID会在每一条下面抢评论的沙发,内容一般也就是个干巴巴的表情,然后默默点赞,甚至连转发也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