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里,阳佟云海不再犹豫,顺势吐露自己的难言之隐。
“果然,果然如此。那个恶人,最擅于使这般下作的伎俩。当年老夫也是一时不察,误中奸计,追悔不已啊。”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末音谓然长叹。
“先生此言,小子不明白。”
“唉,老夫一生痴迷乐道,双亲过世后,独自游走天下,追寻至上乐道。路途虽然艰辛,老夫却也乐在其中。不曾想,人到中年,忽然得知年少轻狂时的一段露水姻缘居然珠胎暗结,怎奈何,老夫福薄,无缘得见亲生骨肉一面,好在我儿尚留有一丝血脉在世。我儿遗孀欲再嫁,老夫年纪大了,正想找处山青水秀的好地方,安度晚年,便依着信上所指,把唯一的孙女接到身边抚养。莲儿自小聪明可爱,长到十八岁,却被一外乡客拐走,一时之间,音讯全无。正当老夫心急如焚之际,收到了三才贴,与之一道送来的,还有莲儿从出生就挂在身上的玉佩。”
这么说来,末音的遭遇跟他很是相似啊。阳佟云海眨眨眼,有什么呼之欲出,可仔细一想,却又越来越胡涂,头痛啊。
“老夫没有小友的好本事,那次仅仅夺得了乐魁宝卷,为了三才玉,老夫不得不加入无妄山供其差谴,此后足足花费了十年,方才凭功绩换得一枚三才玉。时隔十二年,老夫终于得见莲儿一面。”说到此处,末音已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阳佟云海沉默的递上一方手帕,老人虽然说的含糊,可不难听出,十年间,为了唯一的亲人,老人遗忘了良知,做了多少错事,也只有老人自己清楚了。
待老人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阳佟云海才幽幽开口道:“如此说来,这三才玉果然是通往无妄山的地图了?”
“不错,云小友已然发现其中的奥秘了吗?”
阳佟云海淡淡一笑,“侥幸罢了。只是,小子不明白的是,先生如今对小子说这些话,是何用意?小子现在的处境,相信先生很清楚,纵然小子比先生当年多几分筹码,可若要与无妄山主抗衡,小子自认还没那分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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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无妄山(一) 。。。
“小友稍安勿躁,听老夫慢慢道来……”末音的话才说了个开头,就被屋外传来的秋凉的声音打断:“秋凉给罗家主请安。”
贵客刚进家门就病倒了,作为主人的罗安自然要亲自过问的,只是之前阳佟云海在昏睡,罗安一直被拒之门外,适才听得下人回报,阳佟云海已经能够起身进食了,而且最近很不安分的末音老头子也过去了,罗安当下顾不得其他,匆匆赶到了小院。罗安是主人,下人们自然不赶阻拦,因而直到他踏进内院才被出来续茶的秋凉发现,不得已只好拔高了嗓门通知屋里人。
阳佟云海自然读懂了秋凉的暗号,当下停下话头,继续喝汤的喝汤,吃菜的吃菜,罗家一进门,看到了就是这么一幅平常无比的共餐景象。当然啦,罗安这头老狐狸是不会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的,只是一时半会抓不到什么把柄,也只能暗自饮恨。罗安落座,免不了又是一番嘘寒问暖,阳佟云海耐着性子一一答了,眼角余光瞥见末音的脸色白的吓人,心下微动,不着痕迹的朝留薏使了个眼色,留薏会意,悄悄的退了出去,少倾,捧着一碗乌漆抹黑的药走了进来。
“主子,该喝药了。”
罗安是聪明人,哪里看不出来阳佟云海隐晦的逐客令啊,当下笑着吿辞离去,顺便捎走了末音。
待确定周围没有闲杂人等之后,阳佟云海放下药碗,“未良,派人盯着末音,恐怕要出事。”
未良顿了顿,“请主子明示,我们是否只看不插手?”
阳佟云海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这位老先生,人并不坏,可惜……罢了,如果可能,就帮他一把吧,前提是不能暴露自己,不能伤到自己人。”
“得令。”
“主子早些休息吧,剩下的事有我们办。”景枫平时虽然喜欢跟阳佟云海对着干,关键时刻还是挺忠心护主的。现在的情况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按理是离不了阳佟云海这个主心骨的,可在景枫心中阳佟云海的身体却是排第一位,是以有此一言。
阳佟云海抬头看了景枫一眼,“我没事,只是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
“天大的事,也要养足了精神才好应付。天色不早,主子就算睡不着,躺着休息片刻也是好的。外面的事,有我和庄重盯着呢,实在不行,自然会来请主子定夺的。”
阳佟云海想了想,觉得景枫所言不无道理,可恨向来身强体壮的他偏偏在关键时候掉链子,若真要出什么事,他这破烂身子不成了累赘就就算不错了。不如趁着山雨欲来的时候多多休息,好歹多攒几分力气不是。
“好吧,我进去躺一会,有事记得叫我。”
阳佟云海没想到,他这一躺就是三天三夜,再度睁眼,外面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推开窗,窗外鸟语花香,山色空蒙,除去没有自由这点外,倒是处不错的度假胜地。阳佟云海苦笑了一下,自我解嘲般的想道。
“主子醒了?”竹编的门扉吱呀一声,秋凉小心翼翼的探进半个头,看到立在窗边的阳佟云海,这才放大了声音。
“山中不知岁月,只是鸟叫声却是扰人清梦的紧,想睡个懒觉也难了。”阳佟云海笑了笑,“早膳吃什么?”
