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中的黑衫人随着周身真气流转,一张青白的脸许久方才恢复一丝血色,任我行不得已再度运功将体内异种真气逼入各筋脉之中,抬手抹去额上的冷汗,反噬后果着实惊人,奈何叫他散去数十年功力,那是万万不能,心烦意乱地步出暗室,看见候在堂中的手下,待得听罢几人所报,一时又是怒上心头,一连几日,日月神教上下竟然连一个小贼都抓不到,真真是奇耻大辱!
方自沉吟中,他一时间心念电转,忽得眼中一暗,面上竟跟着浮起两分笑意,“总归出不了日月神教,你们照本教说的去做。”
天边明霞缭乱,观景人醉袖迎风,李严看着园中已有三分醉意的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仍旧尽忠职守地上前禀报道,“教主已有动作了,主子须快做打算,想好应对之策。”
“他有什么动作?”
“清查叛逆之机,也是清除异己的绝佳机会,各堂之中已有不少堂主香主或杀或囚了。”
东方玉冷冷一笑,“好啊,既然他已经先动手了,我也不必再等了。”
李严有些迟疑道:“主子,如果现在动手,就等于跟教主硬碰硬,没有名目,胜算只在五五之间。”
“五五之间,总归也不是没有,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等到他把刀架到我的脖子上吗?”
“杨昭,你打算怎么办?”
他话音未落,石桌上的人已经劈手砸了手中盛酒的白瓷杯,“别跟我提他!”
李严忍不住低叹一声,他能想到的,恐怕他这主子也早已想到了,说来讽刺,连他自己也从没想过,杨昭和教主……这一局设得简直绝了,以《葵花宝典》为名使得他们放松警惕,却暗地里安排杨昭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东西盗走,再以追查为名,大肆搜寻,罗织罪名清除异己,让人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尽管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朝这最坏的地方去想,可是匆忙之中接下任我行那一掌,即便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他那小徒弟却半点异样也没有,成德殿内外,人多势众,哪能轻易逃脱,思来想去反倒多亏了教主相借的那“一臂之力”,凡此种种,实在叫他想不出半句话来为他开脱。
发泄过后,东方玉也觉得自己反应太大,毕竟那人早几天前已经跟他摊了牌,是他自己蠢,怪不得任何人,他从没想过心中根深蒂固的信任会在一瞬间分崩离析,那些因为一个人而产生的天真的想法也都跟着成了笑话,如果手边有面镜子,他觉得现在的自己一定比九年前更加狼狈,他东方玉前半生遭遇过无数背叛,却从没有一次,让他觉得像现在一样落魄,难堪,他终于还是败给了自己的自负,他信誓旦旦对自己以及所有人说过永不会背叛他的人,却以最出其不意的方式几乎将他击垮。
“你看着安排吧,我已没有输不起的东西了。”他说罢,已是起身向外走去,步履间竟已失了平日里的稳健从容。
杨昭坐在后山的悬崖边上,正心情不错地刻着手里的一块木头,已带了几丝冷意的山风扑在脸上,让人格外清醒冷静,他没想到丢了神教至宝,任我行会走这样一步好棋,最初察觉时,他也不由感叹了一番,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既然已经决定让他自己做选择,那么他这番所作所为也就丧失了原本的意义,结果反倒阴差阳错为任我行给东方玉挖了一个大陷阱,那人现在怕是要恨死他了吧。
原本心烦意乱想出来散散心,没想到却还会碰到如今最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人,正踟蹰间,崖边的人已经回头唤出了声,“阿玉,怎么不过来?”
东方玉微微一愣,似乎难得见到对方心情这般好,他犹豫一瞬,终究还是认命地走上前去。
看着他手里刻了一半的木头和满地的木屑,他定定神开口问道,“在刻什么?”
杨昭冲他笑笑,“一会儿就好了。”
东方玉心头一颤,少年这一笑竟比那三月春花还要灿烂几分,平日里如何哄怎么求对方都是一张死人脸,怎么今日心情这般好?是因为他说的那个目的终于达到了吗?他不愿再想,只是有些怅然地弯腰坐在对方身边,看着他专注地雕着手里的东西。
“还记得第一次在黑木崖上见面吗?对,该是第二次了,你叫我雕一个你,我那时被你吓着了,故意雕得乱七八糟,难得现在有功夫,补你一个。”他自顾自地说着,手上已麻利地刻下最后一刀,又仔仔细细地打磨光净,这才递到对方手里。
东方玉看着手中的木雕,那是现在的他,二十六岁的东方玉,“比我好看。”
杨昭低声笑道:“想不到你这个自大狂,有一天也能说出这么有自知之明的话来。”
东方玉眼中带着几分苦涩,“得的教训多了,总会学到一点。”
杨昭盯着他手中之物,“这个你要收好,别丢了知道吗?你以后不会再收到第二个了。”
“好。”他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阿玉,别恨我好吗?”阴差阳错害了你,并非我的本意,别恨我,总是忘了考虑你的感受……
感受到身边人一瞬间表露出的让他措手不及的脆弱无助,东方玉忙闭紧了酸胀的眼睛,伸手将人大力按进怀中,口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坚定,“不会,我永远不会恨你。”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和机会。”怀中人似有深意地低声呢喃道。
东方玉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崖,轻轻点点头,是,所以你不选我,我不怪你。
少年挣开他,起身拍拍衣上的枯草,又恢复了以往平和冷静的神色,“我走了,该去见教主了,想必教主还有事安排。”
少年的背影隐入层层荒树,东方玉望向满山黄叶,西风蔓卷,今岁晚秋,似乎比起往年平添一色苍凉。
作者有话要说:爷爷:只能在开头和结尾被拉出来救场的npc伤不起QAQ
、就擒
北苑紧闭的黑漆木门外,杨昭看着为难地守在外面的紫衫卫,“教主仍在闭关吗?”
