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内早已张灯结彩,喜庆盈盈,各怀心思的客人也都接踵而至。
“东方左使能来,我沈家庄真是蓬荜生辉呀!”沈老爷大笑着迎上来,只见他一身红袍,做足了高堂的派头,身材清瘦,一张看似平和的脸上带着几分商人特有的精明。
东方玉抱拳回了一礼:“沈庄主客气了,令千金大喜之日,在下岂能不来道贺?”
“好好好,东方左使,这又是谁?”尽管面前站着过于耀眼的东方玉,但是眼力劲儿十足的沈老爷还是一眼看见了他身后古玉一般精致的少年。
东方玉微微笑道:“让沈庄主见笑了,家弟贪玩,我只是带他来见识一番。”
他话音刚落,杨昭便知趣地上前对着主子的贵人拱手见礼:“见过沈庄主。”举手投足,坦荡大方,虽出身江湖,一举一动却都见大家气魄。
沈青只觉眼前一亮,若是说他还算熟悉的东方玉是一把出鞘的利器,锋利耀眼,锐不可当,那么他这个弟弟恐怕就是沉潭中的古剑,平和内敛,深浅难测,这两人若真是兄弟,倒真能称得上碧玉一双,难能可贵了。
“免礼,免礼,贵客快请!”他回过神来,忙大笑道。
杨昭跟着东方玉入了座,他自己有些心不在焉,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
既要文武双全,这招亲自是要考校一番,其实于文于武杨昭都没有把握,武功上幸好新师父教了他一些拳脚,但是他也不清楚自己能发挥到哪种程度,对于文采方面古人重视的也无外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若是都考校下来,只怕从今往后他也没脸见人了。
听完规则,杨昭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武功上点到即止,另外也只看琴棋二艺,因为小姐就喜欢这两样,好在前世养父也好附庸风雅,导致他也会两手古琴,至于围棋,跟着养父久经商战,这一套东西更是不能不懂。
擂台上的年轻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杨昭忍不住感慨大家为了钱财还真是舍得下本钱,沈老爷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这群乌合之众,草莽之徒如何配得上他的女儿!
接到自家“兄长”那杀人一般的眼神,杨昭在心里哀叹一声,离开座位对着主位上的沈青拱手道:“沈庄主,恕在下冒昧,东方易也想上台一试。”
东方玉十分入戏地配合道:“易儿退下,这种场合岂容你胡闹?”
听了杨昭的话,原本心头悦然的沈青,又在东方玉的反应下沉了脸,摆手道:“公子有所不知,燕儿······”
杨昭洒脱一笑,朗声道:“东方易既来此自是知晓,纵然素未谋面,却不忍燕儿姑娘随随便便受人辱没,在下自知无才无德,却不知能否入得庄主的眼,有幸搏千金一笑?”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一片哗然,有人顿时不满道:“臭小子,你什么意思?难道沈小姐嫁给我们便是辱没了她!”
杨昭笑而不答,只是耐心等着沈青的反应。
看着面前皎如朗月,形胜玉山的年轻人,沈老爷心中自是五味杂陈,当下恨不得再变出个健健康康的女儿嫁给他,忙摆手道,“公子有心了。”
得到许可,杨昭轻身一跃,上了高台,白衣翩翩少年郎,芝兰玉树,风神致雅,倒真是此间风流世无双。
一干人等看痴了一瞬之后,对比产生的自卑之下,更是不服气地跃上高台,跟他对起招来。
打下去几个对手之后,杨昭就开始烦恼了,他没有使用内力的经验,也不敢贸然出手,李严教他的那几招功夫也用完了,自己的底子马上就能够被人摸清楚,这可怎么办?
扫了一眼座上面无表情的东方玉,杨昭咬咬牙,稍稍改造了一些从东方玉那里学来的招式,不能说他偷师,实在是初进东阁的那些日子他总是趴在窗边看他练功,就是不想学,恐怕也能记得一些。
李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他可不记得他这个徒弟有这等本事······
王笑乾嘴角的笑意加深,却没人发现那双眼中却越来越冷。
算是使诈加上点小聪明,总归让那群人服了气,沈老爷也高兴地宣布了武校结束。
接下来的围棋杨昭赢得无比轻松,尤其是他脸上那种明明胜券在握,却依旧谦和沉稳,进退有据的神色,更是另本就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的沈老爷刮目相看,果然气度不凡,少年英才啊!
轻拭了面前的古琴,抬手,指下风生,七弦琴动,曲调幽幽,清泠古朴,温柔婉转,意蕴绵绵,一曲《凤求凰》立时赢得满场寂静,沈老爷大笑道:“哈哈,好女婿,恐怕司马相如在世也不过如此啊!”
