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姨……”
“娘娘让我先带你去书房,她有话要跟你说。”锦绣边说边继续朝前走。
朱高炽皱着眉头,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揣测着徐仪华到底要跟他说什么。可任凭他想破了脑袋,却只有一件事值得徐仪华如此的慎重——那便是他跟云舒的婚礼。
昨儿晚上张玉朱能他们吵着要喝喜酒,而自己跟朱棣赌气,居然同意补办婚礼的事,现在得好好想想该跟他家老娘怎么说才能把这事儿糊弄过去。要是真让朱棣看着自己跟云舒成亲,那自己的小命估计得真的玩儿完。
还没等他想出招儿,人已经站到了书房门口。锦绣推门将他带进去,见徐仪华背对着他站在窗边。
锦绣走上前,拂身行礼道:“娘娘,世子殿下到了。”
“知道了。”徐仪华出口的声音没来由的让朱高炽觉得有些陌生,“你先出去,把门关好,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书房一步。”
朱高炽心里一咯噔,立刻将刚才所想之事全盘推翻。因为徐仪华这阵势,完全不似要给自己的儿子办婚礼的喜悦。更何况,世子大婚乃是大喜,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会连仆人侍卫都听不得?
等等!见不得人?不能让外人知道?莫不是……
朱高炽想到某件事的可能性,头皮一阵发麻,浑身如同坠落冰窖一般在瞬间变得冰凉。
锦绣没再说什么,道了声“是”,转身离去。
门板在朱高炽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竟让他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徐仪华依然背对着他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说话。
朱高炽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拼命告诉自己,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也许是自己觉得愧对她,所以才如此心虚,也许徐仪华是跟他说别的事……朱高炽,镇定,镇定,你要镇定下来!
想到这里,朱高炽尽量让自己平复内心的思绪,走上前去,朝徐仪华躬身请安:“孩儿见过母妃——”
“啪”一声脆响,朱高炽还没反映过来,脸上已狠狠挨了徐仪华一记耳光。
虽说徐仪华是女流之辈,但毕竟是大将徐达之女,武艺精湛,这一耳光显是使了全力,直打得朱高炽眼冒金星。
火辣辣的疼痛顷刻袭遍左脸,视线模糊,脑子混沌,腥咸的味觉在口中迅速蔓延。尽管他已经很努力,但那混着唾沫的血液依然从自己紧抿的唇角溢了出来。
徐仪华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又要落第二次巴掌,可一见到他唇角溢出的鲜血,那手却怎么也打不下去。
该来的始终会来。只是,他从未想过会来得如此之快。
朱高炽重重跪下,闭上眼,掩藏自己内心汹涌而出的愧疚。原本因为受伤而弯曲不便的右膝磕到坚硬地面之上,锥心刺骨的痛。
可他知道,此时此刻,无论自己做什么,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法洗涤自己的罪过。如果她是徐仪华,恐怕落在他身上的,不会是耳光,而是一剑刺进他的心脏,一了百了。
徐仪华颤抖着放下手,极力强忍着内心的愤怒,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天亮才刚刚收住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的滚落出来:“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他是你父亲!”
最后那句话徐仪华几乎是从胸腔里直接吼出来的,仿佛积聚了她所有的力气,只为问朱高炽这一句。
可朱高炽却无法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为什么?他也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朱棣是他的父亲?为什么自己会来明朝?为什么自己会穿越到朱高炽身上?为什么让他重生又让他保留原本的记忆?为什么要让自己做了他的儿子却又让自己爱上他?为什么老天做任何事都从不让他选择!
可他能说什么?对徐仪华说“我不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早在七年前就死了”?还是对他说“对不起,我抢了你老公,你可以当没有我这个儿子”?抑或是对她说“母妃,我是真心爱父王,请你成全我们”?
这些话自己都觉得荒唐,自己都觉得可笑,要怎么让徐仪华相信和接受?现在无论自己说什么,都只会给她带来更加沉重的打击和伤害。
而让她伤心,是朱高炽最不愿做的事情。
可是跟朱棣在一起,却又是对徐仪华最大的打击和伤害。
自己的丈夫竟然和儿子搞在了一起?让她情何以堪!
朱高炽突然觉得自己很虚伪。虚伪而自私。
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可终究只在心底深深叹息,什么也没说。
徐仪华见他不语,更觉心痛。虽然已经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但她依然希望他出声辩驳,依然希望他可以告诉她“母妃,你看错了,我跟父王什么事都没有”。然后她就可以安慰自己,昨天晚上是她眼花,昨天晚上是他耳鸣,昨天晚上是她在做梦,昨天晚上炽儿乖乖的待在鎏华院,哪儿也没去!
