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樟树长了有五六十年了,比一个男人的合抱还粗,但是它的枝桠离地并不高,大概就是两米多高的样子,小孩子们喜欢到这棵树上去摘香樟籽,用它来做竹筒炮的子弹。这事陈赞和谈天小时候也没少干过。
他们进厂门的时候,有几个顽童正举着自制的竹筒炮从里面往外跑,一路呼呼喝喝的,不知道又要去哪里玩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正抱着七星樟的一个枝桠哇哇哭叫,看样子是要下来,但是又有些心怯腿软了,而前头跑了的那几个孩子压根儿就没理会他。估计刚才那几个人都在树上玩来着。
陈赞和谈天正要过去帮忙,只见厂房里出来了一个人,他呵呵笑着,走到树下:“又下不来了?说了让你别爬树,你偏不听。”说话还带点外地口音。
那孩子止住了哭喊声:“柯叔,抱我下去。”
柯师傅看了一下:“你等一下,我去搬张凳子。”这树虽然不算高,但是柯师傅还是够不着。
过了一会儿,只见柯师傅搬了张长凳子,自己站了上去,张开双臂对树上的孩子说:“你先抱着树干往下滑,我接着你,就跟上次一样。”
结果那熊孩子不配合:“我脚软,动不了了。”
柯师傅看了看,只好弃了凳子,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扔了脚上的拖鞋,抱住树干准备往上爬,爬树对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来说,其实还是有点难度的。
谈天拉着陈赞赶紧过去了:“柯师傅,你下来吧,我来。”
柯师傅回头看见是他俩,笑着点头打招呼:“那你来吧。”
谈天抓住树干,脚蹬着树干,蹭蹭就上去了,抱着那熊孩子,让他爬在自己背上,嘴上说:“这么怂,你还上什么树呀?”
那孩子抽了一下鼻子:“我脚上被毛火辣子叮了,又痒又痛,下不去了嘛。”
谈天一边下树一边说:“活该,知道有毛火辣子还上来。”
“我自己不上来摘,他们摘了又不肯给我,我没有子弹。”所谓子弹,就是香樟籽。
谈天轻捷地安全着陆,将背上的小孩放下来。柯师傅过来问:“又被毛火辣子叮了?走,去叔叔那儿涂点清凉油去。”
谈天和陈赞也跟了上去。柯师傅就住在油厂的宿舍里,自己有个单独的房间,屋里摆设很简单,就只有一张床,一个老旧的漆成红色的木箱子,还有一张吃饭的桌子。收拾得还算是整洁,比谈天他师父陈老汉的屋子要干净多了。
柯师傅从床头摸出一个红色盒子的清凉油,打开递给那孩子:“自己抹点。下次莫爬树了,爬树危险,万一跌到手脚了怎么办。今天是谈天哥哥背你下来的,你都没说声谢谢啊。”
那孩子擦了把汗水和眼泪,红了脸说:“谢谢坛子哥哥。我擦好了,谢谢柯叔,我走了啊。”说着一溜烟就跑了。
柯师傅将清凉油小心地盖上盒子,放在床头的席子下,回头对陈赞和谈天说:“你两个来玩啊?”
陈赞笑笑说:“柯叔,油厂办了这么久我都没好好参观过,你有时间没有,带我们参观一下呗。”
“好啊,现在去吗?”柯师傅问。
谈天说:“柯叔什么时候方便都行。”
“那就先等一下吧,等一下你妈妈应该要来厂里搬包谷子。我们帮她搬好包谷子再去吧。”柯师傅的黑脸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红晕。
谈天愣了一下,他妈并不是每天都来搬饲料的,玉米饲料的话,四天搬一次,稻谷的话,五天一次,这其中的规律他都没把握好。
陈赞干脆坐了下来:“你妈妈一会儿要过来,那就先等下呗。”
柯师傅从床底下扒拉出一个西瓜,舀了点水洗了,放桌上切开:“吃西瓜吧,这是陈赞二叔送过来的,说是落霞镇的红砂瓜,味道很好。”
这瓜陈赞自然是吃过的,谈天也吃过,也是陈昌盛买回来的,个头不大,但是味道比一般的西瓜要甜不少。
正吃着瓜,于碧莲果真推着小板车从门口进来了,谈天和陈赞赶紧出去帮忙,柯师傅则拿了一块大西瓜跟了上来。
谈天从妈妈手里接过板车,往库房推,柯师傅将西瓜递给于碧莲:“于姐,吃片瓜解个渴。”
于碧莲连忙道谢接过来。
谈天和陈赞抬着一袋一百多斤重的包谷子放到板车上。柯师傅则将一袋包谷子轻松一扔,就上了肩,然后又轻松一扔,丢到了板车上,仿佛那不是一袋包谷子,而是一袋棉花似的。看得谈天和陈赞两个半大小子汗颜不已。
装完车,柯师傅又要帮忙送回去,于碧莲连忙制止了,这次有谈天在,就不需要麻烦柯师傅了。
回后山的路上,陈赞和谈天拉着车在前头走,陈赞小声地对谈天说:“我觉得不错,你觉得呢?”