此言一出,万事尘埃落定。
杨昭回到东方玉身边,垂首恭敬地道了句:“兄长恕罪,我自作主张了。”
沈青拉着东方玉:“亲家哥哥,这个宝贝女婿,老夫可是要定了,你可不能不答应啊!”
东方玉幽幽一笑:“他自己都做决定了,我这个做兄长的还能多说吗?”
沈青看着在场诸人:“多谢诸位捧场,老夫已为小女觅得贤婿,众位若是不弃,不若留在庄内,参加小女的婚礼,也让老夫略尽地主之谊!”
杨昭在前呼后拥之下沐浴更衣,准备婚礼,连他自己也微微有些惊讶,竟然就这样成亲了,在根本没有见过新娘的情况下,两世为人,他却从未有过这般在常人眼中再普通不过的经历,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品尝,却又是在这样一种充满了阴谋与算计的环境中,甚至,过不了新婚,自己的新娘就会被死亡带走。
其实,他不在乎自己的妻子是否美丽动人,只要贤惠善良便好,他不在乎两人之间是否存在爱情,只要能够彼此关心,相濡以沫便好,他也不在乎生活是否安逸富足,只要温暖平和就好,只可惜现在,这些看似简单的愿望对他来说都显得那么遥不可及,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从遇到那个人开始,他便注定了只是他权力斗争的工具,可偏偏自己就这样无法自拔,难以抽身。
一身大红喜服的杨昭站在大堂中央,座上是沈青和东方玉两位高堂,两边是一众道贺的亲友,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厅堂中央等着他的新娘,明亮的烛焰映红了他如玉的俊颜,他嘴角微微上扬,似乎也有些别样的神思,世事无常,缘起缘灭,果真半点不由人······
尽管知道结局,他却还是太早地遇到了东方不败,甚至在他毫不知觉的情况下就投入了他的真心,所以即便现在清楚自己的处境,他也没有办法逃开,放下。
他很清楚,自己留不留下,东方不败,一样会战胜所有人当上教主,他也明白,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能帮他的本事,甚至比不上那个心怀叵测的王笑乾。他只想求得在关键时刻,阻止他毁了自己,没有《葵花宝典》他依然可以成为东方不败,可是一旦这门武功将他彻头彻尾地改造,也许任何一个能够看破他脆弱的男人都能成为他最可怕的致命伤······
被喜娘们勉强搀扶出来的娇小身影打断了他的神思,从气息判断,果然已经病入沉疴,时日无多了,他轻轻握住她冰凉而有些颤抖的手,她有些紧张地想要收回,却被人安抚一般握得更紧。
于是······
一拜天地,请皇天后土为证,我不爱你,却愿意疼惜你,照顾你,不论你还剩下多少时日,这个不知算不算温暖的怀抱都会给你最坚实的依靠······
二拜高堂,我代你敬谢父亲这么多年的呵护养育,如今我要接下他手里的重担,尽我所能,给你最完整的人生······
夫妻对拜,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所谓情爱也是假的,唯有这颗心,愿意以诚相待,担起一个丈夫的责任,回报你在这尘世中给我的第一份归属······
东方玉看着他脸上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忍不住心下烦躁,这小子难不成还当真了吗?这丫头随时会死,他还真打算留在沈家当女婿?
作者有话要说:多实在的婚姻观,这孩子靠得住~~
、新娘
洞房内烛影重重,他微微笑着挑起喜帕,看着烛光下因为紧张抖得厉害的人。
他的小新娘有些瘦,即便上了妆,脸色还是透出遮不住的苍白,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两眼纯澈的泉,虽然两辈子活了三十多年,但是从未经历过这些事的人,心里还是忍不住带了两分大男生的窃喜,他的小新娘虽然不算国色天香,但是真的······很漂亮······
轻轻坐在她身边,他低声唤道:“燕儿。”
女孩儿的脸一下子就热起来,偷眼看了看他烛火下格外温柔俊美的侧脸,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
“易······易哥哥······”细若蚊蝇的声音让他的心里一下子充满了温柔怜惜。“我要死了······你为什么还娶我?”
他轻轻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燕儿不会死的,易哥哥会陪着燕儿,陪着燕儿在春天的时候去看花,夏天的时候去捉蝉,秋天的时候去赏枫,冬天的时候去看雪。”
“真的吗?我从来都没有去过外面······连······连前院的花园都没有去过······”女孩儿有些怯怯地道,但是会说话的大眼睛却透露出了大大的渴望。
“当然是真的,哥哥不会骗你。”
靠在这样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里,她像是走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她不懂成亲是什么意思,也不懂夫妻代表着什么,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他好看的脸,星星一样会发光的眼睛,还有弯弯的嘴唇中吐出的最温柔动听的话语,却又好像已经有了全世界,风霜雨雪,山脉河流似乎一下子都变成了温柔,一抬眼便是春光灿烂,鸟语花香。
看着她脸上露出的天真期盼的笑容,他似乎也在一瞬间体会到了一种安宁的幸福。
······
“易哥哥,蝴蝶,蝴蝶在那里!呵呵······”
······
“易哥哥,你慢点慢点,燕儿害怕,哈哈,那里有花!哥哥······”
······
“易哥哥,你坏蛋,我还要玩,还要玩嘛,坏蛋,不理你······”
沈青看着花园里美得让人不忍打扰的景象,热泪盈眶地对着身旁的东方玉道:“多谢东方左使,今后定有差遣,沈某在所不辞!”