可是,他什么都不说,用沉默表达对朱棣的坚持。
这沉默如同利刃,见不到血,却能将人伤得体无完肤。
他的脾性,徐仪华是知道的。只有在他对某个人某件事执着如磐石的情况下,他才会如此沉默。
看着一言不发的朱高炽,徐仪华突然无力再听他的答案,只用手背胡乱擦了脸上的眼泪,道声“罢了”。
朱高炽缓缓睁开眼,静静等待着徐仪华接下来的话。他知道这声“罢了”不是结局,只是开始。
果然,徐仪华也没给他回答的时间,径直说道:“你知道母妃说话不会拐弯抹角,我把所有人都支开,就是不想家丑外扬。今日你须答应母妃,从今以后,跟你父王,只是父子,再无其他。”
只是父子,再无其他。
这话朱棣以前跟他说过多少次来着?他都已经记不清了。他花了六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让朱棣跨过了父子那道坎儿。现在要他退回到原地,留他一个人独自前行,他做不到。
朱高炽抬头,看着徐仪华,淡淡出声:“如果孩儿不答应呢?”
徐仪华眼神一凛,朱高炽只觉一阵疾风掠过,森寒剑气横扫之间,削铁如泥的利剑已经划向了他的脖颈。
作者有话要说:先跟亲们道个歉,这两天工作太忙,天天晚上加班,都没有时间好好写文,所以连续几天都没有更新。我会趁周末多更一点,希望亲们谅解……话说,老妈这次真的气得不轻,炽儿日子要不好过了。对于他跟朱棣的事,徐仪华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不管她跟朱棣有没有感情,都不可能接受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不清不白。所以……炽儿和老爹前路坎坷了……对了,有没有人反对我稍微改一下历史?因为历史上的张玉会在下两场战争中阵亡……可离离有点舍不得他啊,这孩子挺有爱的,我还想让他朱能来点JQ呢……
第七十九章、生不如死
朱高炽来不及闪躲,只能任命的闭上眼睛。
徐仪华的动作戛然而止,那剑刃就在离朱高炽的动脉只有一毫米的地方嗖然停住,再不往前。
垂落于肩侧的发丝被剑刃削断,轻飘飘的跌落到地面之上。
书房寂静得可怕,只余窗外肆虐的寒风叩着窗棂的轻响。
徐仪华冰冷的声音响起:“炽儿,不要逼母妃做一个谋杀亲子的罪人。”
朱高炽睁开眼,满目澄澈,竟无一丝惧意:“不劳母妃动手,孩儿自己来。”说完竟毫不犹豫的抬起手,握住锋利剑刃,往自己脖子上刎去。
徐仪华一惊,本能的抬脚朝他踹去,正中他胸膛,却因为太过惊惶而没有控制好力度,将他踹出数米之远。
“咳……”朱高炽趴在地上,被踢中的肺部一阵气血翻涌,口中腥咸愈盛,忍了又忍,却依然止不住咳出一口鲜血。
手掌在剑刃上划拉出深深的口子,殷红鲜血喷涌而出,流了一地。
“炽儿!”徐仪华惊呼一声,丢下剑跑上前去,将他抱入怀中,撕下自己的裙摆缠上他血流不止的手掌,又手忙脚乱用衣袖替他擦拭唇角血迹,“炽儿,对不起……母妃不是故意的……母妃是气急了……母妃没想过要伤你……炽儿,炽儿……”
徐仪华语无伦次,伤心欲绝,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再次疯狂滚落,一滴滴都落进朱高炽的心底,刀绞般的疼。
俗话说,伤在儿身,痛在娘心。他知道徐仪华不是真的想伤他,他也知道徐仪华是真的心疼。她不杀他,他却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得以两全。
他倒是宁愿此刻徐仪华已经将那把剑刺进了自己的心脏,或者用那把剑砍断了自己的脖子,横竖不过是一条命。
可现在,她的眼泪,她的哽咽,她的心痛,如同一道无形却庞大的枷锁,一点点将他束缚起来,永得不到解脱。
朱高炽在她怀里摇摇头,抬起那只被她缠得面目全非的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水:“是孩儿的错,母妃无需自责。”
徐仪华闻言一愣,随即眼泪掉得更加汹涌:“你竟宁愿死也不答应母妃。”
朱高炽咬着牙不说话,徐仪华知道他的倔强,也不再开口,兀自收了眼泪,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转身去一旁的书架上翻找了半天,捧过来一堆药瓶。
两刻钟后,徐仪华才将他的手完全清理包扎好,又从一白色瓷瓶里倒了颗褐色药丸递了过去。
朱高炽抬头看她,没张嘴。
徐仪华面无表情道:“刚才没杀你,现在也不会毒死你。”
朱高炽淡然道:“若真是毒死我才好了。”
徐仪华不跟他废话,直接扣住他的下颚,将药丸塞进他嘴里,强迫他咽了下去。
“刚才那脚踹得重了,需得这药丸补气。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那药丸进了咽喉顺直就滑了下去,朱高炽差点儿没被噎死。
徐仪华也不理他,收拾好瓶瓶罐罐放回书架上,转过身来的时候,随手抽出本青皮书册丢了过去。
朱高炽以眼疾手快的接住,定睛一看,发现竟是本《论语》。
徐仪华说道:“你幼时母妃教你读书,最先读的就是这本论语。只是不知,孔老夫子的话,你还记得多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行君道,臣行臣道,父行父道,子行子道。何为正?乃是正其位,正其事。你父贵为王爷,更要正其责,正其身。否则长幼失序,伦理失常,国以何治?父亲就要有父亲的样子,儿子更要有儿子的样子。你们如此恣意胡为,燕王府将如何面对万千将士,面对天下黎民?”
