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面露不悦,将书本丢到书桌上,看向朱允炆:“记住,这些都是你的老师们迂腐偏执之见。七国叛汉,过不在七国。当初汉景帝当太子的时候,杀了吴王的世子,招致怨恨。后来登基做了皇帝后,又听信大臣的话,轻易削废诸王,七国之变是由此而生的。所以,过不在七国,而是皇帝错误削藩。”
朱允炆闻言在心底补充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呀,可我老师偏要说是七国不该叛祖生乱,祸殃黎民,我一个人实在是辩不过他们。
当然,在朱元璋面前,朱允炆还不敢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不然又会惹朱元璋不高兴。
于是恭敬行礼,毕恭毕敬道一声:“孙儿谨记皇爷爷训诫。”
朱元璋叹了口气,摇摇头:“你还小,现在让你学习治国之道,的确为时尚早,但你也该好好想想了。”
“是,孙儿知道。”朱允炆嘴上回答,心里却在犯着嘀咕,听皇爷爷的意思……难道真要将治国安邦的重任放在他身上吗?
果然,朱元璋心中早就有了盘算。只见他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朱允炆面前,拍着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允炆啊,皇爷爷知道现在让你治国平天下是有些难为你,但你迟早也是要接下这个担子的。不过你放心,皇爷爷已经将御虏防患之事交给了你的皇叔们,如果管理得当,你会有一个太平皇帝当的。”
“皇爷爷!”朱允炆受惊不小,忙要推迟,“孙儿年幼,恐怕管理不好这偌大江山……”
“御虏防患都有你的皇叔们去做,你只需要坐镇朝堂,难道连这也做不到吗?”朱元璋一听他这话,心里有些憋气,想着我朱元璋一生戎马,怎么长子跟长孙都是这般仁柔?
朱允炆见他生气,慌忙跪倒在地,口中连说“皇爷爷息怒”。
坐镇朝堂听起来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朱允炆虽然仁柔,但也不是白痴,他知道他的叔叔们个个手握重兵,不是泛泛之辈,且有太多人觊觎着这个金光灿灿的皇帝宝座。皇爷爷在时他也许有太平皇帝当,可如果皇爷爷不在了呢?他那些叔叔们还会甘心任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来管理么?
“起来吧。”朱元璋抬抬手。
朱允炆道了声“谢皇爷爷”,站起身来,见朱元璋脸色依旧不好看,便继续开口道:“皇爷爷,坐镇朝堂是不难,可刚才皇爷爷说了边塞如有动乱,有诸王会去管理,可是孙儿不知,如果王叔们有动乱,那又该谁去管理呢?”
朱元璋看他一眼:“你觉得呢?”
朱允炆年纪轻,涉世未深,虽然知晓这是个大难题,但他真的没想过该如何处理。而且,他要是知道答案,就不会问了。不过既然朱元璋将皮球丢了回来,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按照规矩回答:“皇爷爷放心,诸位皇叔都是孙儿的亲人,若是真的犯上作乱,孙儿定当以德怀之,以礼制之。”
朱元璋听完他的回答,几乎又要叹气,如此的怀柔政策对一般人可以,但对于手握兵权的诸王那绝对是不行的。如果能以德以礼解决问题,诸王就不会犯上作乱了。
朱允炆见朱元璋皱着眉一个劲儿的摇头,知道自己的回答没能让他满意,万一惹他生气那就大大的不妙了,于是赶紧搜肠刮肚想着平日里老师们所教授的课业,试图找出些有用的法子来。
昨天子澄太傅也有跟他说到过这个问题,只是他那个方法……好像真的不怎么好啊。
朱允炆看着朱元璋不悦的表情,也不管那方法使得使不得,脱口而出道:“如果,如果德礼都不行的话,就削其封地,再不行就废黜其人,还不行,就要举兵讨伐。”
朱元璋被他这一番话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而刚刚入宫,前来探望朱允炆的朱棣正好走到门外,将他这最后一句话一字不漏听进了耳朵里。
第三十四章、进宫辞行
朱棣在武英殿书房之外听到朱允炆说的那一番话,原本想要前去探望却再也没有了理由。
他不知道皇上在这里,所以没让侍卫通传。原本因着允炆身体不好,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倒他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
削其封地?废黜其人?举兵讨伐?
允炆啊,难道这就是你日后做了皇帝给你叔叔们的见面礼么?四叔还真是小瞧你了。那个善良单纯,温和柔弱的孩子,什么时候已经成为一个满腹心计,为了皇权连亲情都不顾的人了?
朱棣觉得痛心,再不停留,转身离开。
而在书房里的朱元璋和朱允炆全然不知朱棣来过。
朱元璋好不容易将刚才朱允炆的话消化完全,一拍桌子怒道:“你个不孝孙,刚才朕的话都忘记了吗?七国叛汉就是因为皇帝错误削藩,才造成战火绵延,百姓受灾,那就是前车之鉴!”
