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阕离歌长亭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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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阕离歌长亭暮-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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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平桢心中立刻有不好的预感,连忙走上去将那封信拿起来看。秦小楼并不阻止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抬起头目光凉薄地看着他。
顾肖峻在信上指责秦小楼为何近两年一封信都不回,而他的弟弟秦程雪竟因为肺痨已病入膏肓,镇日疯癫似的喃喃着哥哥的名字,他的哥哥却已将他抛诸脑后。整封信通篇都是责怪之词,顾肖峻认识秦小楼这么多年指责他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这封信多。到了最后,顾肖峻还以进为退地写到:你眼中无我,我是早已知道的,一切是我心甘情愿,并不曾稍加怨你。然程雪毕竟是你同胞,他这些年给你寄了几十幅画,日也画,夜也画,你生辰他算着日子画了长寿面寄给你……而今战事已歇,你若不是当真冷了血,便挂印回来看他一看!莫不是真要等收了白信才肯回来吊唁么!
赵平桢面不改色地将信看完,赞叹道:“想不到这顾大学士还是个痴情之人,这么多年还是‘心甘情愿’。”秦小楼叹了口气,没有责怪,没有愤怒,只道:“学堂的事交给邓大人,军粮日后由主簿负责,劳军麻烦殿下亲自主持。所有的事我今晚会分派好,明日卸职回京,请殿下成全。”赵平桢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道:“事离得开你,我离不开你。”秦小楼无言地与他对视,过了好一会儿突然站起来,三下五除二便将身上衣物褪去,上前主动揽住赵平桢的脖颈道:“今日就再服侍殿下一回。日后暖床之事,殿下另觅人选吧。”






 第五十四章

秦小楼撩起车帘,探出头仰望天色。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旋即一阵灼热的呼吸贴到他耳后:“啊,看上去一会儿会有暴风雨啊。”那个出声的男子旋即扬声道:“快点赶到前面的城镇避雨!”前方的士兵应声道:“是!殿下!”
秦小楼叹了口气,将身体缩回车厢中,靠在厢板上闭目养神。
几天前秦小楼坚决地提出要挂印回京,赵平桢完全没有阻止他的意思,而是轻飘飘地砸出一句“正好我也要回京叙职”,过了几天就收拾了东西和秦小楼一起上路了。
秦小楼想到此处,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回京叙职?之前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如今却丢到公务说走就走,赵平桢这人实在是……肆意妄为!
不一会儿,天果然下起小雨,天上乌云厚重,车外风声呼啸,是一场大暴雨的开端。马车急急往城镇的方向赶去,车身不住颠簸,赵平桢坐也坐不稳,身体不断和车厢碰撞,索性在厚厚的羊毛毡上躺了下来,对秦小楼懒洋洋道:“过来替我捏捏肩。”
秦小楼心里记挂着秦程雪的病况,看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也难免有些闷气,冷冷道:“我很累,殿下。”
赵平桢还是闭着眼躺在那里,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拒绝。秦小楼越是看他这样,越是有些心虚,索性也闭目养神不去看他。
过了一会儿,秦小楼忽觉胸口一闷,竟是被人从座位上拽了下来,用力压在车厢板上。他睁开眼,只见赵平桢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捏着他的下巴,一脸凉薄相:“秦明栋,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秦小楼闷哼了一声,赵平桢却把他压得更紧,手肘顶在他两肋之间,直把他压得变了脸色,几乎喘不上气来。赵平桢薄薄的唇在他眼前不足三寸处一翕一合:“想当年你可比现在周到的多,我一伸手你就知道我要什么。如今我请你竟都请不动了?”
秦小楼不由恍神,情不自禁地想到七八年前的光景。那时的他几乎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猜赵平桢的心思上面,赵平桢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他是冷了还是热了、饿了还是渴了、无聊了或是困倦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在赵平桢跟前一转眼就成了红人。然而到了后来,他随着赵平桢得了权,心思也就逐渐转移到建功立业上,对于赵平桢的冷暖却是不那么上心了。不过多年的相处让他对赵平桢的喜好几乎了若指掌,当年十分的用心还有猜错的时候,如今哪怕只用一分的心思,赵平桢要什么他都清清楚楚!
