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两个月后,一封带血的战报传回北平,朱高炽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悔不当初。
军报是朱权亲自写的,上面说燕军突袭辽东成功,士气再次高涨,一鼓作气攻下承德、兴隆、蓟县,渡直沽,经廊坊直取沧州,再次向山东挺进,在东昌与潘安、盛庸所率朝廷军正面交锋。一场决战下来,燕军伤亡前所未有的惨重。张玉力战而死,朱能为救张玉身受重伤。沐晟、观童中了敌军埋伏,险些丧命。朱棣率两万骑兵突围,高煦深陷敌阵,朱棣为了救他,只身冲入战圈,身中毒箭被朝廷军冲散,生死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东昌之战在下章会有个简单的说明……重要的是,咱家炽儿马上就要去找他家老爹啦!期待兴奋中……离离还有三天放假,不上班就保证日更。亲亲放心哈。这个文打算尽快完结,因为最近一直在准备新文。伪三国(就是架空一个跟三国差不多时期的朝代),是跟青鸟的联文,我们把中国历史上所有牛B的帝王都穿越到了那个时代,让亲亲们见识见识啥才是真正的群雄争霸。主角有秦始皇,刘彻,李世民,赵匡胤,朱棣,康熙……咳咳,猜猜我会把哪两只配成一对儿?猜对有奖哦!
第八十三章、关心则乱
朱高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玉宇宫的。院子里灯火暗淡,一片死寂。浓烈的桂花香气在风中缱绻徘徊,经久不散,如同弥留之人最后的挣扎,想要把仅剩的生命辉煌尽数留在人间。
朱高炽陡然想起,现在都已经是深秋了。
朱棣四月出征,到现在,竟然已过了大半年。
原来,已经这么久。
半年,近两百个日日夜夜,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思着,想着,念着,可是却再也不能说出口。每天给自己找无数的事做,让自己忙碌,以为只要忙碌到一定的程度,就不会有时间有精力,再去想他。
他甚至把燕王府历年来的所有公文都搬出来仔细研究,把以前那个朱高炽封存在书房里的所有书籍都拿出来翻遍,把在二十一世纪所学的军事战术教给驻守北平的将士们……
可他没有想到,思念如同魔魇,深入骨血,植入灵魂,无论你怎么努力,他依旧会如影随形,根深蒂固得浸入你每一分呼吸。
于是,努力了两个月,功亏一篑之后,朱高炽不再刻意遗忘,他放任自己的思念如潮水般泛滥成灾,将自己淹没。
隔三岔五的战报成了他了解朱棣的唯一途径,他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那些战报,在书房的太师椅上睡过去。梦里,他看到自己跟朱棣并肩作战。
从白沟河,到陵县,到禹城,再到济阳,兵临济南……他计算着他凯旋而归的日子,计算着还有多少天他可以看到他英姿勃发的走到他面前,笑意盎然,意气风发,告诉他“儿子,父王回来了”。
他甚至在想,自己到时候会不会不顾一切的扑到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不留一丝缝隙。告诉他,哪怕天理不容,哪怕天打雷劈,他也要跟他在一起。
是的,他后悔了。
名誉是什么,礼教是什么,道德伦常是什么!如果没有了朱棣,他在明朝又能是什么?
他踏过千年的时空,来与他相遇,为的就是和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为什么自己又要将他一步步推离?为了那可笑的父子伦常?可他忘记了,自己本就不是他的儿子。
门吱嘎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朱高炽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徐仪华的卧室门口。
锦绣从里面走出来,有小小的诧异,刚要开口说话,便被朱高炽挥了挥手打断,道了声:“绣姨先下去。”
锦绣没说什么,拂了拂身,转身离去。
房间里没有烛火,昏暗得几乎看不到徐仪华的所在。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丝丝缕缕的光线衬得房间格外诡异。夜风微凉,撩起床前垂落的纱帐,轻舞飞扬。
“炽儿。”徐仪华听到动静,转过头出声。不是疑问的语气。
“母妃。”朱高炽应道,转身要去拿火折子,“绣姨怎么也不给你点灯?”
徐仪华的声音如同叹息:“是我不让她点的。我知道你会来。”
朱高炽拿火折子的手僵在空中,遂停下了动作,将手收回,索性也不点灯了。
这样也好,人在黑暗之中比较容易说真话。要是点了灯,见到徐仪华,他怕自己想说的话说不出来。
朱高炽走到床边,缓缓跪□去,磕了个头,直起身的时候说了句:“母妃,对不起。”
徐仪华没有说话。
朱高炽又继续说道:“我来,是告诉你,我要去东昌找父王。父王生,我生;父王死,我死。”
徐仪华依然没有说话。
朱高炽似乎也不打算听她的回应,径直说道:“我不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的儿子在八年前父王北征乃尔不花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他知道这个消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多么的残酷,但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徐仪华终于有了反映,朱高炽听到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半晌之后竟然说出三个字:“我知道。”
这完全出乎朱高炽的意料之外:“你知道?”
