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并不急着出去,走到窗台处打量四周的环境。这间屋子的窗户是朝西开的,此刻红彤彤的夕阳正准备往下滑落,西天上晚霞遍布,风景无限美好。陈昌隆想到一个问题,这屋子当西晒得厉害吧,夏天的时候,晚上怎么能睡得着,肯定装了空调的。想到这里,陈昌隆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空调,甚至连个风扇都没有。
陈昌隆奇怪了,儿子从小就特别怕热,夏天的晚上要一直摇着扇子才不会闹,现在怎么不怕热了。他转身回屋,站在衣柜前,想了想,拉开了柜子,只有顶上一层放了两床棉被,最下面放了一个鞋盒,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陈昌隆皱起眉头,这完全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难道谈天不住在这边?回头去看床上,被单好像也是新铺的,还有折痕呢。陈昌隆打开门出来,看见门边玄关处的鞋柜上摆着好几双大大小小的鞋子,分明就是两个人的鞋。他走到洗手间上厕所,看见里面挂着好几块毛巾,一个水杯里斜倚着两支同款式的牙刷,一蓝一绿,靠得很是亲密。
陈昌隆心里的狐疑越来越大,这俩孩子,难道住一个屋子?都多大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呢。
陈赞从厨房里出来,吓了一大跳,原来陈昌隆正站在厨房门口,屋子里有点暗了,没有开灯,人站在那儿,轮廓模糊,有点黑魆魆的,他心里一直都有鬼,冷不丁便被吓了一跳。
“爸,你起来了啊?”陈赞强自镇定下来,“你先去看会儿电视,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陈昌隆看着儿子,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谈天是不是没住在这里呢?”
陈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不,不是啊,他住在这里的。”陈赞说完这话,立马就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应该说谈天不住在这里的啊,万一有什么蛛丝马迹,就说是偶尔来借住留下的。
陈昌隆点点头:“原来你们两个住一个屋啊,那你哄我说你住在这间屋。”
陈赞的脑袋差点当机,过了三秒钟,他反应过来:“没有,爸,我们不住一个屋。其实吧,我平时不住在这里,住在我们单位的宿舍里,那边上班近些,就是偶尔周末过来这边。坛子说我不经常住这边,客房没有空调,就把主卧室霸占去了。”他说完这话,背心都湿透了,不过心里却在为自己鼓掌,回答得简直太完美了。
其实这回答很牵强,就算是不常在家住,柜子里也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陈昌隆点点头,笑了起来:“这样啊,我说呢,那间屋怎么看都不像是经常有人住的样子。”
陈赞心里哀嚎:爸,你都赶上福尔摩斯了!
吃完饭,陈赞领着他爸和谈伟下楼去转了一圈。经过两年的发展,小区的配套设施逐渐完善起来了,绿化、运动场、休闲场所都已经打造起来了,老人、孩子和年轻的父母在灯下悠闲地散步、嬉闹,看起来极其温馨。
陈昌隆看得呵呵笑,不住夸这里环境好:“以后等你结婚生孩子了,我和你妈也过来帮你带孩子。”
陈赞刚收了冷汗又开始冒了:“爸,这还早呢。”
陈昌隆不以为意:“不早啦,你已经大学毕业了,谈两年朋友,差不多就该结婚了,再过两年不该生孩子?你看你姐,婚结了,孩子也生了,然后去打拼事业,不也挺好吗?小伟你说是吧?”
谈伟听得呵呵笑,一脸同情地看着陈赞。
陈赞只觉得头皮发麻。
回到家,陈赞发现屋里灯是亮的,他心里一紧,糟了,谈天回来了,好不容易圆了谎,这一下子不知道又该出什么娄子!
谈天急匆匆地将公事都扔给了王文俊,风尘仆仆地从上海赶回来,就是为了不让陈赞一个人面对所有的狂风暴雨,要出柜,所有的责难都应该自己来扛才对。但是一回到家,屋里没有一个人,一切都整整齐齐的,没有半点风暴的痕迹,难道东窗事未发?
正站在屋子里发愣,门开了,陈赞陪着他爸和自己弟弟进屋来,每个人脸上都笑盈盈的,似乎还挺高兴,不过陈赞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陈叔,您来了啊?您来也不早点跟我们说,是想给我们一个意外惊喜吧?害得我还没能去接您,这真是罪该万死。”谈天谄媚得陈赞都起鸡皮疙瘩了,他真想踢他一脚,让他别忘了形。
陈昌隆摆摆手,笑呵呵的:“不用那么客气,都是自己家里人,随意最好。”
他这一句自己家里人说得谈天心里那个爽啊,如六月天喝了冰汽水一样:“对,对,都是自己家里人,我就不跟陈叔见外了。”
陈昌隆问:“坛子刚从上海赶回来?吃饭了没?”