东方玉错愕了一瞬,有些尴尬地道:“沈庄主不必如此。”
沈青看着女儿摇摇头:“燕儿长这么大,我从未见她如此开心过······”
······
“燕儿乖,听哥哥的话,把饭吃了好不好?哥哥喂。”
丫头皱着眉头看着他:“哥哥······我不想吃······我吃不下······”
他放下碗,抚着女孩儿消瘦的脸,微笑道:“燕儿喜欢阳光对吗?”
女孩儿想了想,忙点头道:“嗯。”
“也喜欢雨滴对吗?”
“嗯。”
“更喜欢风?”
“喜欢。”
“燕儿可知道,这碗里的食物都是怎么来的吗?一粒种子,种在土地里,它就自由自在地接受阳光,雨露,接受风的气息,从白天到黑夜,一天又一天,它们一刻也不停歇,拼命地去吸收阳光和雨露,然后一点一点成长,开出美丽的花,结出丰硕的果,所以这碗里的每一粒粮食都是一整个季节的阳光雨露,燕儿乖,这些都是你最喜欢的,为什么不尝一尝呢?”他说着舀起一勺粥送到女孩儿嘴边。
她犹豫地一口吞下,他赞许地道:“燕儿一口可就吞下了一个季节的阳光,很开心对吗?”
“嗯······”
······
东方玉看着两人相处的画面,他的心竟也不自觉得柔软下来,那丫头是一张白纸,不谙世事,那个少年明明清楚这世上的一切黑暗罪恶,却还是用他的温柔呵护在那一张白纸上描绘出这世间最美丽的一面。
他从不知道那个有些冲动有些傻气的少年这么会疼惜一个人,宠爱一个人,照顾一个人,那丫头明明只有几天的生命,却硬被他从死亡手中拉长了一个月。
“爹爹······谢谢你······”女孩儿拉着父亲的手,一边流泪,一边幸福地笑起来。
沈青老泪纵横地看着自己的乖女儿,颤声道:“燕儿乖······不会有事的,爹不会让你有事的······”
“爹爹······谢谢你把······易哥哥······送到我身······边······燕儿······好开······心······我······好喜欢······他。”她伸出苍白的手指,恋恋不舍地抚上他的脸颊,“哥哥······我要死了······你······亲亲我······好不好······”
他低头,轻轻吻上她的额头,微微笑着道:“燕儿不会死的,哥哥讲个故事给燕儿听好不好?”
“好······”
他看着女孩儿的眼睛,温柔地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和燕儿一样单纯美丽的姑娘,她又善良,又可爱,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飞鸟鱼虫都很喜欢她,都愿意跟她玩,就连那里最好的男子都想娶她为妻,天上的神仙看了,都很嫉妒那个姑娘,便偷偷对她施了法术,于是姑娘就陷入了沉睡,开始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喜欢姑娘的那个男子非常地着急,千辛万苦地开始寻找她,他走过森林,渡过河流,越过草原,翻过沙漠······终于在一个开满鲜花的地方找到了他的心上人,于是,他用轻轻的一个吻,唤醒了他的心上人,姑娘从梦中醒过来,两个人再也不会分开了······”
“哥哥······你要记得······吻醒燕儿好不好······”
“好······”
女孩儿幸福地笑着,带着最美丽的谎言,闭上了眼睛。
站在门口的每个人都觉得眼睛莫名的有些酸,这一辈子撒了无数的谎,却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让人根本不想去拆穿的谎言······
丧事办得很简单,一个月的时光,短暂得如同一场幻梦。
沈青看着面前已经换了装束的少年,有些不解地道:“为什么要告诉我实话?不怕你主子怪罪?”
杨昭摇摇头:“说不说都是一样的,您和主上合作,看重的是他的实力,而不是我这样一个冒牌兄弟。”
“可是,你是我的女婿,理应得到沈家庄至少三分之一的财产,你都不想要吗?”
杨昭轻笑了笑:“庄主说笑了,在下并非贪图沈家财富,燕儿是个好姑娘,这些日子,能够和她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沈青拍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