“皇爷爷息怒!”朱允炆赶紧跪倒在地,整个身子都差点儿趴到地上去了,就怕他家皇爷爷一个不高兴,自己的小命儿随时不保。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以德礼待之他不高兴,以武力御之他还是不高兴?那到底要怎么做才是万全之策呢?
朱元璋见他趴在地上诚惶诚恐,心有不忍,但又实在是生气不已,于是指着那些书本喝道:“学历史都学了些什么迂腐之见!”说完直接一甩袖子气急败坏出了书房大门。
朱允炆待他走远之后才敢从地上趴起来,一捏手心,竟然都是汗。
小邓子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扶起他一脸担忧道:“殿下你没事吧?怎么好好的惹皇上发火了呢?”
朱允炆抹了抹额头的汗,坐到书桌前,看着那书本,长长的吁了口气才道:“我也不知道。”
想必这就是伴君如伴虎吧,皇爷爷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发火,他要是觉得他的办法不好,可以告诉他该怎么办啊,就这么走了,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想到这里,朱允炆再次头疼。皇帝不是个好当的差事,他真的真的一点都不想当啊!
如果四叔在就好了,他那么聪明,一定可以告诉他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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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离开皇宫,回到王府时看到徐仪华正从朱高炽的院落里出来,惊讶于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照他的想法,两人既然见了面,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吧。老五是王爷,那船早开晚开还不是他说了算?
见到朱棣回来,徐仪华忙走上前来:“王爷回来了?哎呀……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回来,都没让厨房准备你的晚餐。”
朱棣一脸黑线,嘴角抽搐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啊?”徐仪华一脸茫然,“我没出去啊。”
朱棣愕然:“你没有去码头见五弟?”
徐仪华翻个白眼儿:“谁告诉你我去码头了?”
“那你跑那么快干嘛?”难道不是听到五弟的船快开了才跑去的吗?
“哦,因为我突然想起来,我炖的鸡汤快烧干了。”
“……”
翌日,朱棣带着徐仪华及三个儿子进宫向朱元璋辞行,说是北平事务繁忙,要启程返回了。
朱元璋也不多留,按例让御膳房在琼华殿摆了酒宴,并让朱允炆一同前来践行。
朱允炆到达琼华殿的时候,朱高炽正和两个弟弟在殿外的院子里玩剪子石头布。因为是二十一世纪的新鲜玩意儿,又简单易学,几个回合下来高煦高燧便已经领略此道,玩的不亦乐乎。
朱允炆觉得好玩儿,走过去站在一旁跟着学习。
朱高炽感觉到有人走过来,反射性的回头,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便在这样一种情景下第一次正式见面了。
“你是高炽吧?”朱允炆见他回头,微愣了下,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笑容。
幼时他们经常在一起玩乐的,虽然许久没有见过,但他依稀记得他的模样。
朱允炆,他认得。
原本他是不认得的,因为他不是以前的朱高炽。可那天在送葬之时,他走在最前头,体力不支晕倒,他才发现,竟然有比自己身体更单薄的人。后来听说他是因为给父亲守丧,久未进食,又在前日被刺伤了胳膊,倒顿时与他同病相怜了起来。
连受伤都在同一个地方,他们俩也算是有缘。
长孙殿下晕倒,可急坏了一众送葬的文武百官,所有人都上前关切问候,尤其……那个跑在最前面的人,满心担忧的目光。
那个人,是朱棣。
于是,他也跑了上去。
只是,哪天见到的他与今天全然不一样。虚弱病态已经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温润如玉的儒雅,面色红润,容貌俊朗,笑容温和。
朱高炽听到他的声音,停止了对他的打量,点点头起身行礼:“高炽见过长孙殿下。”
朱允炆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胳膊,“咱们是堂兄弟,何须如此多礼?”
朱高炽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回头看着两个还在继续玩闹的弟弟:“还不快向长孙殿下见礼?”
“不用了。”朱允炆忙出声阻止了,“你们继续玩吧,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是什么游戏?”
“剪子石头布!”俩小子异口同声。
“这个名字倒是怪异?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朱允炆满脸都写满了好奇两个字。
朱高炽笑笑:“只是民间小孩儿玩乐的小游戏而已,殿下长居深宫,没听过也不稀奇的。”
“那你们可以多在应天待些日子,也好教教我玩这游戏。”当然,朱允炆没说出口的真正理由怕不是为了学这游戏。
“那可不行,北平还有好多事儿等着父王回去处理呢。”
朱允炆眼里一抹忧伤一闪而过,却被朱高炽扑捉了个正着,不由得皱起眉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朱允炆对朱棣的感情不单纯,不像是侄子对叔叔的亲情。
好在朱允炆知道是何等场合,转瞬便恢复了一贯儒雅,亲热的拉起朱高炽的手道:“幼时咱们常在一起玩乐,没想到转眼咱们都长大了。这些年四叔也常回应天走动的,怎么没见你跟着一起回来?”
