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天抿紧了唇,只将墨黑的眼珠盯着陈赞,不说话。陈赞知道他心里难受,便扬扬头,跨大步走了。走了好一段,回头看见谈天正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自己,陈赞突然有种把自己孩子送进牢笼的感觉,囧了。
抬头看时,已经到了新华书店门口,陈赞想了想,抬腿进了书店。
这个年头,书是人们最大的精神食粮,但是对小镇上的人们来说,能够享受得起这精神食粮的并不多。陈赞从书架上翻了一下,发现好多书都是八几年的印刷版本,价钱便宜得很,厚厚的一本《三国演义》,也才三块多钱,不过因为翻看的人多了,书显得有点旧,再问,已经没有别的了,这一版的就剩这一本了。
陈赞想了想,将这本《三国演义》拿到柜台前去结账,旧点不要紧,知识不打折扣。买好书,又沿着来路往回走,一直走到修理铺子。
谈卫民在修一台电视机,天气太热,谈天在一旁给他打扇,看见陈赞回来,双眼一亮,连忙丢了扇子扑上来:“小赞你又回来了。”
陈赞将手里的书给他:“我刚刚在新华书店买的,怕你在这里无聊,先给你看,你看完了再给我看吧。”
谈天急忙接过来:“什么书?”
陈赞笑笑:“是《三国演义》,你最喜欢的赵子龙就是这里的。”
谈天笑眯了眼:“那我要看看。”
陈赞说:“不着急,慢慢看吧。我刚翻了一下,里面有些生字,要是认不得,就问卫民叔叔,叔叔你会教坛子的哦?到时候再让坛子教给我。”陈赞扭头对一旁直着身子擦汗的谈卫民笑道。
谈卫民点点头:“行,这么厚的书,就怕谈天没耐性看。”
谈天不服气地对着他爸说:“我一定会看完的。”
“那你就好好看,先看,再讲给我们听也可以。”陈赞笑道,“我回家了啊。”
谈天捧着书,没有再追上去送陈赞,只是目送他走出自己的视线。
谈卫民放下手里擦汗的毛巾:“书先放着,等有空了再看,先来帮我扇扇子,我先把这电视机修好。”语气倒是难得的平和,没有责骂,也没有呵斥。
谈天将书放到里面的凉床上,赶紧乖乖地去帮老爹打扇子。
傍晚的时候,谈天坐着他爸的自行车回来了,其实过了午间,基本上就没什么生意了,但是天气太热,谈卫民不想顶着烈日踩单车回家。
谈天虽然想早点回去,但是也有点畏惧中午的炎热,加上有陈赞买的书看着,倒也没那么心浮气躁了,父子俩打着扇子,在店里相安无事地呆了一个下午。
有卖冰棍的打门口经过,谈卫民还掏出一毛钱来买了两支白冰棒,父子俩一人一支。
32、第三十二章 暴露狂坛子
谈天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陈赞,最后在河边找到了他。天气炎热,陈赞此刻正在河里消暑洗澡。
每到夏天,池塘与小河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堂。太热了,跳进水里洗一洗;汗多了,跳进水里泡一泡;身上脏了,跳进水里泡一泡;无聊了,还是跳进水里泡一泡。反正总有下水的理由。
虽然学校在放暑假前一再告诫:不许下河下塘洗澡。但不去河里塘里洗澡,去哪里洗?跟女孩子一样用个盆子装点水洗洗?这帮小子肯定要说:这不跟鱼装在碟子里一个感觉么,要憋死去!所以规定是这么规定的,但是谁也不会奉行。
虽然每年夏天总有那么一两个倒霉孩子折在了水里,但家长也不会禁止孩子去河里洗澡,因为他们的童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在这水道纵横的地方,要是不会游泳,那生命威胁就会更多一分。只要有同伴就行,单独去倒还是会担心的。
谈天将身上的衣服一扒,赤条条地“噗通”一下就扑进了水里,展开了四肢畅快地向陈赞游过去:“小赞,我回来了。”
陈赞正在练习仰泳技术,听见谈天的声音,停在水中,双脚踩着水,向他挥手:“坛子。”
释放着白天吸收的太阳温度的清澈河水缓缓流淌着,包裹在身上格外舒泰,人沉浮在其中,就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温柔而舒适。
谈天游到陈赞身边,第一句话就说:“小赞,书我放店里了,怕路上弄丢了,没带回来。等我看完了再带回来给你啊。”
陈赞无所谓地点点头:“没关系,先看吧。今天看到哪了?”这书他上辈子就看过了,再看也就是温故而已,买了这书,就是为了移谈天转移注意力,给他打发时间用的,当然,顺便也长点知识。
谈天来了兴致:“看完第一回了。原来刘备是个卖草鞋的,关云长是个卖枣的,张飞还是个杀猪的呢,嘿嘿,真好玩。真是英雄不问出处。”一边说,一边兴奋地拍打着身边的河水。
陈赞知道这多半是他爸解说给他听的,要不然他怎么知道贩履是卖草鞋的意思,还知道英雄不问出处这话,但是也不戳破,装得津津有味地听他的故事。
谈天说了一会,换了话题:“小赞,咱们游到河对岸去捡鸭蛋去。”
村里有不少人家养鸭子,白天将鸭子赶在河湾里喂养,晚上再赶回家。鸭子一般在晚上下蛋,但也有一些特立独行的家伙,喜欢白天下蛋,而且还爱自己找窝,一下就是一窝。
孩子们最爱干的事,就是去寻窝捡漏,有寻宝的快感。有时候运气好能捡一窝,有时候只能找到一个,敲开来看,没准还是个臭了的蛋,因为太久没被人发现,变质了。
陈赞说:“我刚刚看军伢子已经去转了一圈了,好像什么都没捡到。”
谈天说:“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可能会有蛋,我们去看看。”说着朝那股最湍急的水流游过去。
陈赞连忙叫一声:“坛子,别走那边,回来。”
谈天不仅没回头,一个猛子扎进去,陈赞把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过了两分钟,谈天在河对岸的浅水中冒出头来,冲他挥手:“快过来啊,小赞。”
陈赞把心放回肚子里,叹口气,绕过那段激流,从水流平缓处游了过去。
谈天已经从水里爬到岸上去了,赤条条的,光着屁股对着陈赞,猫着腰在草丛中搜寻。
陈赞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了,这破坛子,怎么连个裤衩都不穿。正想着,谈天转过身来了,手里举着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哈哈,小赞,看,鸭蛋!”