徐仪华苦笑一声:“炽儿是我最疼爱的儿子,他的习性,他的爱好,他的一切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从你跟王爷回到王府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眼前的人,不是我的儿子。可我不想去承认这个事实,也不愿去承认这个事实。你比炽儿健康,比炽儿快乐,比炽儿坚强,也比炽儿倔强。有时候我在想,也许是老天怜我,夺走了炽儿,却给了我一个更加优秀的儿子。所以我不再伤心不再难过,我把对炽儿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你身上。可我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你跟王爷会……”
徐仪华深深吐出口气,再开口时已经转了话锋:“我从不反对王爷爱上别人,他是王爷,也是我最尊敬的人。他有任何权利爱上任何的人,可我从未想过那个人会是你。你知道当我得知你们的关系时,有多矛盾多痛苦吗?一方面我想让他得到幸福,那样我就不用每日每夜活在内疚当中;可另一方面,你们的关系是父子,也许你会说不是,但这件事你知道,他知道,我知道,但天下人不知道。有时候,杀人的不只有刀剑。更何况,你们在一起,是逼着我去面对你不是炽儿的事实。”
朱高炽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安慰,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的语言,只能呆呆的跪在那里,半晌才吐出一句苍白无力的“对不起”。
徐仪华摇了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他。”
朱高炽知道她口中的“他”是指朱棣,但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如果只是因为这次以死相逼,反对他们在一起,那她这句“对不起”应该跟他说才对吧。
徐仪华转过头,看着他:“地上凉,起来吧。”
朱高炽没有起身:“孩儿此去东昌,如果有什么不测,请母妃看在我做了你八年儿子的份儿上,替我好好照顾云舒和瞻基。”
徐仪华知道再也没有理由阻止他,只点点头,说了声“多带几个人去”。
朱高炽磕头,起身,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迅速出了门去。
天地苍茫,夜黑风疾,奔腾凌乱的马蹄打破夜的寂静,划开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际,朝东昌的方向绝尘而去。
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可朱高炽依然觉得太慢。手中长鞭一下下抽在马臀之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快点,再快点!
他害怕,怕马儿跑得慢了,怕自己去得晚了,怕从此与他天人相隔,再也见不到面了。
张玉战死,朱能重伤,燕军中了埋伏,伤亡惨重,朱棣身中毒箭,被敌军冲散,生死不明……
军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刀,在朱高炽心尖儿上凌迟,疼痛伴随着呼吸折磨着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他不吃不喝不睡,争分夺秒的赶路。饥饿,疲惫,身体的疼痛他通通感觉不到。
八年来的点点滴滴在自己脑海里一遍遍闪过,朱棣的脸朱棣的笑朱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挟裹着凌厉的风朝他袭来。
他说“记住,一定要比父王强,否则,就不配做我朱棣的儿子。”
他说“同舟共济,荣辱共享?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做得到?”
他说“我朱棣的儿子,是要上战场打仗的”。
他说“炽儿,不行,我们是父子。”
他说“炽儿,你总得给父王时间。”
他说“炽儿,我们要携手并肩,开创盛世。”
他说“炽儿,就算你两条腿都瘸了,父王背着你上战场。”
……
眼泪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涌出眼眶,又被疾风吹干;马儿已经不知道换过了几匹,可他自己却从未停下来休息。
老天见怜,在朱高炽觉得自己已经到达极限,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燕军驻扎的大营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东昌之战惨败,燕军不得不撤退至三十里外的虎栖坪驻扎休整。好在朝廷方面也没讨到好,伤亡也十分惨重,所以大军驻扎在此处,短时间内还算安全。
营地大门外守卫的军士听到马蹄声,以为是敌军来袭,纷纷开始警戒。可当他们看清来的只有几匹马后,都露出疑惑的目光。
朱高炽勒下马缰,马儿缓缓停下步伐,守卫的军士才惊呼出声:“殿下?是世子殿下!”
连日的奔波,已经让朱高炽疲惫不堪,翻身下马的时候竟然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滚落到地上。
“殿下!”军士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上前将他扶起,回头对同伴吼道,“快,快通知宁王,殿下晕倒了!”