朱高炽低头看了看拉着自己的手,对于一个陌生人而言,这亲热实在是有点不自在,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长孙。
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人家也是真的将他当作堂弟,想来之前的朱高炽在应天时跟他的关系也是甚好的,多年未见,亲热些也属正常,便不好抽出手来,顺着回应道:“因为高炽身体一直抱恙,北平离应天路途遥远,母妃不让出远门。”
“堂弟身体不好?”朱允炆闻言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不禁有些疑惑。
朱高炽也有点儿汗,其实他现在除了瘦点儿,还真是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而且还能记得现代学习的一些搏击招式,随便几个混混儿他也是打得过的,就这样的身体,还跟人说“抱恙”,是个人都会怀疑。
于是,某人只能干笑两声,硬着头皮将刚才那话圆回来:“呃……吃了不少药,调理了这么些年,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好。”朱允炆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兴趣盎然道,“前次听兵马副指挥张大人说,你箭法惊人,功夫了得,用兵如神,能在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还帮四叔击败了乃儿不花,是真的吗?”
“哈?”箭法惊人,功夫了得,用兵如神,还能在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拜托,那是关羽,不是自己。张麟那个老不修,大嘴巴也就算了,竟然这么夸张。
朱允炆似乎也没打算让他回答,只叹了口气,哀怨道:“真羡慕你,可以跟着四叔出征打仗,场面一定很壮观。”
朱高炽摇摇头,笑道:“出征打仗不是好玩儿的事情,如果能够国泰民安,高炽并不希望看到战火。”
更何况朱棣上次使计打败乃儿不花,实在跟他没太多关系,他哪知道东边二里有什么山坡树林之类的啊?好在老天见怜,没让朱棣全军覆没,不然自己刚到明朝就成了千古罪人,那就麻烦大了。
“我也不希望看到战火,只是觉得能跟四叔一起出征,一定……”朱允炆说到一半看到朱高炽疑惑的目光,随即舌头打了个弯儿,露出一抹十分和煦的笑容,接着说道,“一定可以学到不少用兵作战的技巧。”
他话语中的停顿以及刚才说前半段话时眼中闪现的光彩,让朱高炽疑惑不已,但又一时找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儿,只得按照礼数回答:“满朝文武,也不乏上阵杀敌的大将,殿下要是有心学习,皇爷爷必定会为你推荐最好的老师。”
一旁的高煦高燧还在玩儿剪子石头布。朱允炆笑笑没再说话,转身走到院子的琼花树下,伸手摘了一朵雪白琼花拿在手中把玩儿,少顷回过头来,突然说道:“高炽,你看这花朵像不像白雪?”
朱高炽蹙起眉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恭敬答道:“满像的。”
朱允炆看着满树的琼花,如同积雪压得枝桠都弯了下来:“记得有一年的冬天,我们在这个院子里玩耍,到处都是雪,白茫茫的一片,我跟你说,要跟你换一个爹爹。”
换一个爹爹?
朱高炽眉头皱得更深,这件事他应该是没有记忆的,可脑子里偏偏就想到刚回应天那个晚上自己做的那个诡异的梦。
朱高炽四处张望了下,发现这里的景致真的跟梦里的差不多,只是地面都被积雪给覆盖了起来。
有两个小娃在雪地里玩耍,其中一个跟他说:“那我们换一个爹爹吧。”
原来他梦到的,竟然是幼时的朱高炽跟朱允炆么?
只是……他现在怎么都看不出来,面前这个温雅的少年竟然是当初那个霸道的小屁孩儿。
也许朱允炆只是想怀念一下幼时两小无猜的单纯友谊,但朱高炽就不这么想了,他总觉得朱允炆在说到朱棣的时候眼神会变得不一样,不知道这叫多心呢,还是叫直觉?
于是,为了试探,但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朱高炽裂开嘴,露出八颗牙齿,笑得异常灿烂道:“堂兄现在是不是还想着要我的爹爹呢?”
朱允炆见他这般,不由得笑出声来,用手中的琼花敲了敲高炽的脑袋,笑:“我现在要,你会让给我么?”
“哎呀,堂兄你这可把高炽给难住了。”朱高炽故做苦恼的把眉头皱成起来,“当让者则让,不当让者不敢让啊。儿子若是随便将爹爹让了出去,怕是会遭天谴的呢。”
一句话将朱允炆弄了个哑口无言,可看着朱高炽因为自己的玩笑一脸苦恼的样子,又没办法跟他真生气,只得将满腹的哀怨小心翼翼掩藏起来。
还好这个时候,琼华殿的宫人走了上来,说是膳食已准备妥当,请长孙殿下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