谈天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点了点头:“还行。挺实在的一个人,又很喜欢小孩子。”
“还挺细心的。”陈赞说。
“那当然,我是谁啊?”
陈赞啐他:“没说你,我说柯师傅。”
“嘿嘿,难道我不细心吗?”
于碧莲跟着后头,没听清两小子在嘀咕什么,便问:“你们两个唧唧咕咕说什么呢?”
谈天笑着回头对他妈说:“妈,我觉得柯师傅人挺不错的。要不让他给我做后爹吧。”
于碧莲红了脸,怒道:“你瞎说八道什么呢?”
谈天一本正经地说:“妈,你真不考虑看看?我觉得柯师傅挺好的,以后我和弟弟都上学了,这鸡饲料还得找个人来搬啊。”
“你们没放假的时候,他也帮我搬了啊。”于碧莲随口说道。
谈天笑起来:“是吧,人家都这么积极主动了,你也回应一下呗。”
于碧莲的脸越发红了,低下头走路,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谈天说:“妈,我觉得你该找个伴了。我们慢慢都大了,过两年,谈阳和谈伟也都毕业出去了,你一个人会寂寞的,找个伴,有人说说话,日子会好过很多。你看我爸他都结婚多少年了,女儿都满地跑了,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于碧莲看着儿子,眼圈有点红:“我再想想。”
陈赞跟谈天使了个眼色,有戏。
陈赞私下里和谈天说:“我让我妈留个心,看时机成熟了,让她去说个媒。他们大人的事不比我们年轻人,得别人推一把才成。等着吧,说不定不用出今年,你就多了个爹了。”
谈天说:“爹就算了,到时候还是叫叔的好,都这么大年纪了,换个老爸有点尴尬。”
陈赞嘻嘻笑道:“说的什么傻话,假设你结婚了,你管你老婆的爸不叫爸?”
谈天变了变脸色:“我才不会结婚。”
陈赞愣了一下:“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吗?就算是我爸,你难道不该叫爸?”
谈天一听,心花怒放,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那我肯定叫,一定叫爸,只要你爸不反对,嘻嘻,嘿嘿!”
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谈天终于盼来了他想要的大学生活,他在心里呼喊:新生活,我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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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八十七章 上大学 。。。
九月初;陈赞和谈天打包好了行李;约上郑伯齐;三个人一起去上学;同行的还有刘双双、于碧莲和郑伯齐的妈妈金阿姨。
其实陈赞和谈天已经去过北京了,那边还有老虞他们接待;完全可以不用去送的。但是儿子们考上大学,还是这么好的大学;是父母的荣耀啊,当然应该跟着去看看的。
这次大家都统一意见,推荐妈妈们去;因为谈天家只有于碧莲能去,而刘双双这些年一直都在家里忙里忙外,很少出远门,这次陈昌隆也力挺妻子去见世面。郑伯齐听说他们都是让妈妈陪着去,也叫上了自己的妈妈,三个妈妈好做伴。
一行六个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于碧莲俭省管了,想着这一行花费的路费,就有些肉疼,但是大家都劝说,也就去这么一次,花不穷的,再说以后谈天会赚大钱的,他去那么大的地方读书,不去看看多亏啊。
因为学生票买不到软卧的半票,三个小子都买了硬卧,硬卧还能有点优惠。三个妈妈坚持要跟儿子一起,也都买了硬卧。这次票是郑雄找人帮忙买的,都买是下铺的票。
金阿姨是见过世面的,自不必说,但是刘双双和于碧莲两个连省城都没去过,所以一路上的新鲜感就不必说了。陈赞和谈天主动承担起了导游的职务,给妈妈们讲解沿途的风光。
人多热闹,旅途就短暂,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老虞知道陈赞和谈天来北京上大学,老早就带了车子来接,因为人多,一辆车不够,还让虞彦也跟着来了。
见了面少不得寒暄,老虞要请他们住酒店,但是他们坚持自己去住学校的招待所。虞家父子只好载着他们直奔学校而去。
虞彦尤其惊奇,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会考上这两所大学,看来还真是颇有前途啊。
上次来北京,那是万木凋零,怎一个严寒了得,如今正是初秋,北京最美丽的季节,炎夏已经过去,阳光带着秋天的适意,天气十分凉爽舒适,令几个从没到过北京的妈妈们感叹:北京真是个好地方,气候这么宜人。陈赞和谈天笑而不语,幸而她们不是冬天过来,也不是春天沙尘飞扬的季节过来,不然她们肯定会担心死。
他们是提前到的,新生还没有开始报道,不过已经有工作人员接待早到的新生,安排他们的住宿。他们安顿下来,又将妈妈们安顿好,先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便一起去游北京。
这次陈赞和谈天成了导游,借助地图和记忆,陪着妈妈们爬了长城,逛了故宫、颐和园、天坛等著名的景点。等逛得差不多了,学校也开始报名了,报好名,送走妈妈们,他们的大学生活终于开始了。
华大和京大都大得不像话,走一圈下来,腿都要细一圈。几个人首先要解决的便是交通问题,陈赞说,等安顿下来了,就都去买个二手单车。
郑伯齐不理解:“为什么要二手的?”