陈赞没有看到鸭蛋,第一个闯入自己视线的,是谈天的小鸟。陈赞只觉得尴尬得面上发烧,连忙往水里一缩,让河水驱逐去燥热感。
“你赶紧过来啊,这里不止一个呢,好多,来帮我拿。”谈天浑然不察陈赞的尴尬,只是抱怨他太慢了。
陈赞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从水里爬上河堤,探头看去,谈天正撅着屁股将草窝里的鸭蛋一个个拣出来:“……三、四,总共是四个,还有一个软壳蛋,但是已经烂了,不能要了。帮我拿着,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一面不由分说,将两个大鸭蛋塞到陈赞手里。
陈赞拿着鸭蛋,看了一下,蛋的颜色还是几近透明色,没有变黑,还是很新鲜的。
谈天已经将附近的草丛都看过了:“没了,嘿嘿,捡了四个蛋。我就说了吧,别人不知道这里有,我上次在这里捡过两个蛋。”神情颇为得意。
陈赞拿着蛋退回水里:“走吧,天快黑了,洗洗就回去了,太晚了蚊子就多了。”率先往河对岸游去。
谈天连忙跟上来,还不忘说:“小赞,鸭蛋分你两个吧。”
陈赞大声回答:“不要,我家里鸡蛋都吃不完呢,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谈天想想也是,便不再坚持。
洗好上岸穿衣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蚊子在人头顶上形成一团团的黑云,发出“嗡嗡嗡”的声音,还不住往人眼里、嘴里扑。
谈天不穿衣服,站在那啪啪啪拍打蚊子。陈赞顾不得蚊子叮咬,赶紧擦干身上的水珠,背过身换上干净衣服。
“坛子你赶紧穿衣服,要回家了。”陈赞用余光去瞥谈天,那个暴露狂还一丝不挂地在打蚊子呢。
谈天哦了一声,一边像猴子一样跳着脚穿衣服,嘴里不住嚷嚷:“咬死了、咬死了,好多蚊子。”
陈赞将自己的衣服都收起来,用帕子捆成一束,在头上挥舞了一圈,以驱赶蚊子,凉凉地斜睨他:“这么大年纪了,还光屁股洗澡,活该被叮。”然后不紧不慢地走了。
谈天愣了愣,光屁股洗澡和被蚊子叮有直接的关系吗?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有点关系,他哦了一声,伸手在腿上啪啪拍死了两只蚊子,用换下的衣服兜上四个鸭蛋,急吼吼地从陈赞身边超过去,还一面说:“快点回去,咬死了!”
陈赞扔过去一枚白眼,暴露狂,活该被咬。
第二天早上,陈赞起来跑步,习惯性地在家门口等了一会儿,谈天没有出现,便想张口喊他,突然忆起他已经去镇上了。叹了口气,心里隐隐有些失落的感觉,仿佛一直存在的那个东西不在原处了。他自嘲了一下:陈赞,你养成成瘾了啊。
甩了甩头,便迈开腿往前跑,一直跑到后山,看见爸爸在养鸡场外低头寻找什么。“爸,你找什么呢?”自从家里在这边养了鸡,爸爸就搭了一个棚子,和二叔轮流着住在这里,不守着不行,黄鼠狼和蟊贼都不可不防。
“昨晚鸡场里有黄鼠狼进来了,咬死了好几只鸡。”陈昌隆头也不回地说,“我看看哪里有漏洞了。”
“来黄鼠狼了?”陈赞吃了一惊,也过去帮忙找漏洞。鸡场的外墙是用整根竹子编织成的,虽然不能长久不衰,但是用上好几年是完全不成问题的,不至于这么快就腐坏掉了。
陈赞沿着跟爸爸相反的方向仔细看过去,竹墙是完好的,没有破损,走了一段,在竹墙的下方看到一个老鼠洞,洞口处还隐约有些血迹:“爸,爸爸,你快来看,是不是这这里。”
陈昌隆快步走了过来,低头看了一会:“应该是这里。什么时候死老鼠在这里打了个洞,倒是便宜了黄鼠狼。”
“那现在将这个老鼠洞堵起来吗?”陈赞问。
陈昌隆说:“黄鼠狼知道这里有鸡吃,迟早都是会再来的,等今天晚上我和你二叔来抓住它打死算了。”
刘双双这时提着三只已经僵硬的小鸡从棚里出来了,满面怒容:“找到洞了?赶紧堵起来吧。这该死的黄鼠狼,咬一只吃就算了,非要咬这么多,只喝血不吃肉,真可恶!”
