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太监面面相觑一番,有些迟疑地望着自家主子,“万岁,这······”
小皇帝见状,顿时沉了脸,“怎么?朕说话不管用了是不是?”
闻言,奴才们忙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屋子,杨昭苦笑道:“皇上,他们也是忧心皇上的安危。”
“甚么安危?难道你会伤害我吗!”小皇帝一撩衣袍皱着鼻子朝他看过去。
“当然不会!”杨昭忙道。
“这不就结了。”小皇帝嘟哝了一句,边上的太监也不敢再惹主子生气,连忙上前将人解开。
杨昭揉揉有些发酸的胳膊,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小皇帝突然兴起地跳到他身边,一脸意动道,“黑心鬼,不如你带我去闯荡江湖吧!”
杨昭看着少年灵动的眼睛,很是认真地问道:“皇上为何想去闯荡江湖?”
少年郁闷地翻了个白眼,“皇宫里太没意思了,做皇帝更没意思,江湖上打打杀杀的肯定很好玩!”
杨昭沉默了一瞬,捋起袖子露出臂上的烧伤,血肉杂驳,狰狞恐怖,令人作呕的伤口,一下子就把少年吓白了脸,半晌他抖着双唇指着边上的奴才,“快······快去把御医找来!哪个不长眼的干的,朕要诛他九族!”
不着痕迹地把袖子放下,他认真地看着少年天真的眉眼,“皇上,江湖并不像皇上想象中的那么好玩。”
少年面上露出一丝迷惑,“那你为什么还要跑江湖?”
任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赶来的御医为他处理手上的伤势,他微微笑着摇摇头,“陛下觉得皇宫没意思,就能离开吗?觉得做皇帝没意思就能不做吗?我也是一样的。”
“你当然不一样!朕可以封你做官,你不就不用在江湖上打打杀杀了?”
杨昭闻言不由失笑:“那么皇上,若是现在有人告诉你,你可以不做皇帝了,从此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会一口答应吗?”
少年犹豫地皱紧了眉头,杨昭低叹一声,“你不会的,皇上,你知道,你做这个皇帝并不只是为了自己。太后,大臣,还有天下的百姓,所有人都对你抱着极大的期待,尽管不喜欢,却仍旧不得不做,这就是责任。”
少年烦躁地抓抓头发,“可是朕明明什么都不用做······他们什么都不需要朕做······”似是想到什么,少年有些懊丧地垂下了脑袋,“父皇在世的时候,朕很努力也很用心,念书识礼,只要做得好,父皇就会很开心,可是现在······”
看着眼前那颗可怜兮兮的小脑袋,杨昭忽然想伸手去揉一揉,于是在一屋子奴才抽冷气的声音里,他真就这么做了,“为什么会觉得什么都不需要你做呢?”
少年似乎也没管他越礼犯禁的举动,只是不自觉地偏头想要避开那只要揉乱他头发的手,歪着脑袋直溜溜看过来的神情,倒更像是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那些老头子每天都要朕读书,烦死了,明明天下太平,还要整日里上朝,有什么朝好上的?”
杨昭起身走到殿前,弯腰坐在高高的红漆门槛上,小皇帝追过去,凑到对方跟前坐下,“喂,你怎么不说话?”
“皇上真的觉得天下已经太平了吗?”
“难道不是吗?”
仰头望着天边的月亮,他笑着看眼身旁一脸期待的少年,低声讲起了童年的那些往事,从吝啬黑心的市坊管事,到欺行霸市的地痞流氓,到横行无忌的钱家少爷,再到监狱里滥用私刑,勒索钱财的狱卒······
他语气平静,神色淡然,但是那些仿佛已经不被介怀的往事却还是透出一股别样的辛酸,少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竟然有这种事情······”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去闯荡江湖的原因,皇上,你还觉得一国之君无事可做吗?”
“哼,朕马上就下旨把那些坏蛋通通都杀了!”
杨昭摇摇头:“皇上,世间何止一个我,比我境遇糟糕千万倍的亦大有人在,皇上能把天下的坏人都杀了吗?”
“那朕该怎么办?”闻言少年眼中露出一抹深色。
“我不知道皇上该怎么做,但我知道书上定会教皇上怎么做,若非如此,大人们为何总是逼着皇上读书?皇上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一不牵扯着天下黎民的祸福生死,如果皇上能够让百姓过上好日子,那些像我一样的人就不会因为吃不上饭被迫到青楼做活受人羞辱,就不会因为不愿孝敬就被流氓地痞打得头破血流,就不会因为得罪富人而被投进大狱九死一生······如此,皇上还觉得自己不重要吗?”