他对赵平桢是有奴性的,近十年的相处更让他把这种奴性刻到自己的骨髓里,天知道他这一路来压抑了自己多少次为赵平桢添茶送食揉肩捏腿的冲动!早在赵平桢开口要他捏肩的前一刻,他差一点就要扑过去为赵平桢舒筋捏骨了!眼下赵平桢这样压迫他,他几乎就要开口臣服,然而在对上赵平桢那双写满淡漠疏离的瞳仁的一刹那,他被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困扰,很想就这样闭上眼一睡不醒,于是他没有回答赵平桢的话,真的闭上了眼睛。
赵平桢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的确感受到他由内而外散发的疲惫,于是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并将他拉到自己腿上躺下,为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开始轻柔地按摩他肩颈上的穴位:“你睡会吧。”多年的相处,不仅仅是秦小楼完全地了解赵平桢,赵平桢也同样可以体察到秦小楼的所有感受。
赵平桢的转变实在太快,上一刻还是一个冷漠的暴君,下一刻成就了一个体贴的伴侣。然而秦小楼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应,伏在他腿上很快就睡着了。
等秦小楼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并且天色也暗了,马车在一间官家的客栈外已不知道停了多久。秦小楼撩开车帘,发现其他的行李和马车都已经安置妥当了,车外只留了七八名侍卫,心中立刻就明白:赵平桢为了不吵醒他,就这样用腿给他垫着,不知等了多久,直到他自然睡醒。
果然,赵平桢捶了捶自己僵直的双腿,试着将它们曲起来,却猛地皱了下眉,又等了好久才能自如地走下车。秦小楼站在车旁眼看着他气度雍容地走下来,衣摆却不合时宜地皱出七八道褶子,情不自禁地唤了声:“殿下。”
赵平桢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从喉间挤出声音表达自己的疑惑:“嗯?”
秦小楼却只是垂下眼,走上前为他扯了扯衣摆,不动声色地扶住他道:“进去罢。”
这一切都是演戏。秦小楼演着讨好的戏,赵平桢演着笼络人心的戏,两人你来我往地演了十年,只为拼一个演技的高下。一个低眉顺眼地搀着战功赫赫的瑞王,任何心思都不写在脸上;一个搂着自己忠心耿耿的属下,永远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却不知是在哪一个的心里,风起云涌,暗潮涌动。
半个月后,一行人回到临安。
赵平桢入京后也顾不得秦小楼和秦程雪了,急急忙忙赶进宫去见赵南柯。宫人通报的时候赵南柯正捏着一封信坐在上书房里哀声叹气,听闻赵平桢已经回来了,他愈发显得愁眉苦脸了,把赵平桢在外面干晾了近一个时辰才把人召进上书房。
赵南柯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赵平桢,黑着脸哼哼道:“五弟,你的胆子可真是随着年纪见长啊!”
赵平桢面不改色:“是皇兄在信里说希望早些与臣弟见面,臣弟不敢违抗圣旨,又思念皇兄甚笃,于是就回来了。”
赵南柯手一紧,三天前送到的信被他捏成了一团。他重重哼道:“五弟动作真是快,信使三天前才到,你一眨眼人就回来了!”
赵平桢愈发理直气壮:“臣弟是想给皇兄一个惊喜。”
赵南柯朝天翻了个白眼,一时想拍桌子,一时又想直接把桌子掀了算了,犹豫了半天,僵在半空中的手却软绵绵地垂了下来,语气也放柔了:“你说走就走,平城的事情可都安排好了?”
赵平桢也带了些笑意:“皇兄放心,我不会渎职的。”
赵南柯重重地叹了口气:“起来吧!”
秦小楼到了秦府门口,却犹豫了。当年他赎回父亲的老宅,亲手提了匾额,是兴高采烈的秦程雪亲自爬上梯子把匾额挂上去的。他离开这些年,秦府没有任何的变化,他走的时候是哪块砖如今就是哪块砖,然而他却不由自主地感到陌生了。什么都没有变,是他的心变了。
所谓近乡情怯,他这一路心都系在秦程雪身上,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来。然而如今只隔着一道大门,他突然怕了,不敢进去见自己的弟弟,甚至有些后悔从平城回到这里。至于究竟怕的是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开学好忙,原谅我的龟速,我不会弃坑的》《

第五十五章

秦小楼从平城回来,因为决定的匆忙,说走就走,事前也没有给府里人送信报备。所以等他站到秦府的大门口,守门的侍卫甚至都只将他当做一个过客没有多看一眼。及至他站的时间久了,侍卫不由得注意到他,不善地将目光投向他打量几眼,登时大惊——“大、大人?!”
