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昶面上有些尴尬地道:“特使一路辛苦,这是我等的一番心意,万望特使笑纳。”
杨昭微微笑道:“肖堂主客气了,本使是奉教主之命前来办事的,如何能受得堂主大礼,教主一向驭下甚严,堂主岂是要陷我于不义?”
“是,是,是我等考虑不周,这些俗物怎么污了特使的眼?”肖昶看了眼身后的赵王二人道,“还不快去换些土产来,好生安排特使回程!”
赵王二人对视一眼,忙领命而去。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杨昭扫了眼角落里沉甸甸的箱子,嘴角挑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喃喃道:“任我行,你可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偶早说了,这只也不是好货···
、有惊无险
杨昭尚未回到总坛,地方上各种不满的言语便已经传到了黑木崖,任我行看着跪在成德殿中的少年,冷声道:“杨昭,你可知罪?”
杨昭以头触地,面上万分惶恐地道:“回教主,属下知罪,教主开恩!”
任我行冷哼一声:“小子胆大包天,本教令你前去办事,你倒是鬼迷心窍,竟做出那等腌臜的勾当!”
“属下确不知那箱中金银之事!肖堂主说是些奇石,属下便未曾放在心上,谁知犯下大错,求教主开恩,教主开恩······”
任我行面上怒色不减,厉喝道:“本教岂能轻易坏了规矩!来人哪,将这个触犯教规的小子押入刑堂!”
东方玉闻言,心下一惊,尚未来及细思,脚下已经不受控制地迈出了步子:“教主明鉴,这孩子年纪尚幼,不通人情世故,难免出错,但此次擒得潞东欲孽,确属大功,念其初犯,教主不若网开一面,叫他戴罪立功!”
听闻东方玉开口,杨昭只觉得背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冒了出来,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任我行的脸色,又忙把头低下。
任我行也是吃惊不已,照东方玉的个性,恐怕巴不得将这个叛徒碎尸万段才好,如今竟然会为他求情?他心中不由多了两分警觉。
话一出口,东方玉也顿时方寸大失,自这小子离开他以后,他已经好些日子寝食难安,神经衰弱了,他一心挂虑杨昭,听得任我行要将他押入刑房,满脑子都是这几天的噩梦里庆安镇县衙中那些恐怖的刑具,竟一时忘了,两人现在正是敌对的立场,奈何话已经说了出来,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
任我行沉思不语,缄默片刻,决断道:“既然东方兄弟求情,那便饶你一次,下次若是再犯,定不轻饶!看样子,小子有些能耐,就到青龙堂待着吧,郝老弟,给本教好好教教他!”
右侧一位五旬上下的魁伟之人,忙躬身应道。
杨昭千恩万谢地告了罪,退出成德殿时,刻薄的眼神将一旁的东方玉狠狠凌迟了一遍,英明神武的东方左使不自然地扯了扯胸前被冷汗沾湿,贴在身上的衣服,在心里欲哭无泪地喊了声“天”。
任我行坐在书房中,想起早上成德殿中诡异的一幕,心中疑云重重,走出内室,却正听花园里两个丫鬟在窃窃私语,驻足片刻,已是将两人的谈话,尽收耳中。
只听其中一个道:“春红姐,东方左使真是个好人,又年轻又有本领,关键还很大度,我听人说啊,今早上他还为那个特使求情呢,据说,那个人曾经背叛他,差点害死他呢,都这样了,东方左使还肯为他求情,这般胸怀,真是难得。”
“是啊,也不知道那个遮着半张脸不敢见人的小子,有什么本事,竟然真能擒了那潞东五虎!”另一个接腔道。
“那又如何?就算真有点本事,却明目张胆地收受贿赂,贪图钱财,这种人,怎么跟东方左使比!”
······
任我行冷哼一声,心头却莫名松弛了下来,他怎忘了,东方玉还有这一手收买人心的本领!
杨昭不会想到,阴差阳错救他一命的会是两个小丫头无关紧要的一番谈话,但是那个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突然进了水的东方玉确实让他头疼无比,他还真怕有一天死在他的哪句不过脑子的话上了。
青龙堂里,杨昭坐到了一个香主的位置,虽然算不得什么,但是他也并不心急,对于任我行来说,自己只要还有利用价值,杨昭就不愁没有机会。
青龙堂长老,郝一仝,无疑是任我行的心腹之一,不同于其他长老的飞扬跋扈,倚老卖老,这个郝长老却是个难得的谨慎低调之人,只可惜了,作为敌人,越是如此,越是留不得。
杨昭坐在案前,看着面前的这一盘棋局,勾心斗角,步步为营,今世种种,正如前生写照,一切终于又回归旧途,过往历历在目,却如同一场大梦,他极力保留的那些天真终于被命运画上了可笑的休止符。
他把玩着手里的木坠子,眼中又是疯狂,又是悲哀。
湖北分堂内,一个黑袍男子正襟危坐,浓眉下的双目滑过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精光。
“表哥,小鲢子投靠了教主,他下一步一定会对付我们的!”王笑乾皱眉道。
吴钦摆摆手,露出一个沉冷的表情,“阿玉那里情况怎么样?”