说到激动处,徐仪华一拳砸到书架上,竟将上面装饰的一只青花瓷瓶给震落了下来,摔了个粉碎。
朱高炽捏紧那本《论语》,急忙出声辩解:“母妃,我跟父王……”
“闭嘴!”徐仪华厉声打断他未出口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什么狗屁感情那一套。老娘告诉你,在我这儿行不通。你是我的儿子,朱棣是你爹。只要老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们再在一起!你的妻子是云舒,你的真情也该是对云舒,你最好认清这一点。否则,老娘宁愿真的杀了你,也不会留你在这世上做出这等有辱门楣的事。”
朱高炽眼里闪过一抹伤痛,可这伤痛跟失去朱棣的伤痛比起来,竟及不上一丝一毫。
死不可怕,怕的是,没有了朱棣,自己会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朱高炽反而平静了下来。放下书,仰起头,看着徐仪华,斩钉截铁的开口:“我爱父王,我不想管什么伦理纲常,我就是要跟父王在一起。母妃要杀就杀吧,就算我死了,我的心也要跟他在一起。”
“你,你!”徐仪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原以为自己教出来的儿子再怎么糊涂,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定能够深明大义,将儿女之情暂抛脑后,多为大局着想。可她没想到,这个朱高炽根本不是原来的朱高炽,他根本就没把朱棣当父亲,这些大道理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不管你怎么说,他就是块顽石,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朱高炽定定的看着她,在心中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可对于朱棣的感情,却坚持不会有半点的退步。
他不会去相信什么今生不能在一起,来世再等你之类的鬼话。一场爱情,如同一场生死。如果今生都没有了,哪还有什么来世?所以这一辈子认定了一个人,无论前面是万丈深渊,还是无间地狱,就算是光脚踩在荆棘上,他也要跟他一起走下去。
“好,很好。”徐仪华怒极反笑,眼泪再流不出来,看着眼前的儿子,只觉得心已经随着他刚才那句话碎成了烟尘粉末,再也拼凑不全。
心如死灰,说的大概就是现在的自己。
就算是二十年前,得知朱橚死讯的时候,自己都没有这么绝望过。
她有三个儿子,朱高炽却是她最为疼爱,倾注心血最多的儿子。可现在,这个儿子就站在自己面前,说他爱上了自己的父亲,说他宁愿死也不会放弃对自己父亲的感情。
徐仪华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让朱高炽毛骨悚然。
“母妃……”朱高炽叫了一声,很是担心的看着她,生怕她下一刻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打他杀他都无所谓,但她若是伤了自己,他该怎么办?
“炽儿。”徐仪华走上前来,抬起手抚摸他的脸,出口的声音异常的温柔,“你是母妃最疼爱的儿子,母妃怎么舍得杀了你?”
“母妃……”朱高炽看着她悲绝的眼神,心突然开始凛冽抽痛起来。
徐仪华继续说道:“更何况,杀了你这个燕王世子,我怎么跟朱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但要母妃同意你们在一起,那也决计不可能。所以,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母妃,你……”朱高炽话音未落,徐仪华已经猛然一把将他推开,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搁上自己的脖子。
剑锋凌厉,割裂皮肉,血珠翻滚,顺着她洁白的脖颈滑落到衣衫之上,触目惊心。
“不!”朱高炽吓得一声尖叫,顾不得身上的伤,朝她冲了过去。
“站住!”徐仪华举着剑,又加了些力道,将那剑刃划得更深。
“不,不要!”朱高炽不敢再往前,噗通一声跪下地去,对着徐仪华一阵猛磕。额头撞在地板上,发出砰砰的声响。“母妃,母妃,孩儿求你,求你放下剑,求你,求你!是孩儿错了,是孩儿错了,母妃,母妃……求你,求你,求你……”
每说一句“求你”额头就往地上重重磕一次,一下一下都直直撞进了徐仪华的心里。可事到如今,她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唯有自己去向九泉之下的朱家祖宗请罪,让他们原谅朱家两个不孝子孙。
“错了?不,你没有错,你只是爱上一个你不该去爱的人。母妃不怪你,唯愿母妃死后,你能明白母妃的苦心。”徐仪华闭上眼睛,决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