“他们送来了竹筒饭,我尝了尝,太甜了些,怕主子吃不惯。刚好小厨中还剩下点早春的小米,就洗洗煮了粥,拿小火煨着,主子醒了随时可以吃。”
“大清早的,小米粥再好不过了,呈上来吧。对了,景枫吃了没,没吃的话叫他过来跟我一起吃吧。”
“好的,我去通知景侍官。”
秋凉走了,精致的竹屋再度恢复了平静,阳佟云海垂下眼帘,心情显的越发沉重:他昏睡中发生的事,昨天景枫都他说了。末音在他们眼皮底下失踪了,怕是凶多吉少。隔了一天,庄重、未良等一干影侍也在一夜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在景枫、秋凉、留薏冲着沉睡不醒的他一筹莫展之际,江少白出现了。那一刻,白痴也知道,他们中计了。别无选择之下,三人带着沉睡的他来到了无妄山中这处小竹楼,等了二天,终于等到他醒来。江少白把一行人领到这里之后再没出现过,日常所需自有人定时送来,不过都是哑巴,自然问不出什么线索了。唯今之计,也只有等了。
竹楼建在山谷中,屋前有一条小溪淌过,景枫尝试过,只要不走出山谷,他们可以在谷中四处活动。虽然无妄山每天派人送来一日三餐,食物也不能说不好,只是不大合阳佟云海的胃口。好在屋子的前任主人走的很匆忙,厨房的余粮倒也足够四人吃上十天半个月的,所以大多时候,四人都是自己开伙。偶尔,当作尝鲜,也会吃上一二顿送来的食物。用过早膳,阳佟云海跟景枫像前几日一样,漫无目的的在谷中闲逛着,不知不觉走到小溪边,瞅着清澈见底的溪水中游动的小鱼儿,腹中的馋虫立时被引诱了出来。这几日天天清粥小菜的,肚子里的油水都干了,“景枫,抓二条鱼回去,咱们今天中午喝鱼汤。”
等两人扛着一箩筐活蹦乱跳的战利品回到竹楼的时候,讶然发现这些天人迹罕至的竹楼竟然来了客人。
“主子回来啦,看看是谁来了。”
听到门外的响动,留薏推门而出,接过两人手中的箩筐,笑盈盈的道。
“小主子。”
“庄重,未良?!”
“怎么是你们?你们没事吗?”
“怎么回事啊,那天?”
“别站在门口,进去说话吧,我给你们沏壶茶。”秋凉把吃惊的站在门口连珠炮似的发问的阳佟云海拉进屋,这才掩着嘴走出了屋子。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没等阳佟云海整理好语言继续追问,庄重简洁的把别后的事交待了个一清二楚。
“……是莫迟连夜把你们叫走的?这么说,他已经脱困了吗?他,还好吧?”之前,他们一直以为莫迟被困在无妄山中,可如今听庄重的语气,似乎并非如此。
“主子很好,不日即将赶来。主子吩咐我俩先行一步,一来报声平安,二来替主子带句话给小主子。”
“什么话?”
“一静不如一动,动则一击即中,凡事三思而后行。”
这是在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莫迟到了再说吗?阳佟云海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对了,你们还走吗?”
“不了,我们在此等候主子。”
“那敢情好,我刚和景枫捉了鱼,就算给你们洗尘了。”
“小主子费心了。”
溪中的鱼个不大,强在原生态无污染,配上秋凉的好手艺,红烧鱼、糖醋鱼、水煮鱼、清蒸鱼,主食是鱼皮馄饨,一顿结结实实的全鱼宴,吃的众人直呼过瘾。到了晚膳时分,六人都没什么胃口,胡乱喝了点无妄山送来的野菜粥了事。
夜晚,六人排着队儿在谷中散步消食,景枫跟阳佟云海落在最后边,眼瞅着跟前面的未良拉开了不小的距离,景枫紧赶几步,与阳佟云海并肩而行。
“主子,是否想起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
景枫沉默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发觉阳佟云海的言行举止越来越像过去的那个人,疑惑自然而然升起。直到今天,阳佟云海平静的接受了莫迟不在无妄山的事实,才让他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呵呵,看来我的演技不行啊,居然让你看出来了。我很想知道,我究竟是哪里露出了马脚?”景枫的性子,平日里虽然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可碰上正事,那张脸板的比阳佟成还要正。阳佟云海瞥了眼景枫的表情,明白他问的虽是疑问句,基本上,心中已有定论,既然被看穿了,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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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无妄山(二) 。。。
“不,其实主子的表现与往常一样,并无半点不妥之处。如果硬要说的话,也是景枫侥幸,主子来到极东领之前,曾贴身服侍过一段时日,有种无法言述的感觉让景枫起了疑罢了。”听到阳佟云海承认恢复记忆,景枫不由大大松了口气,同时心底又生出一股淡淡的不舍,他在不舍些什么呢?是难得的悠闲时光的结束,还是别的什么,他不知道,也无意去深究。
没想到男人的第六感也挺敏锐嘛,阳佟云海暗自咋舌。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追问道,“这些年,他们还好吗?”
