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跟十七?”朱棣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他们在干嘛?”
朱橚闻言扭过头,在心里加了一句,他家老哥不只方向感差,还很后知后觉。
“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朱橚无语,再看像树荫时,十一已经离开了,看他走路的速度就知道,他不是离开,而是逃跑。
而十七则是转身一拳头砸在树杆上,瞪着十一的背影忿然却无可奈何。
朱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看到这样的场景,心底没来由的竟想到了朱高炽。
而人心就是那么奇怪,只要脑子里有了一个画面,那个人那些事就会源源不断的涌进自己的思维,泛滥成灾,剪不断,理还乱。
那个不知从何而来,却异常聪明的孩子,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以万马奔腾的气势疯狂冲进他的脑海,让他有瞬间的措手不及。
想要拉回自己的思绪,让自己清醒一点,在骡子岭坠崖的那个夜晚又猝不及防的闯入了他的大脑。
那张被火光映红的小脸,他抱着自己时从身上传来的热度,他说“我要你”时语气的坚决,以及被自己拒绝之后邪毒入髓,他却咬破了嘴唇隐忍的倔强,如同苗疆最邪恶的毒蛊,一点点侵蚀着自己的心。
朱棣的定力一向不弱,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想到那个夜晚的朱高炽时,都会心驰神摇,呼吸不畅。那颗在自己的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一下下沉稳有力的节奏似乎都比平常来得清晰,提醒着自己对朱高炽已经不是父亲对儿子的亲情。
可不是亲情,又能是什么感情?
这个朱高炽不是自己的儿子,他很清楚;可这个朱高炽又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儿子,他更清楚。两人的关系,不管在谁看来,都只能是父亲与儿子的关系。谁也无法改变。
先不说这个让自己纠结到想撞墙的身份,只说两人的年龄差距,他就不该对那孩子有什么非分之想。
炽儿年纪小不懂事,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顺着他的性子胡闹呢?他是不是该早点让炽儿娶亲生子?成了家想必那孩子就不会再对他有什么歪心思了吧?
只是……为什么一想到那孩子要娶亲,自己心里就莫名堵得慌?
朱橚靠趴在石栏上,看着朱棣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一会儿苦恼的样子,心里那是装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
认识朱棣都三十年了,他还从来没瞧过他这副模样。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朱棣为难成这个样子?
顺着朱棣的眼神再次望向那个树荫,别说十一了,就是小十七,也早已经不在树荫下。他到底还在看个什么劲儿?
“喂,四哥,四哥?”朱橚在他耳边小心翼翼叫了两声,愣是没把朱棣从那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扯出来,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顺带大吼了一句,“四皇兄!”
“听到了。”朱棣回过神,掏掏耳朵白了他有一眼,“叫一声就行了,你四哥又不是聋子。走吧,去武英殿,你四嫂还等着我回去吃晚饭呢。”
说完真就一刻不停的转身走了,留下朱橚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如坠云里雾里。这个四哥不对劲儿啊,要不是他们真的太熟悉,他会怀疑这家伙是冒充的。
“还站着干嘛?”
朱棣回头叫他,他才反应过来跟上去:“四嫂也回来了?你们啥时候到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去城门外迎接啊。”
“是想仪华了吧?”朱棣说话间已经转过了回廊。
“四哥!”朱橚一改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表情,正色的叫了一声,站在原地不走了,“仪华已经是我的嫂子,也只能是我的嫂子,你以后休要再说此等浑话。”
朱棣也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朱橚,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叹了口气:“老五,我曾说过,只要你什么时候想把她带走,我都不会有意见,她本来就该是你的。”
“四哥……”
“好了,暂时不说这个,我们先去武英殿。”朱棣打断他的话,这皇宫大内,到处是眼睛耳朵,要是他们的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加以利用,说不定就会成为杀死自己的利剑。
朱橚也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到了武英殿,自然没能见到守灵的朱允炆,在场的只有太监宫女。说是皇孙殿下昨天晚上受了伤,现在在馥岫宫修养,不能前来守灵。
朱棣跟朱橚按照礼制磕头上香,离开的时候直接去了馥岫宫。
朱橚意欲阻止,说现在大家都在谣传说昨天晚上的刺客是他们这几个年长的叔叔为了争夺皇位派来行刺允炆的,他们这一去,是个什么意思还真不好说。
可朱棣高深莫测笑笑,转头问他:“难道你真的认为是这些个叔叔派的刺客过去?”