“杨掌事,管事说了,教主闭关,概不见客。”
杨昭点点头,“麻烦你再跑一趟,就说我这里有《葵花宝典》的下落,看教主怎么说。”
那人听闻,不敢迟疑,立即转身前去通报。
不多时,眼前的木门“吱”得一声被推开,杨昭看着门内脸色不愉的任我行,一如往常般冲人拱手一拜,“参见教主。”
“《葵花宝典》在哪里?”
杨昭略一颔首,抬眼挑眉一笑,“教主会知道的。”
回到东阁,一身黑衫面上已带了几分憔悴的男人,长叹一声,将手中之物小心地放到书房里的桌案上,深吸一口气走到窗前,他从不是自怨自艾的人,纵是此事对他打击颇大,可再如何穷究也于事无补,为今之计,恐怕还是须想好应对法门才是关键,若是当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也就只有放手一搏了。
“主子!李严传话来说,出事了,请主子立马去北崖。”李玄匆忙赶来,神色慌张地道。
见状,东方玉心上也不禁紧了两分,李严无事不会让人带话,看来这次的事情不算小。
待得赶到北崖,眼前之景顿让他悚然大惊,似乎是受了伤,有些狼狈的少年被紫衫卫与数不清的黑衣教众重重围在阵中,任我行铁青着一张脸,面上是近乎扭曲的狂暴之色,黑木崖上下似乎都已得到消息,片刻之间,北崖方寸之地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东方玉双眉紧拧,神色凝重地问向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手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严沉默一瞬,摇头道,“我不知道,或许……我又错了。”
东方玉嗅着空气中弥散开来的血腥气,强自定下神来,看向不远处撑着手中的直刀,大口喘着粗气,脚下一片血红的少年,手上一个大力,掌心已经不自觉攥出血来,都怪他,只顾着自己的情绪,见面的时候就该发现他不对劲,没事刻什么木雕,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还什么不会再有第二个!该死的,怎么没发现呢!
少年的视线越过四周仗剑执刀的黑衣教众,冷笑着望向人后须发皆张的黑袍长者,“任教主,真气反噬的滋味儿不好受吧?”
任我行强自压下起伏不定的胸口,他没想到杨昭不但有胆子背叛他,竟然还想杀他,更没想到北苑前几番缠斗竟吸不得他的内力,对上这小子的内功,吸星大法居然全然失了效用,更可恶的是,后来好不容易引出他的功力,却谁料吸入丹田,竟与自己体内所有异种真气全然不同,此番平衡又被打破,压制不住的真气再度肆意流窜开来,若非前日自己那一掌已经伤了他,也许他今日真会死在这个深藏不露的小子手上,简直可恨之极!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更为可怕几分,几步走到人前,冷声暴喝道,“快给本教杀了这个叛徒!”
“杀了我?任教主,难道你不想找回《葵花宝典》了吗?”少年抬手蹭掉嘴角淌出的鲜血,笑盈盈地道。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任我行面上变了变,“交出《葵花宝典》,本教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少年探手入怀,摸出一卷泛黄的纸页攥在手中,“是这个吗?”众人瞧着纸面上的四个字,立时屏住了呼吸,尽皆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贪婪的神色。
少年口中溢出两声轻笑,手一扬,眨眼之间那令所有人心向神往的东西已化作漫天齑粉。
不少人顿时又惊又怒地狂呼起来,原本心有忌惮,此时也立刻无所顾忌地抽出了兵器。
“别急,你们看不见了,但我可以念给你们听啊,好东西要大家分享才对。”少年眉眼含笑,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只轻咳一声,崖上噪杂之音顿消,立时一片死寂,众人只听他缓缓念道,“今练气之道,不外存想导引,渺渺太虚……天地分清浊而生人,人之练气,不外练虚灵而涤荡昏浊……气者命之主,形者体之用……”
虽辨不出真假,但所有人亦不敢大意,众皆屏息凝神,生怕漏听一字,少年悠扬清越的嗓音如有风送,在一片死寂的山崖上无比清晰,娓娓道来的词句被这样的声音送至耳边,与其说是神功秘籍,却更像是吟风颂雨的诗句,说不出的干净动听。
任我行闻他所述,果然是《葵花宝典》之中的内容,心中大恨,再看众人面色各异,却无一不在用心颂记,一时又觉可笑,又觉可恶,再听时,那别有用心的小子竟正要道出关键,任我行当即摸出袖中的令牌挟着极大的杀气,飞掷而去。
杨昭说到“欲练神功”四字时,已经自觉住了口,他虽乱七八糟念了一通,但真正《葵花宝典》里的东西,其实根本没有几句,看着这些人渴望的神色,心中亦生出一种难言的悲切,天下第一并不是容易抵挡的诱惑。
众人见教主发怒急欲制止他,不禁对少年方才所言立时又信了几分。杨昭偏头避开直朝面门飞来的东西,颊上一痛,侧脸却还是被劲风刮出一道血痕。
“还不将他拿下!”