王笑乾摇摇头:“左使虽然看似对那小子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是那日成德殿上,明明教主要惩办他,左使竟会开口为他求情。”
“求情?”吴钦闻言,脸上不由浮起一抹寒意。“你确定他真的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吗?”
王笑乾点头道:“是的,如今表哥掌控地方,东阁在我手中,若是他当真恢复了记忆,恐怕第一步就是削弱你我二人的权力,可是到目前为止,我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看不出却并不代表没有,除了直接派人动手以外,你去想办法劝阿玉和小鲢子接触,不管小鲢子投奔教主是真是假,我们要做的就是将真的变成假的,将假的推到教主面前,你可明白?”
闻言,王笑乾眼中一亮,“自然明白,他在左使身边时,不就是这一招逼得他走投无路吗?教主这里,不过故技重施罢了。”
“没错,只要让教主相信,他是东方玉的人,到时候粉身碎骨也好,挫骨扬灰也罢,自然不须我们动手,而我们也正好可以借此试探东方玉,若是他当真什么都没有想起来,自然会极力配合,若是其他,我们就不得不早作打算了。”他意味深长地道。
王笑乾脸上闪过一丝愧色:“表哥,都怪我,一时大意,若是早除了那小子,如今也就不那么麻烦了。”
吴钦冷声道:“现在知道还不晚,想要不被人捏住脖子,只有先下手为强。”
杨昭看着座上魁伟健硕的黑脸长者,一脸乖顺地道:“长老明鉴,上次河南一行,杨昭实有诸多过错,在长老手下这些时日,日日观长老言行,小子受益匪浅,细细想来,更是羞愧难当,此次陈香主到地方巡查,杨昭特请命随行,一来是为历练一番,熟悉教中事务,不负教主长老大恩,二来也想寻机去向分堂陪个不是,因我之故,连累肖堂主他们受罚,我心甚不自安,希望长老成全。”
郝一仝打量着三步远处的少年,心中也着实有些困惑,少年事事恭顺,左右逢源,对付他们这些长辈,方寸更是拿捏到位,每每都能不着痕迹地奉承到家,却又丝毫不让人觉得有吹捧之意。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年绝非池中之物,如果当年的东方玉让他觉得日月神教后生可畏,那么如今的杨昭,却更是让他心中萌生出一丝不甘,莫不是神教当真已经成了这些后辈的天下!
教主将他安置在此,恐怕并不只有让他这个长老教导后生那么简单,他看得出,对于杨昭来说,缺少的只是一个契机,只要契机一到,教主自然会重用于他,而这个契机,依教主之意,恐怕就是要他来创造了,所以,立功的机会,他自然不能不给。
“你既如此有心,熟悉熟悉地方事务也好,去吧。”
“多谢长老成全,杨昭必虚心向学,不负长老教诲!”
东方玉看着立在身前的人,压下心中弥漫的杀意,微微笑道:“阿彪,这一招是六子教你的吧?我瞧你也想不出这么高明的手段。”
王笑乾颔首道:“还是玉哥厉害,确是表哥所言,若论高明,我等又怎及玉哥?我本来还奇怪,玉哥怎么会为那个叛徒求情,若非表哥点拨,恐怕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玉哥这一手反间计来得可真是妙,如此一来,任我行必定对杨昭起了疑心,只要我们再加一把火,到时不须玉哥动手,那个小子便必死无疑。”
“好,好,好,好一个借刀杀人!”东方玉笑着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每说一次,眼中的冷意便加深一分。
王笑乾微微一叹,故作惋惜地道:“只是可惜了,郝长老竟叫那小子去巡查分堂,不过这也正好叫我们好生计划一番,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玉哥说对吗?”
东方玉赞赏地点点头:“阿彪,你跟六子果真是我的左膀右臂,得力腹心哪!”
······
看着王笑乾走出内室,隐在暗处的李严不由摇头发笑道:“哎呀呀,故技重施,好狠哪······”
东方玉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我叫你来是想办法,不是来听你发牢骚的。”
李严顿了顿,正色道:“这还用我说吗,主子?如今也就只有两条路了,第一,牺牲了杨昭,先稳住他们,按原计划行动,第二,你惹他们疑心,等不到我们实行计划,他们狗急跳墙。”
“你不觉得你说的这些都是废话吗?”