“难道不是?”朱橚一惊。
“哪个王爷有这么傻?就算想当太子想疯了,也不能在太子丧期,父皇悲痛之时对太子留下来的嫡亲血脉下手,除非他是不想活了。”
“那昨天的刺客……难道是外人?那这个皇宫不是就更危险了吗……唔!”话没说完,脑袋上就被朱棣赏了一记爆栗。
朱棣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我记得以前你跟我一起行军打仗的时候脑子挺灵活的啊,至从死里逃生回来之后就变笨了。”
“那次摔到脑子了。”朱橚一本正经。
朱棣无言。半晌之后才叹了口气,道:“不是外人,是亲人,是想要保护允炆的人,是想让咱们兄弟阋墙的人。”
“什么?”朱橚蹙起眉头,在脑子里把朱棣的话来来回回的咀嚼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看着朱棣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你,是说……”
第二十五章、左右为难
朱元璋回到御书房,刚才在朝堂之上的王者霸气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倦容。跟在身边多年的老太监亦步亦趋,服伺左右。
朱元璋坐在龙椅之上,半天没有说话。老太监小心翼翼站在旁边,微弯着身子,递了一杯茶过去,轻道:“皇上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休息?”
朱元璋摇摇头,接过茶杯,揭开盖子轻抚茶面,呷了一口将茶杯放回去。
老太监忙上前把茶杯接了过来,放置于书案之上,听得朱元璋一声沉重叹息。
“皇上……”
“福庆啊。”朱元璋叫了一声。
老太监赶紧又走近了些:“哎,老奴在。”
朱元璋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但到最后也只是沉默,摆摆手说声“罢了”,然后让福庆把寝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撤下去,说是想要静一静。
福庆照做了,自己则站在一旁伺候着。
朱元璋微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仿佛要睡着一般:“你也下去吧。”
“皇上……”
“下去。”朱元璋不待福庆说完,便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福庆不敢抗旨,说了声“老奴遵旨”,便退到了门外。但又不放心朱元璋一个人在御书房,于是站在门口跟侍卫们一起守着。
朱元璋待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人,才又叹了口气,抚摸着腰间那块普通木头雕成的如意,像是呢喃又像是询问般开了口:“他们不理解朕,你该是懂的,对不对?”
御书房内一片宁静,没有回音。
朱元璋笑了笑,又道:“朕忘了你是最疼棣儿的,如果你还在,定是会反对朕这一决定的吧?”
御书房内还是一片宁静。
袅袅的轻烟从放置在屋子中央的偌大青铜熏炉中冉冉升腾,不知从哪里突然吹进来的风将那轻烟吹散。淡淡的幽香弥漫在空气之中,竟是那人身上经久不去的熟悉味道。
朱元璋握着那枚木如意,唇齿间辗转逸出一个刻在心底的名字:秀英。
朱元璋后宫妃子无数,可他对皇后马秀英的深情,天下皆知。而马皇后的贤良淑德也的确配得上他的这份深情。
这枚木如意其实并不值钱,但这么多年来却被朱元璋视为珍宝,时刻佩戴,因为这是他在最困难的时候,马秀英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当年朱元璋投到郭子兴麾下,曾被郭子兴所猜疑,打仗时粮饷都得不到保证,时常饿肚子。马秀英就经常偷郭子兴军队的炊饼,藏于怀中给朱元璋送过去。由于炊饼太热,每次都会被烫伤。
后来有一次马秀英偷炊饼被郭子兴发现了,恼她胳膊肘往外拐,一怒之下将马秀英关了起来,说只要朱元璋打了胜仗便能救她出来。
朱元璋去看她的时候,她便解下了自己挂在腰间的木如意送给他,说可以保佑他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事事如意。
而且也正如她所说,朱元璋那次一出战便打了个大胜仗,郭子兴一高兴便将女儿放了出来,并许诺让他们成亲。
从此,这枚木如意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而马秀英也用自己的真情成功得到了朱元璋的心。她虽然外表柔弱,在战场上却是一个有勇有谋,有胆有识的巾帼豪杰。两人成亲后,更是跟着朱元璋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全力帮助他成就大业。
朱元璋称帝之后,理所当然册封马秀英为皇后。做了皇后的马秀英知道天下新定,并没有如别的后妃一般开始过奢华享乐的生活。
她始终不忘民间劳苦,不改勤俭本色,时常用自己的言行规劝、影响朱元璋。她惩奸佞亳不手软,扶良善鞠躬尽瘁,保忠臣机智灵活,革陋习坚决果敢。
朱元璋当了皇帝后嗜杀多疑,马皇后仁慈善良,经常谏劝,挽救了不少大臣的性命。满朝文武对她无不敬畏有佳,朱元璋也时常对大臣们说“家有贤妻,犹国之良相”。
不过很可惜,马秀英在十年前因为积劳成疾一病不起,没能陪着朱元璋走完他的人生,自然此时也不能帮着朱元璋做一个两全其美的决定。