秦小楼情不自禁抬起手摸了摸脸,不知道离家的这三四年容貌是不是变的沧桑了,气质又有什么变化,以至让下人近乎到了认不出他的地步来。
因为秦小楼离家太久,侍卫们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位主子——人是没忘,不过自由散漫惯了,身份倒是忘了,一时间都不知该行什么礼。他们事前没有被知会,也不知道秦小楼回来做什么,是否要进门,所以几双眼睛傻傻地盯着秦小楼看了许久,直到秦小楼忍不住道:“看我做什么?”他们才恍然大悟地将府门打开。
秦小楼入了府,发现院子里除了几株桃花树的幼苗长高了、又多了几株合欢树之外,一切与他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的脚步迈的气势汹汹,仿佛恨不得立即来到秦程雪的身边,但实际走起来却异常缓慢,一条回廊就仿佛走了一年那么久,又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按照秦小楼的想法,秦程雪若不在书房就该在卧房——他虽喜欢阳光,但只愿意坐在屋内或檐下享受那一寸见方的阳光,然后看看院子里的花鸟树木,作为作画的题材。而他是厌恶风和雨的,天阴的时候,哪怕是秋高气爽他也喜欢闷在屋子里。若是遇上梅雨季,他就恨不得不要下床了。
书房和卧室在两个不同的方向,秦小楼犹豫了一下,想到秦程雪如今有疾在身,于是向卧室的方向走去。路上遇到府里的下人,见了他个个都像见了鬼一般,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过去了。秦小楼懒得和他们说话,就真把自己当成青天白日下大胆的鬼,见了谁都是目不斜视地擦身而过。
他到了秦程雪卧房门口,推开门,果见房里的布置和他走的时候并没有不同,床上铺的是那条和他配套的宝蓝色麒麟送宝丝锦床单,不过已洗的旧了,没有几年前那样柔亮了。秦小楼走上前在床边坐下,摸着那条丝巾床单,心中漫起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临走前还和秦程雪抱着在这条床单上翻滚胡闹过,指尖划过麒麟的触角,眼前仿佛又闪过那幕禁忌的场景。
床头放着一只瓷碗,也是用了许多年的旧货。碗底有一层褐色的药渍,秦小楼用指尖轻点,发现它凉的还不那么彻底,说明主人喝完药离开并没有多久。那药碗无疑昭示着秦程雪的病情,秦小楼只觉心口一紧,下意识捏紧了拳头,忽觉这间卧室里铺天盖地都是药材辛苦的味道,呛的人一阵阵难受。
他出了卧室,又向书房走去。
“砰!”一枚瓷碗摔在地上,数颗滚圆的蜜饯滚到秦小楼脚边,让他不由停下脚步,低下头看了看那几颗蜜饯,视线又顺着蜜饯滚来的方向望去,最终定格在树荫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身上——正是秦程雪!
秦程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不是狂喜,不是哀怨,只是平平静静的讶然:“……哥?”
秦小楼站在阳光下,手足无措地暴露在他眼前,几乎怀着畏惧的心态,却强自微笑着向他走进:“是我,程雪,我回来了。”秦程雪坐在阴影下,表情看不大清晰,但的确并不激动。他越是这样,秦小楼心里就越是害怕——他不怕赵平桢,不怕完颜昭,不怕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们,却单单怕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弟弟。他害怕是因为他被巨大的愧疚感所笼罩,这份愧疚不仅是对秦程雪,亦是对于自己的——早在许多年前他抱着弟弟在破落的屋檐下躲雨的时候他就在心里暗暗发过誓,此生有两件事必定要做,一是为父亲报仇,二是照顾好弟弟。若事情无法两全,那么即使放弃报仇,他也要让秦程雪一辈子活的温馨。然而眼下害了秦程雪的,正是他自己。
秦程雪不急不缓地扳动着轮子将轮椅从树荫下转出来,秦小楼这才发现他的肤色不似当初的莹白若雪,而是黑黄了一些,是极不健康的色泽。从前秦程雪就足够清瘦,所以这三年来他倒没掉几两肉,反倒是看着比先前圆润了一些,只是秦小楼一时无法分辨他这究竟是胖了还是因病浮肿。
秦程雪道:“你回来了。”秦小楼走上前,在他的轮椅前蹲下,仰头看着他:“是。”秦程雪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回来探亲还是?什么时候再走?”秦小楼抓着他轮椅柄的手骤然紧了,微笑着摇头:“不走了,留在临安,皇帝高兴就给我派个职务,不高兴……就算了。”秦程雪微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喃喃道:“是么?”
秦小楼抬手抚摸他的脸颊,心酸地笑问道:“你不欢喜么?”秦程雪这一回极快地应道:“欢喜的。”秦小楼凑上去和他贴了贴额,亲密的姿态,仿佛从未有过三年多的分离:“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秦程雪道:“屋里太闷,出来吹吹风。”秦小楼不禁感到诧异:从前他说了秦程雪许多次,每每秦程雪将自己闷在房里看书作画的时候秦小楼总想将他拉出去走走,秦程雪却讨厌外面的世界,只肯龟缩在狭小的屋子里。如今怎就转了性子?秦小楼不知道,秦程雪讨厌极了没有人气的房子,从前哪里都有秦小楼的味道,后来味道消散了,他渐渐被闷的喘不上气来,于是宁愿在外面任风吹雨打。
秦小楼亲自为秦程雪下厨做了顿饭。
他会的菜色不多也不精致,再普通不过的水盐茼蒿、糖醋茄子、腊肉菜饭和冬瓜萝卜汤,但样样都很拿手,是许多年前就做惯了的。几样小菜荤腥不多,油水也放的少,事前特特问过大夫,确定对秦程雪的病症无碍才端的上桌。
秦程雪吃饭前先盛了碗汤喝,一勺热汤入口的瞬间两颗泪珠子就砸进碗里,好在热汤白雾袅袅,遮了他的丑没让秦小楼看见。他极快地擦了把眼睛,认认真真地把汤碗喝的见底才停下。
两兄弟谁也没提起分别的这三年多的时光,一派兄友弟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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