众人听闻这借着内力震得人心肺皆移的狂喝,立时心有不甘地从天下第一的迷梦中醒来,再见少年低着头已无意再说,不敢违背教主的指令,也忙提起刀剑涌上前去。
耳边厮杀声起,本能地提刀再战,鼻尖阵阵腥风夹杂着刀尖带起的重重血雨,二度加重的内伤已叫他提不起半点真气,被鲜血浸透的衣物死死贴在身上,犹如一只垂死挣扎的困兽,少年手起刀落仿佛正挥霍着死亡前夕用之不竭的最后的能量。倏忽天外一声惊雷,道道闪电撕开天帷,空中飞溅的血花仿佛要染上头顶触手可及的浓云,眨眼间,云中已泻下惊天雨幕。
勉力睁开雨中迷蒙的眼睛,察觉到周遭不似方才那般紧逼的压迫,杨昭甩甩头,这才看清剑上带血,似是有意将他与四周的黑衣教众隔开的三人。
得了命令的李玄三人火速加入战局,剑带寒芒,不着痕迹冲到少年近前,三人本就是绝顶高手,此时剑光如电,似成阵网,外人竟似全然插不进手来,硬生生被隔在争斗外围。
“杨昭,束手就擒吧!”李玄一剑紧贴着对方腰腹削去,看似危急,却未伤他分毫。
少年没说话,狠狠反手一刀挥开了压向自己的长剑。
“冷静点,你以为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齐武挑向少年肩头,焦急地道。
知道对方不会伤他,杨昭也懒得闪避,发力震开了点在肩上,泛着银光的剑尖。
“莲小弟,你疯了吗!”
隔着重重水幕,看着眼前双目赤红的青年,少年臂上一僵,手中兵器还是绞住了对方的长剑,带起一片刺耳的兵刃相击声。
动手的一瞬间,杨昭就没想过束手就擒,他为《葵花宝典》而来,如今那东西已经有了去处,尽管结果和他预想中的并不一样,但他要做的,能做的事已经全部都做完了,更何况,一旦束手就擒,等着他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死他不怕,就怕落到任我行手里生不如死,如今他这么一搅和,起码任我行无法再以追查窃贼为由打压东方玉的势力,那么因他之故惹出的祸端也算有了一个圆满的解决。
东方玉冷眼看着被三人困在中间迟迟不肯罢手的人,一把抽出边上一名黑衣教众的长剑,剑尖破开层层雨幕,直指战中一身血水脸色青白仿佛不死不休的人。
“小混蛋,你这么做有想过我吗!”东方玉觉得他还是食言了,迫不得已刺出的这一剑是带着恨意的,那种他无法掩饰更无法压制的恨意。他可以容忍他任何事情,却无法接受说好了相依为命的人正企图从他生命中消失。
眼前寒芒一闪,胸前一疼,杨昭低头看着刺进胸口的长剑,又看了看面前近在咫尺的人,听着耳边低哑哽咽的声音,心头一颤,手中的兵刃还是“铛”得一声落在地上,任命地闭上了眼睛,他是真的害怕被任我行关起来上大刑,在刑堂里干了那么久,折磨人的办法有多少,他可是比谁都清楚,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恶有恶报么?
死死盯着东方玉剑下重伤力竭缓缓向后倒去的人,早已不耐烦的任我行冷哼一声,“把这叛徒带下去,本教要严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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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
人群散尽,挥退面色各异的三人,李严看着大雨中连指尖都在发颤的男人,神色复杂地道:“主子,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不能等了,一刻也不能等了!”东方玉盯着那人被带走的方向,颤声道。
杨昭清醒时,睁眼所见不是黑木崖上的囚牢,而是一座昏暗的石洞,方一抬手,只觉腕上一沉,吃力地晃晃粗重的铁镣,没等他弄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