以前她在的时候,朱元璋有什么事总会跟她商量,也颇看重她的意见。可至从她走后,朱元璋对于拿不定主意的事便习惯性的都说给那块木如意听了。
可木如意不是人,自然不能给出他想要的意见来。
而且因为马皇后的去世,朱元璋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也没有大臣敢如马皇后那般谏劝。
其实对于自己即将要做的这个决定,他已经思考了很久,也找过几个心腹大臣商议。
太子骤然离世,他悲痛欲绝的同时,也不得不考虑传位大事。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是知道的,说不好哪天也就随着皇后和太子一并团聚去了。
可俗话说得好,国有长君,才是社稷之福。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在自己还能够做这个决定之时,把一国之君定好的。
他有二十多个儿子,说起来也算是人丁兴旺,儿孙满堂。可这些儿子之中,真正能够让他满意的,却是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而这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满意的儿子当中,又只有四子朱棣各方面都比其他兄弟强出一些。
分封北平以来,当地吏治清明,民丰粮足;军队管理严明,个个骁勇善战;部下衷心耿耿,深受百姓拥戴。这些他都看在眼里,甚感欣慰。加上近年来巩固北方边防,消灭北元残部,生擒乃尔不花,朝野上下莫不称道。
看着那些捷报,朱元璋是高兴的,他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策马扬剑,在敌军阵营中勇猛杀敌的模样。
大明刚刚稳定,国家需要一个睿智沉稳的皇帝守他辛苦打下来的江山。
原本让朱标做太子,便是因为他是嫡长子,虽然上阵杀敌的功夫不怎么样,但他贤明仁厚,在诸位兄弟心中也有一定威信,有他镇守京都,藩王分封各地,江山永固应该不是难事。
可是老天偏偏在他定好所有计划的时候,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太子年纪轻轻竟然就随着皇后一块儿去了,给他这个做父亲的留下好大一个烂摊子,无法收拾。
前些日子他跟几位大臣商议立储之事时,便跟他们说想立朱棣为皇太子。他以为凭现在朱棣的声望,大臣们定是不会反对的。
可他却忘记了一点,朱棣是老四。
这在古代帝王世袭的制度中,就是个死穴,永远解不开的死穴。
几位大臣互相看了一眼,几乎是同时叹气。
翰林学士刘三吾痛心道:“皇上说得极是,臣等也认为燕王殿下英武有为,是皇太子的最佳人选。可是长幼有序,皇上如果立四子为太子,置秦王,晋王于何地?”
朱元璋闻言,差点儿当着群臣的面老泪纵横。
可他知道刘三吾说得没错,秦王晋王都比朱棣年长,按照祖制,怎么轮也轮不到朱棣那儿去的。可是秦王朱樉无论是在性格还是能力方面都无法让他放心将他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交到他手里。
所以,为了避免他们兄弟为了夺位手足相残,朱元璋只能顺应天命,决定立朱允炆为皇太孙。至少,在“父死子继”的祖制里,这一点还是比较顺理成章的。
可是,立朱允炆并不代表天下太平。因为朱允炆在他的叔叔们面前毕竟是小辈,而且他的叔叔们随便一个站出来都比他强上无数倍。
这也是让朱元璋头疼的一件事,立柔弱的朱允炆当皇太孙,他能驾驭这些个个有着封地军队而且都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叔叔们吗?朱元璋在还好说,朱元璋要是不在了,朱允炆该如何是好?
与其说朱元璋疼孙子,还不如说朱元璋实在不想看到自己百年之后自己的儿孙将朱家的鲜血洒在自己打下来的江山上。所以他要帮朱允炆拔去拔掉那根棍子上的刺,给他一根光滑的棍子。
但这实在是一个大工程,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多少时间来拔掉这些刺,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拔掉这些刺,他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朱允炆,保护自己的大明江山。
于是他故意派刺客去武英殿行刺,故意将这件原本应该大事化小的事件搞得众人皆知,故意没有戳破到底是哪个儿子派的刺客,也故意将矛头指向老四……就是要让他的儿子们互相猜忌,互相制衡,免得他们抱团谋逆。
而老四朱棣,只因为他太过优秀,太过强大,太过得民心,他只有以这种方法让他自己知难而退。
不能立他为太子,他心里定会万分委屈。以前在应天时,他跟允炆一向走得近,除了朱标,怕是没有一个叔叔会像他那般疼爱允炆。可谁知未立他为太子,他会不会一怒之下起兵对付允炆呢?
朱元璋的如意算盘一来是利用他们叔侄要好的关系制衡朱棣,让他无法做出伤害允炆的事来,二来是让其他皇子针对他,就算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朱棣真的起兵造反,也很难得到其他藩王的支持,孤掌难鸣的情况下希望允炆能制得住。
事实证明,朱元璋的算盘是没有打错的,朱棣在某个时候真的有动摇过。
但朱元璋千算万算不会料到,朱允炆跟朱棣的关系在将来的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