陈赞高深地笑笑:“新车扎眼,容易被惦记上。”
谈天和郑伯齐都似懂非懂,谈天问:“难道华大和京大都有小偷?”
陈赞撇撇嘴:“连美国都有贼呢。”
不到一个星期,三个人在前辈的指点下,各自淘了一辆半旧不新的二手车,每天踩着风火轮,奔波于宿舍、食堂、教室、图书馆之间。
刚开学,大家都需要忙着适应新环境、新身份、新生活,新生各种活动多,见个面并不容易,得打好多次电话才能等得双方都有空。谈天心里那个急啊,这上了大学比之前读高中还不如啊,几天都见不上一面,真愁人,赶紧去打听了一下,大一新生居然还不准在外租房。
所以只要一有空,谈天就往陈赞那儿跑,因为经常出现在陈赞宿舍里,不到一个礼拜,他就把陈赞的几个同学全都认完了,其实他自己宿舍的同学都没这么熟。
中文系的怪才多,陈赞有一个叫秦愿的同学说话很调侃,他戴着啤酒瓶底眼镜,努着嘴对陈赞说:“喏,你对面那个没断奶的同学又来找你了。”
陈赞满脸黑线,谈天来得太勤快了,这样惹人生疑。便私下里对谈天说:“坛子,你别老往我宿舍跑了,我们把课表交换一下,有空了咱们约个地方见,老来我宿舍,我同学都起疑心了。”
谈天摸摸鼻子,他就是想见陈赞想得慌,以前高三最后一学期的时候都没这么急切过,大概那时候大家心里都有个奋斗的目标,现在这个目标没有了,就变得无所适从了。他自己宿舍的同学都觉得他神秘兮兮的,一下课就跑得不见人影了,到睡觉的时候才出现,说是去学习了吧,其实连图书馆都没进过几回。
“嗯,那好吧。”
陈赞又说:“你们系的课程不比我们文科的,我们平时上课不听,考试时多背一点也就过去了。你们平时就得抓紧,否则到后来就啃不动了。咱们虽然考了这么好的大学,那也是需要好好学习才能毕业的。别忘了,要事业爱情兼修,这样才有前途啊。对了,我报了个社团,辩论队的,你准备去什么社团?”
这些谈天还真没注意到:“那个也要参加吗?”
“也不是非得要参加,不过大家都是想通过这些来锻炼自己,学点课外的知识。”陈赞想想,觉得自己又有点过于说教了,“看你自己喜好吧,你要是真不喜欢,那就算了。”
谈天点点头:“那我回去看看去。”
陈赞说:“走吧,下午我没课了,我跟你去你们学校转转。”
谈天一喜:“好。”
两人各自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穿梭于金秋的暖阳中,在金黄的银杏道上撒下轻快的笑语。宿舍区的校道上张贴着各种海报,都是各社团在积极吸纳新成员。陈赞从车上下来:“看看,都有哪些社团?”
谈天也跟着下来,推着车一路看过去。京剧昆曲爱好者协会、马拉松爱好者协会、国际象棋协会,谈天停下了:“小赞,这个象棋协会怎么样?”
陈赞看了一下:“好像跟我们下的象棋不太一样,你要是想学,去试试?”
“再看看。”谈天往前去,“嘿,这里居然还有击剑协会,看起来很神气啊。”
击剑协会摊位边上,一个穿着白色击剑服,一手提着西洋剑,一手抱着头盔的女生正在那招揽成员,她看见谈天和陈赞,眼睛一亮:“这两位同学,你们是新生吗?来我们击剑协会吧,我们协会……”巴拉巴拉介绍了一堆。
谈天有点吃不消她的热情,赶紧摆摆手走开了。
“我看排球协会不错啊,你要不要去试试?”陈赞对谈天说。
谈天看了一下排球协会的摊位,旁边站着两个个子非常高大的学生,已经一米八二的自己立马就被比下去了:“排球我不会打啊。”
“学学就会了,你的运动细胞很不错,我觉得能行。”北方的排球比南方普及很多,所以谈天不会打很正常。
排球协会的成员一向个子比较高,看人习惯性垂下视线去看,他们看陈赞和谈天在他们摊位前磨叽了许久,说的是完全听不懂的南方方言,一个男生开口说:“同学,这里是北京,请说普通话。”说的是一口地道的北京话。
陈赞笑起来:“哦,对不起,我们在商量是不是要加入你们社团。”
那人看了一下陈赞:“你是自由人吗?”陈赞一米七六的身高打排球有点矮了,作为自由人还差不多。
谈天愣了一下:“什么自由人?”
“排球队中一个成员的称谓,类似于篮球中的前锋后卫的叫法。”陈赞小声地跟谈天解释,又对那群人摇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