这鸡还是今年春天新养的,都快要下蛋了,没想到就被黄鼠狼给惦记上了。天气太热,死了一个晚上,鸡都开始发臭了,得挖个坑埋起来才行,真是可惜了。
陈赞说:“妈妈,爸爸说晚上要和叔叔抓黄鼠狼。”
“抓得尽的么,这山上没有十只也有八只,赶紧把洞补起来吧。”刘双双拿了一把锄头去埋鸡,陈赞连忙过去帮忙扛锄头。
陈赞也觉得妈妈言之有理,有黄鼠狼还能灭鼠呢。
陈昌隆听了这话,也去找了把锄头来,将鼠洞堵上了。
谈天不在家,陈赞感觉自己突然无聊起来了,看着外头白花花的阳光,就觉得头晕目眩,不想出门。以前谈天总有花样百出的鬼点子和馊主意,有时候自己虽然觉得那游戏挺无聊的,但是投入进去了,又会觉得乐趣无穷,但是让自己一个人去玩,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
陈巧早早就考完中考了,回家待了半个月了,之前为了考试,费心耗神了一年多,又加之在拔个子,人就跟个豆芽一般瘦,风都能吹倒似的,不过现在看起来水灵多了。
两个毕业生,都没有暑假作业,除了做点家务,也没别的事干。陈赞为了打发时间,便将陈巧的课本都翻了出来,找点能读的东西看看。
谈阳拎着一个网袋,举着一个长竹竿做的网兜来找陈赞玩:“赞哥,我们去捉知了。”
陈赞抬头:“捉那个干嘛?”
“烤了吃啊,喷香!”谈阳的门牙已经快长好了,现在不担心缺牙,说话也不捂嘴了。
陈赞闲得无聊,放下手里的书出门。天气炎热,知了在树上“知了——知了——”地聒噪长鸣,将原本就烦闷无聊的夏日渲染得更加枯燥单调,虽然都是溜着树木的浓荫走,也有风偶尔刮过,但风都是带了情绪的,它被烤得闷热,吹给人自然也清凉不起来。
陈赞抹了一把汗,抬头看谈阳举着网兜,往树干上一只正在肆意嘶叫的知了身上轻轻一扣,然后往下一拉,知了便掉进网兜里去了。谈阳将网兜放下来,将知了抓起放进装知了的网袋里。
陈赞指着一根树枝说:“阳阳,那儿有一只,我来抓。”
谈阳将网兜递给他:“给你。”
陈赞小心地学着谈阳的样子,往那只知了身上一扣,轻轻一拉,便带了下来。他有些兴奋地迅速将网兜收过来,伸手抓住了知了,然而手一捏,瘪了,而且轻得超乎人的意料。
谈阳已经看清楚了:“赞哥,是个知了壳子。”
陈赞拿起来仔细一看,的确是一只蝉蜕,浅棕色的,上面还沾了不少泥,外形看倒是一只完整的知了。
谈阳说:“赞哥,这个没用,扔了吧。”
陈赞笑了一下:“怎么没用,有用呢,可以卖钱,就是太少了。”陈赞知道,蝉蜕是一味中药,是能卖钱的,不过要量多才行。
谈阳一听说可以赚钱,立即两眼放光:“真的可以卖钱?”
陈赞说:“是啊,这个是中药,可以卖给药材铺子,但是太少了,这一个也没什么用啊。”作势就要扔掉手里的蝉蜕。
谈阳连忙抢过来:“诶诶,别扔,我知道哪里有知了壳子。”
“哪里?”陈赞问,他平时似乎也在哪见过不少,不过当时并没有留意,没往心里去。
谈阳说:“我在你家后山的松树林里见过不少,还有茶山上也有很多的。我们去捡吗?”
陈赞心思动了动,但是看着这炎炎烈日,要是在松树里,马尾松的针叶那么细,茶树那么矮,根本就挡不住阳光,擦了把汗说:“还是算了吧,太热了,别中暑了。”
谈阳想了一下:“不会的,我还知道有个地方,那里很凉快,不会热。”说完兴冲冲地拿着网兜就往河边跑。
33、第三十三章 坛子的惆怅
河堤上有一片茂盛的柳树林,是五六十年代搞水利建设时为了护堤而栽的,年头很不短了。树木十分高大茂盛,人们干农活热了累了的时候,常会在这里小憩,孩童们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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