通知宁王?为什么不是燕王?难道朱棣还没找到吗?或者……是已经……
朱高炽不敢再想下去,甩甩头抓住军士的胳膊撑起身来,不管不顾朝帅帐跑去。
看着他因为腿疾的不便而有些踉跄的身影,所有兵士的眼眶都忍不住湿润起来。
朱高炽气喘吁吁站到帅帐之外,看到沐晟送随军的医官出来,两人站在门口不知道在说啥。只见那老医官频频摇头,最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满脸的无能为力,而沐晟则一脸凝重的放下帘子转身又进了帅帐。
朱高炽的心顿时冰凉,抬起脚艰难的走向帅帐。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儿上,鲜血淋漓的痛。
还是晚了么?尽管他日夜兼程,尽管他费尽心力,尽管他那么那么努力,却依然胜不过老天么?
撩起帘子,帅帐里面黑压压的围了好多人,几乎燕军所有高级将领都在里面,里三层外三层将床榻围了个严严实实。
不知是谁听到门口的动静儿,回过头来,惊讶的叫了声“殿下”。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门口扫了过来,每个人看他的目光都仿佛看到了怪物一般不敢置信。
风尘仆仆,蓬头垢面,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憔悴,如果不是大家对他都太熟悉,恐怕没人能认出来他是燕王世子。
可此刻,他的眼里容不下别人,他的眼中能看到的,只有那张床榻,以及躺在床上的人。
朱高炽一步步走过去,身边好像有人在跟他说话,可他看不见,也听不到。
忘记是谁说过,真正的绝望是流不出眼泪的。以前他不理解那是什么意思,现在他终于能够理解。那种失去爱人心中空空如也的恐惧无边无际的袭来,远远超越了世间一切能想到的痛苦。从此,那个人将消失在你的生命中,你再听不到他的声音,再见不到他的笑颜,再感不到他的存在。真正的心死,无望。
所有的将士都自动朝两遍退开,给他留出一条通道来。
朱高炽一瘸一拐缓缓走上前,跪倒在床边,一遍遍叫着“父王”。
身边有人碰了碰他,问道:“殿下,你没事吧?”
朱高炽不理不睬,依然固执的叫着“父王”,目光顺着他放在外面的手,缓缓移向他的脸。
可就在他看到那张脸后,整个顿时石化了。
因为躺在上面的,根本不是朱棣,而是张玉。
朱高炽最后那声“父王”只叫出了一个字,就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两手开工使劲揉了揉,然后再睁眼,那床上躺的还是张玉。于是,不死心的再揉。
“行了,别揉了。”旁边某人叹息一声,弯腰将他拉起来,“你小子怎么回事儿,半年不见连父王都不认识了?”
这声音……
朱高炽猛然抬起头,看到朱棣无奈的双眼,宠溺的笑容,脑子顿时当机,完全无法思考。就这么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朱棣,张着嘴半天才发出声音:“父……父……”
一句完整的“父王”还未叫出口,突如其来的晕眩就当头罩下。朱高炽眼前一黑,就这么直直的倒在了朱棣怀里。
“炽儿,炽儿!”朱棣大惊失色,忙打横抱起他,转身冲出了帅帐。
刚从张玉那儿走出去的老医官被朱棣急吼吼的拎了回来,差点儿跑散了一把老骨头,一番忙碌之后,所下结论是:“殿下劳累过度,多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朱棣不放心,愣是要求老医官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最后老医官实在是受不了,只好以自己的人头担保殿下绝对不会有事,朱棣才放他离开。
朱高炽也是累得狠了,直接睡到第二天凌晨才悠悠醒过来。
朱棣在他旁边寸步不离的照顾,此时已经靠在床头撑着脑袋睡了过去。
时空仿佛在瞬间重叠。八年前自己刚到明朝的时候,醒来时,看到的也是跟现在一样的情景——自己身受重伤躺在床上,而朱棣坐在一旁打瞌睡。唯一不同的,是心境。
当时他见到自己醒过来,一脸惊喜的叫他“炽儿”。可自己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口中的“炽儿”是谁,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那张成熟俊美却异常陌生的脸,满脑袋的问号。
后来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自己,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说了句“你的手很凉”,而朱棣的反映是 “冻到炽儿了?”就是这句充满关切的疑问句,让他心里立刻变得温暖无比。
第二天,他知道自己穿越了,他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是“陌生人”,他是他的父亲,而自己是他的儿子。
父亲,儿子。本该是多么亲密的关系。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这个关系的那一刻,他竟然有一种浑身不爽的感觉。
他固执的认为那只是因为这个“父亲”看起来太年轻,而自己在二十一世纪怎么也活了二十多年,要叫这么个年轻帅气的男人为“父王”,怎么都是自己亏大了。
后来,当自己的心在他的眸光中一点点沦陷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最初心中那种不爽的感觉只是因为自己潜意识就不想把他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