“景枫一直陪伴在主子身边,对于神迹的人事变迁,却是真的不甚清楚,主子若有在意的人,不妨问问庄重、未良二人。”明知道阳佟云海想知道什么,景枫偏偏坏心眼的避而不答,把阳佟云海气的暗暗咬牙。
阳佟云海沉默半晌,“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吧。”
景枫微微挑了挑眉,还等,莫不是等陛下到了直接问不成?若真如此,那他心中的大石倒可以真正落地了。时隔八年,当年为了逃避一段不该存在的感情而不惜引火烧身的少年,如今是否已经有勇气面对问题了?如果是的话,景枫倒是真心的为之高兴,不论是对现在的主子,还是曾经的主子而言,那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嘿,你们在后面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这时,前方的未良发现了掉队的二人,转过头招呼起来。
阳佟云海和景枫相视一笑,后者扬声应道,“来了,来了。”
饭后溜弯的行动持续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眼看月娘高挂,肚子也不撑了,山里没什么娱乐活动,众人遂散去,各自回房休息了。
悠闲的山居岁月又过了五日,期间江少白出现了一次,不过连阳佟云海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庄重不软不硬的挡了回去,此后,小山谷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第六天一大早,向来贪睡的阳佟云海意外的在天色微明时分自动转醒,屋外似乎有什么在招唤他。困惑的眨了眨眼,阳佟云海披衣而起,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走出了竹楼。
啊,那是,莫迟!
晨曦中,一道颀长的人影傲然而立,精致绝美的五官,飘然出尘的风华,正是神眷皇朝至高无上的神皇阳佟玥。
父子两人,一个立于溪边,一个立于竹楼之上,两两相望,谁也没有说话。良久,“父……皇。”
一声父皇,跨越了二千四百多个日夜,再度响起,恍如隔世。
莫迟,也就是阳佟玥微微闭目,反复咀嚼着早已消失在空气中的两个字,八年而已,为什么他却觉得仿佛过了一辈子呢?哈,无声的苦笑了一声,再度睁眼,眸子深沉似海,其间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云儿都想起来了?”
阳佟云海,极东王之义子,谁也没有想到其真实身份居然是传说中在殒神谷养病的神眷朝三皇子阳佟墨。
“是的,父皇。”
“呵,呵呵,云儿真是不乖啊,想要出来看看为何不跟父皇说,偏要使性子,非把好好的宫殿烧了呢?”
“那是因为父皇不好,非要逼着孩儿长大。”墨云愤愤的道,回头想想,八年前他才五十岁,眼前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就迫不及待的把他拆吃入腹不算,还要逼迫他接受一份逆伦的感情。按照前世的算法,等于叫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去理解生死相许的爱情,这不是拔苗助长么?就算他拥有前世靳海的记忆,也太强人所难了不是?
“谁让我的云儿这么可爱,父皇自然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听听,这叫什么话,这是一个父亲该说的话吗?
“为老不尊的家伙!”墨云气愤的转身走进屋,并重重的带上了门。
阳佟玥站在原地笑着摇了摇头,八年前,初闻榭庭宫走水的那一刻,他的心是慌乱的,更是惶恐的,待到大火扑灭,望着焦黑一片的榭庭宫遗址,他却在一瞬间想明通了墨云的用意。好吧,既然墨云需要时间思考,他就给他。半年后,当景枫传来墨云的确切消息之时,他再也忍不住了,打理好一切后,直奔极东领,没想到却遭到了阳佟成的阻拦。从阳佟成口中,阳佟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阳佟玥与阳佟成的关系很微妙,论血缘,两人是亲叔侄,论感情,还真谈不上好。最早的时候,两人是年龄相差不大的叔侄,接着,阳佟玥离宫修行,阳佟成与明媛订了婚,若非后来甫回宫的阳佟玥横插一脚,如今的极东王妃本该是明媛才是。诚然,至始至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