少年没有答话,杨昭看着他陷入冥思的眼睛,知道他定然是听进去了,他不知道这个武侠世界与现实到底有多大的联系,对这段历史他亦所知寥寥,自己讲的那些话也更加不知能对少年有几分影响,但起码他试过了,这个他早已融入其中,有血有肉的世界,多个明君出来,总是好的吧。
“黑心鬼,你留下陪朕吧,朕封你做很大很大的官!你说话朕听着比那些老头子舒坦多了!”少年拉住他,一脸热情地道。
杨昭低声笑道:“皇上,我不能留下,我有我要做的事,这里也不属于我。”他眼神复杂地扫了眼殿中的奴仆,“你喜欢我,是因为我跟他们不一样,可是若我留下,有一天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了。”
少年失落地看了他一眼,又有些怏怏地垂下了脑袋。
······
被郁闷至极的小皇帝轰出寝殿时,正迎面碰上头戴凤冠身披金绣团凤大衫的年轻妇人,迟疑一瞬,杨昭还是上前屈膝跪拜,行了大礼,“小民见过太后娘娘。”
张太后看着眼前比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少年,面上有一瞬间的惊异,但想起他做过的那些胆大妄为惊天动地的事情,还是不自觉地沉了脸,“你可知自己犯下的是多大的罪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弃车保帅
杨昭盯着脚下的地面没有说话,对方若是要处置自己,他想必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大胆!太后娘娘问话,你怎敢不答!”侍立一旁一身绯袍,品级不低的太监见状,忙出声呵斥道。
张太后轻轻摆了摆手,对方立即止了声息退到一边,她望着面前长跪在地,头垂得极低,只留给他一个发顶的少年,神色怅然道:“你方才与皇上说的那些话,哀家都听到了,自从他父皇去后,皇儿已经很久没有耐心听旁人说那么多话了,你且起来吧。”
见太后松了口,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也不似方才那般凌厉,杨昭心下稍定,这才缓缓站起身来。
瞧见少年面容的一瞬间,张氏面上竟不觉有片刻的失神,她印象中胆大包天,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不仅仅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竟还生着一副任谁见着也生不出厌恶的好相貌。眼前的少年,神情平和坦荡,眉目俊秀澄明,面容英挺沉凝,没半点恶人的姿态,想起方才听到的那些往事,张氏心头一软,胸中亦不由自主泛起几分怜爱。
“玉佩是皇儿给你的,又百般替你说情,哀家也不追究了,哀家听那些奴才说你年纪虽小武艺却是不错,留在宫中保护皇上,给他做个侍卫伴读也是可以的。”
杨昭心中紧张,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是神色恭敬地垂首低声言道,“太后娘娘,我一介江湖草莽,粗鄙无识,承蒙皇上厚爱,草民感恩戴德,但所谓近墨者黑,太后娘娘想必亦不愿皇上沾染了草民身上的江湖习气。”
张氏沉吟一瞬,虽知是少年的托词,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确也有几分道理,沉吟半晌,终是低叹一声,“既如此,你去吧,往后断不可再这般胆大妄为。”
杨昭听闻,忙连声称是。
面前人转身离去时,杨昭只听“叮”得一声,忙几步上前拾起对方落下的东西,“太后娘娘,您掉了东西!”
张氏顿住步子,接过他手中之物,望着掌心里缀着流苏精巧异常的蟠凤金珠,抬眼望着少年的面容,眼中再度浮起几分怔忪,“这珠子原是一对,一龙一凤,可惜另一只十多年前便失落了。”
杨昭见她眼中竟有泪意,不觉微微一愣,“若是有缘,定会再回到娘娘身边的。”
张氏点点头,面上愈加柔和了两分,“哀家也这么想。”
太阳已高高升起,日光从东射来,崖顶汉白玉牌楼前,向问天看着安然无恙走到跟前,面上含笑,双目如刀,比起以往的虚伪狡诈似乎又多出几分趾高气扬的人,压下胸中的愤恨,言笑晏晏开口道:“恭喜左使又立大功。”
东方玉微一点头,“那我就提前收下右使的恭贺了,如今神教是越发不干净了,总是有那些个叛徒喜欢勾结外人给教主添堵,我这趟倒真是收获不小,相信右使也会很感兴趣。”
向问天神色一滞,他原以为罗全义是个办事牢靠的,对方亦信誓旦旦保证东方玉必死无疑,可而今这人安安稳稳出现在黑木崖,还话中有话,一副胸有成竹目中无人的姿态,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左使立功心切,人之常情,只是叛徒一事,事关重大,还须拿出证据妥当为好,免得到时抓不出人来,还闹得神教上下人心惶惶就不妙了。”
东方玉很是受教地冲人抱拳道,“右使所言极是,我定当谨慎行事,不叫贼人有可乘之机。”
盯着那人大步离去的身影,向问天眼中已是一片狂风骤雨之色,片刻只见罗全义神色惊惶地赶来,“右使,大事不好了!廖成叫东方玉那厮给擒住了!”
“就是你派去汉阳之人?”向问天沉声问道。
“是啊,右使,现在该如何是好?”罗全义手足无措地道。
“你不是说此次万无一失吗?”