作者有话要说:后悔···存稿发完了···我的进度···
、此心如旧
李严摇头道:“主子,不是我说丧气话,原先的计划实在是太疯狂了,主子根基不稳,贸然行动,本来就胜算渺茫,而今又少了童长老的支援,这一场赌得太大,太冒险了。”
东方玉苦笑一番:“我何尝不知,这些年,说到底我就个亡命之徒,哪一次不是赌?不赌我不会有今天,本来就两手空空,所以就算输了,那也没什么,可是现在······”
“现在,主子可是舍不得眼前的权位了吗?”
东方玉只是微微笑了笑,却并未开口,他以前是爱权位,那是因为除了权位他一无所有,现在仍然爱,因为有了权位,他才能去保护重要的人,不会让当年的悲剧有第二次发生的可能,但是······
他更爱他的小鲢子······
那个臭小子猜得没错,他是没失忆,也是故意不认他,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用牺牲他来换取任何东西,这些年的打磨,让他更加狭隘尖刻,初上黑木崖,那小子的无礼确实让他心中恼火,他也确实没想让他活,后来因为看出他身上的诸多疑点,他才勉强将人放在自己身边,但是慢慢的,他发现这个少年坚毅,倔强,平和,善良,还有着一些些可笑的天真,让他一点一点地回忆起那个他曾经最疼爱的傻孩子,他甚至也曾不止一次地将那个少年当成一种莫名的慰藉,所以无论他如何无礼,却总能得到他最大限度的宽容。
王笑乾的出现与少年当时的反应,确实让他怀疑过,可是当年他亲手从乱葬岗里刨出来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和所有人言之凿凿的回话,让他如何去相信那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近乎渺茫的猜测?他低头看了看手里已经被他略显粗糙的掌心磨得光洁无比的丑鱼,如果不是当真出了事,小鲢子怎么可能丢下这个他面上嫌弃心里却金贵无比的烂东西?更何况,同村的孩子那么多······
拒绝给自己希望,是害怕一旦希望变成绝望,他也许就再变不回那个无坚不摧的东方玉了,更何况,那个小子身上确实有太多可疑的地方,所以,出任务那晚,他是真的想让他彻底消失,他不愿意在一个替身身上找补偿,也不想再屡屡因为一个少年而扰乱自己的视听,但却没想到,这会成为令他后悔一生的决定。
少年能够回来,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更加疑心与好奇,所以,那晚他鬼使神差地进了那间死气沉沉的屋子,没有他想象中的狼狈与不堪,也没有他意料中的奄奄一息和脆弱无助,少年睡得平静安和,似乎只有那蹙起的眉头才能让人看出那些极力隐忍的痛苦,平一指虽然来看过,但是没有他的命令,少年的生死仍旧是一个未知数,是的,一切都是未知数,或者说一切都已成定数,如果少年不在他起身离去时唤出他的名字。
那是一声极低极浅的呼唤,被化尸粉灼烧得破败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很是嘶哑难听,但是那两个字还是清清楚楚地飘进了他的耳中,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和儿时一般淡淡的依恋,他知道的,那种临近死亡时的平静,让他不止一次感到心惊,八年前,孩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寿合堂的矮塌上,也是这样轻轻地唤着“婆婆”,带着一丝丝的不舍,担忧,牵挂,遗憾,却也是这般平和安详······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救赎,让他似乎在一瞬间看到了未来和希望,看到了他生存下来除了复仇和毁灭之外新的意义和光明,他夜夜守在少年床边,却再听不见少年的梦呓,那个傻孩子睡熟了,只会偶尔拿脸颊蹭蹭他的掌心,重复着这些儿时便有的,没能改掉的小动作。
看着少年渐渐好转,他不动声色,却默默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他会把整个江湖捧到他的面前,哪怕他真的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小鲢子,他也要他化身成龙,纵横天下!
黄龙寨里,那个意外他始料未及,然而对他来说却不失一个扭转杨昭被动处境的绝好时机,于是他将计就计,借机请王展枭将他留下,希望他从此远离黑木崖,远离危险,而他自己也下定了决心,放手一搏,将一切尽早了断,却没想到,那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还会回来,虽然目的没能达到,他却知道自己心中是怎样的雀跃开怀,那个笨小子永远那么傻,无论他做了什么,他还是一样会担心他,牵挂他,一样对他不离不弃,真好,不是吗?
不该带他上太行山的,可是将他放在阿彪身边,他会更不放心,为了求援,不知道那个傻孩子受了怎样的对待,回来了还是一句话不说,这其中多少辛酸和委屈他岂会不知?知道阿彪借机对他用刑,看到少年被吊在横梁上,浑身是血的样子,那些被他极力隐藏的暴虐还是难以抑制地爆发出来,如果不是紧张少年的伤势,那时他是真想剐了那个仇人。
坦诚相见的那个晚上,尽管知道自己的沉默会伤害他,他却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先开口,那些层层叠叠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