谈天摸摸肚子:“还没有,我去下个面条,陈叔您先看电视。”
陈赞看着谈天进了厨房,犹豫着要不要去帮忙,但还是忍住了,要是太亲密,老爸会起疑心的。结果没一会儿,谈天涎着脸皮过来了:“小赞,你前天买的面条我找不到了。”
陈昌隆和谈伟都看着陈赞,陈赞只好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去橱柜里给他找面条。
谈天吃完面,陪着陈昌隆看电视聊天,说了很多家常话。聊着聊着,又说到两人的终身大事上来了:“坛子你谈朋友了吧?”谈朋友就是处对象。
谈天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谈是谈了。”
“我听小赞说你也买了房子,看样子就是为了结婚准备的了?我们小赞也该谈朋友了,反正都已经毕业了嘛,现在谈,多处两年,也该结婚生子了。坛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陈昌隆虽然是个男人,到底还是为人父母一样的心态,儿子工作好,事业稳定,房子也买好了,接下来可不就剩最大的人生大事——娶妻生子了?
谈天的笑容一下子僵掉了,很机械地点头:“是的。”
陈昌隆满意地笑了:“儿子,听见没,有合适的该谈了。”
“哦。”陈赞耷拉着眼皮,应了一声。
谈天的脸都要绿了。
半夜里,陈昌隆睡醒来,发现陈赞还没回屋来住,便起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怎么不爱惜身体呢,都不休息的。客厅的大灯已经熄了,只有小灯还亮着,有一道光线隐约从书房门口流淌出来。
陈昌隆便准备过去催人,他没穿鞋,光着脚走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便听见里面谈天压低了声音说:“……你把我内裤收起来放哪儿去了?我在抽屉里没找到,在衣柜里摸了半天,翻出来一条,好像是你的,穿得紧巴巴的,勒得不舒服。”
陈赞的声音也不大:“你就将就穿下吧,要不明天自己去买去。我爸来得急,我一着急,把我们的东西都收起来锁柜子里了。你洗好了就赶紧去睡吧,我也要睡了,明天还要上班呢。你明天陪我爸和谈伟去玩啊,我今天已经请了半天假了,明天还旷工不太好。”
谈天嗯了一声:“你爸真会搞袭击,幸亏我们反应快,不然就露馅儿了。对了,要不还让你爸睡我们屋去吧,让他老人家睡客房我总觉得不太好。”
陈赞说:“哪那么多废话。我们那屋子里东西那么多,万一给我爸发现就死惨了。”
“也是啊,你爸今天还要让你找女朋友呢,听得我头都大了,还不敢反对。他要是知道我们两个在一起,那不得——”
陈赞打断了他:“行了,别说了,不要想那么多,先拖着吧,拖几年算几年,实在不能拖了再说,事情总要解决的。都两点了,赶紧睡去,明天该起不来了。”
谈天不满意地哼哼,搂着陈赞亲了一口,在寂静的深夜里,这声音清晰地传到了陈昌隆的耳中。
陈昌隆整个人都呆住了,这俩孩子,是什么情况?
陈赞拉开门,看着门口的陈昌隆,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爸!”
“陈叔!”谈天也吓着了。
陈昌隆慢慢地将视线对准了陈赞,又看了看谈天:“刚才,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陈赞的嘴唇颤抖着,全身直冒冷汗,半天没说出话来。
谈天的背心也直冒汗,但是到底比陈赞要镇定些:“叔叔,我们没说什么,在商量明天小赞要上班,我陪着您出去转转。”这是实话,刚才他们说的就有这事。
陈昌隆冷笑起来:“是吗?谈天你现在翅膀硬了,张口就谎话连篇。我耳朵还没聋呢,你们两个背着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敢说吗?”
陈赞闭了下眼睛:“爸,我们刚才确实在商量明天让谈天带你和小伟出去玩的事。”
陈昌隆气得手都发抖了:“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事,什么东西要收起来怕我看到?你们两个在北京这么多年,一年就只回得一次家,天高皇帝远,我们谁也看不到,谁知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杀人放火,还是吸毒行骗?”
陈赞突然松了口气,原来爸爸还是没往那方面想:“爸,我们没有!”
陈昌隆盯着陈赞,喝了一声:“那你说说,谈天说你们两个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愿意找女朋友!”
陈赞如遭雷击,到底还是让他听见了,他脚一软,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爸,对不起。”
谈天赶紧扶着陈昌隆进了书房:“陈叔,您坐。”又将陈赞拉进来,将门关上了。
陈昌隆不坐,两个臭小子现在都比自己高,站着本来就没气势,这坐下了越发没有气势了:“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陈赞再次跪下去:“爸。”
谈天也紧跟着跪下去:“叔叔,对不起。我和小赞互相喜欢,我们在一起了。”
陈昌隆差点站不住,这是怎么回事,两个男的互相喜欢,在一起,有没有搞错?“谈天你什么时候变成个姑娘了?”自己儿子是个儿子,他是知道的,难道谈天是个女孩,当成男孩养的?不对啊,这孩子从小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时候穿开裆裤,小麻雀在外头晃荡着,谁都看见了啊。
谈天尴尬地看着陈昌隆:“叔叔,我们都是男的。”
陈昌隆觉得这世界混乱了,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笑话:“男的还能喜欢男的?像男的和女的一样?”