“这······”
向问天收敛了怒气,摆手道:“罢了,事已至此,若是我没记错,那廖成应该还有个同胞哥哥,你看着办吧。”
待得意识到他话中真意,罗全义顿时大惊失色:“右使,丘老弟是我们的人哪!”
向问天浓眉紧锁,“你以为不这么做就能保得了他吗?”
脑中忆起方才的情状,向问天面上更沉。
“能再见右使,实乃上天庇佑,右使此番须做好准备,河南的事情,教主恐怕是要一个交代的。”少年眉目忧虑,一脸深思道。
“但不知教主想要个什么样的交代?”
少年神色愁苦道,“右使该不会不知我与紫衫卫在汝州被锦衣卫袭击的事情吧?”
“那又如何?”
少年点点头,“右使是聪明人,汝州出产煤矿,原本是神教进项中的大头,可是这些年却收益寥寥,倒是那汝州同知几年内却突然发迹,腰缠万贯,这位大人和丘长老有什么亲缘关系,想必不用我提醒右使。”
“你既知晓这其中周折,却因何还要引着紫衫卫往汝州去,杨掌事这又是何用心?”
少年低叹一声,一脸无辜地道:“右使,我的确瞧出了端倪,原本跑一趟汝州,是为了与分堂对好口风,免得到时教主问起不好交代,谁料对方也太过心急,如今事已至此,右使还须早作决断。”
罗全义听罢向问天所述,背上一寒,是不是汝州分堂知会的官军已经不重要了,这么大的亏空,教主会如何处置,想必不难猜测。
东方玉带人往北院行去,正遇着从教主那里出来的杨昭,对方只是冲他礼貌性的微一欠身,东方玉见他安然无恙也放下心来,至于心中的那些疑团,也只有改日再跟这小混蛋讨教了。
香炉内轻烟袅袅,昏暗的内室更显得低沉压抑,任我行紧盯着掌中的黑木令牌,他指杨昭去河南,的确存了要压压向问天的意思,可是没想到这小子一出手就把丘长岭拖进了鬼门关,若是这件事坐实,对向问天而言就不是打压那么简单,而是生生斩断了对方一条臂膀。表面上看起来是邀功请赏对他这个教主表忠心,可是这小子对昔日赏识提拔他的恩人也这般绝情狠辣倒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哼,真是一头喂不熟的狼,所幸他也并不信任他,目前来说只要够聪明能听懂主人的意思,会咬人就够了。而东方玉这次倒是很识趣,什么也没说,只是带回来的那个奸细着实很难办,一个丘长岭平日里口没遮拦咋咋呼呼着实讨厌,办了就办了,这也没甚么,若是再牵扯出其他,实在非他所愿哪······
翌日,成德殿中,被捆缚在殿中的男人,瞥见自家长老身边容貌与他有九分相似的人,立时心中一寒,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你是何人?”
耳畔声如洪钟,抬眼看,教主正高坐殿中,烛火虚晃,瞧不清容貌,却更让人觉得威严肃穆。
廖成心头一颤,犹豫着开口道:“回教主······属下······属下廖胜。”
丘长岭闻言不觉一愣,再见东方玉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跳将起来,“你说什么!你是廖胜?你明明是廖成!”
见状,任我行眉头不觉皱得更深,“到底怎么回事!”
廖成咬咬牙,狠狠磕了个响头,“回教主,属下廖胜,是西苑的一个副香主,还有个哥哥叫廖成,是罗长老的亲随,前些日子丘长老派属下去了一趟汉阳,回来的路上遇到······东方左使。”
“哦,那丘长老派你去汉阳做什么去了?”任我行面无异色接着问道。
廖成深吸一口气,“长老说······说东方左使实在······讨······讨厌,嵩山派已经设好了陷阱打算······打算要他的命······要属下······要属下去盯着,怕······怕他们认错人,办不好事情······”
“你血口喷人!”丘长岭大骂一声,暴喝道。
廖成开口之时,东方玉已料到了,这是向问天打算舍弃丘长岭,看来果然罗全义对他要更有用些,不过那也没什么,反正这群人他会一个一个收拾,这个丘长岭处处与他作对,到处坏他名声,早点拔除也算一件好事。
见他恼羞成怒,东方玉故作惊疑道:“丘长老,你怎么会知道嵩山派设好了陷阱等我跳呢?”说到此处,他面上亦露出一抹沉痛之色,“我在汉阳九死一生,险些着了那些伪君子的道,我虽不得长老喜欢,却终究是同道中人,长老也不能因为私恨而误了教主的大事啊。”
“胡言乱语!信口雌黄!教主,属下冤枉啊!那人根本就不是廖胜,属下也从未派他去过什么汉阳,更不曾见过什么嵩山派!教主明察!”丘长岭看着座上人高呼道。
东方玉瞥了眼罗全义身后之人,意有所指地道:“丘长老,他若不是廖胜,那廖胜又该是谁?难不成是罗长老身边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