谈天和陈赞低着头不说话。
陈昌隆看着面前沉默的两个孩子,终于把不适化作怒火:“胡说八道!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在北京就学到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陈赞,你给我起来,走,跟我回去!北京把你教坏了,我回去把你改回来!”说着就伸手去拉陈赞。谈天他管不着,那是别人家的孩子,他自己儿子,他还是有权力管的吧。
陈赞跪着不起来:“爸,我不是在北京学到这些的。我在家里的时候,就已经喜欢坛子了。”
陈昌隆一听,怒火中烧,扬手便是狠狠一巴掌掴下去,谈天眼疾手快,迅速转身将陈赞护住。陈昌隆那一巴掌使足了十成的力气,抽在谈天的半张右脸和右耳上,谈天闷哼了一声,只觉得耳朵一下子嗡地听不见了,两眼直冒金花。
陈昌隆吓了一大跳,教训自己儿子他还是理直气壮的,但是打别人家的孩子,却是他从来都不会做的事。他知道自己那一巴掌的力气,是以也吓得愣住了。
陈赞只听见那重重的一耳光,仿佛抽在自己心上一样,他抱住谈天的头:“坛子,你怎么样?要不要紧?”声音都带了哭腔。
谈天睁开眼,摇了一下头,耳朵里还是耳鸣不止,他伸手压了一下耳朵,强笑着说:“没事。”
陈赞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就落了下来:“爸,你别打坛子。要打就打我好了。”
陈昌隆本来就有点后悔打到谈天了,看着儿子的哀求,怒火也消了些,不由得长叹了口气。儿子从小就听话懂事,这些年家里的事业发展蓬勃,他一直都觉得和儿子的建议是分不开的,这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这是事实。所以陈昌隆对儿子,倒不像对女儿那样宠爱,倒有点像是朋友一样。
“儿子,你怎么把路走弯了呢?你从小就懂事,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从来没让我和你妈为难过,因为我们相信你不会做错事。这些年我和你妈忙着赚钱,也没多少时间管你,没想到你最后竟会走到这一步去。看来是我和你妈错了,不该不关心你的。”陈昌隆说完仰天长叹。
陈赞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滴在地板上,很快就积了一汪水渍,父母对自己的放任何尝不是一种信任,自己却选了这么一条惊世骇俗的窄路来走,让父母难堪又伤心:“爸,对不起。这不是你和妈妈的错,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就喜欢坛子。”
谈天伸手去抹陈赞的泪水,心里心疼不已,但还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叔叔,不要责怪小赞。您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先喜欢他的,我太喜欢他了,觉得这样不对,也不愿意放手。叔叔,您骂我、打我都好,求您千万别让我们分开。”
陈昌隆看着两个孩子,也止不住眼睛酸涩,他强压着自己的情绪:“你们两个蠢崽,说的什么蠢话呢?这个世界上哪个不是一男一女才能在一起,你们两个男的,怎么结婚生子?”
陈赞吸吸鼻子:“爸,我和坛子都不结婚,我们两个一起过一辈子。”
陈昌隆听见这话,气得又忍不住扬手去抽他,谈天要护着他,被陈赞用力压住了,扬起头承受了父亲的一巴掌。陈昌隆恨恨道:“你简直要气死我了!”
陈赞白皙的脸上显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很快便肿了起来,但他还是很镇定地忍着痛说:“爸,这世界上每个人的活法都不一样,我就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活,我和坛子在一起,我们过得很开心,很好,我们不想为了世人的眼光去活。我知道,我选择这样的路,会让你和妈妈难过,也很丢脸,我对不起你们,但我还是不会和坛子分开,请你们原谅我们。”
陈昌隆的情绪难以平复,他转过身去,在屋里快速走了一圈,这俩孩子,简直要气死人了,怎么都说不通呢:“小赞,坛子,你们听我一句话,你们还小,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人生,也不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趁还年轻,赶紧都死了心,分开吧。等你们找了女朋友,结了婚,会觉得你现在的想法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和错觉。”
谈天小心地伸手轻抚陈赞的脸:“叔叔,我们不是一时冲动。我家里条件不好,爸妈又离了婚,别人都看不起我,但是小赞一直都不嫌弃我,他真心实意对我好,帮助我,关心我的学习和身体,比我爸妈对我还好。我很早就喜欢小赞了,那时候小赞也和您现在一样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