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皆尴尬地低了头,季睢清却依旧没事人一般,走过去撩起帷幔的一角。
殷尘定睛一瞧,见那人竟是凤凰楼的小倌。
会宁小王爷为人风流,那可是十一国人尽皆知的事,如今他独自一人出使在外,竟也不乏温柔相伴,果真不负那“风流王”的名号。
季睢清一脸亲昵地将李然搂在怀里,轻声道:“别怕,他们只是例行公事,很快就走。”
说完,又一脸歉然地朝殷尘望了过来。
殷尘站在数丈远外,盯着季睢清怀中那人仔细打量,终是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便领着人告谢而去。
李然手脚瘫软躺在床上,方才升腾起的那点希望顿时化为泡影。
翌日一早,柳俊接到西平来的密报,捏开蜡丸一瞧,竟是苏沫的一纸召回令,且嘱托了务必要将南琉璃然毫发无损地带回去。
他冷笑一声,暗忖事到如今那个南琉璃然哪里还谈得上毫发无损,经过整整一晚,能保住小命已属幸运。
郑屠夫可是出了名的能折腾,苏沫若知道他看中的人竟被这么个下三滥的东西当烂货似地玩了,不知会气成何种模样?
他冷笑一声,从枕下掏出那把削铁如泥的短刀,一步步上了楼。
事情既然已经败露,他也不好再多生事端,索性给那个男人一个恩赐,让他早死早超生,虽说难解心头之恨,可节外生枝也非他所愿。
方走到楼道口,就有淫笑声从内间传来:“宝贝儿,你可真好,爷过几日再来瞧你。”
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郑发挺着猪肚虚晃着身子走了出来,想来辛苦一夜后着实累得不轻。
一进门去,就有一股呛鼻的腥檀味扑面而来,望着一室的凌乱,柳俊狰狞一笑,道:“太子殿下果真天赋异禀,随便被个烂人玩了,也能销魂至此。”
他边说边走上前去,在床沿站定,啧啧叹道:“整整一晚呢,真是可惜,没能听到殿下销魂无比的叫床声。往后,恐怕也再没机会了。”
这话说得阴冷之极,再瞧他的面容,已然扭曲得如同厉鬼一般。
少顷,有利刃刺入血肉的声响从屋内传来,弁和与石天推门进来,见到屋内场景均是一愣。
二人难以置信地互望一眼,柳俊擦了擦手上的血渍,一脸漫不经心地说:“将他脸上的人皮除了。”
石天走上前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发现还一息尚存,尔后在他耳后摸了一阵,惊道:“公子,没有人皮面具。”
“怎么可能?”
柳俊一个跨步过去,一把将他推开,捏住那人的下颚,目中赤红一片。
弁和眸中精光一闪,垂首并不多话,石天眯着狭长双眼将那即将断气之人上上下下地瞧了一通,断言道:“恐怕是被人偷龙转凤了。”
“你说什么!”
柳俊脸色一变,作势要拿刀去刮那人的面皮,弁和伸手一拦,道:“公子,我等身处异乡,还是少惹是非为妙。”
柳俊回头狠狠瞪他一眼,喝道:“多事!如此简单的道理,还用得着你教我?”
被他如此厉喝,弁和再不敢多言,却是石天说了句公道话:“弁老所言不假,罗城已经戒严,如今再不宜生事,还是早些抽身的好。”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柳俊怎肯善罢甘休,一掌狠狠拍在床架上,咬牙切齿地说:“不诛南琉璃然,我柳俊誓不为人!”
石天正要再劝,弁和扯一扯他的衣袖,悄悄比了个作罢的手势,彼此面面相觑地互望一眼,均无言暗叹。
季睢清不愧为享誉十一国的风流种子,即使在异国他乡亦有温柔相伴,且一向来者不拒,但凡有些姿色者,都能笑而纳之。
凤凰楼的这员小倌姓阮名籍,花名小阮,虽不是绝色,却也入了季小王爷的眼,接入京郊别院,一呆便是数日。
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简直是日夜不离。
于此,李然自然大有苦衷,偏偏那位小王爷大有兴致,对着他这么个木头似的人,也能乐此不疲地自说自话。
李然忍无可忍,索性闭眼装睡,连眼珠子都懒得动一动。
季睢清全不以为意,照旧一日三餐地好生伺候,血燕不断,简直比伺候他老娘还细致周到。
这一日,这厮竟一反常态,亲自替他更衣梳洗,然后带着他上了一辆豪华马车。
李然依旧闭眼假寐,暗自动着心思。
季睢清剥了颗葡萄,去了籽,一点点喂给他吃。他如今已经能稍稍动一动喉咙,先前几日连吞咽都困难,是以只能吃些流食度日。
自然,如此贴身之事,小王爷怎舍得让旁人代劳?
虽被挟持,李然却并不如何反抗,他心中清楚之极,眼下并非翻脸的好时候,且这个小白脸看起来无能,实则很有些心思,言语间防得滴水不漏,他二人相处多日,此人竟从未有过错口,可见不是一般二般的能耐。
季睢清见他如此乖觉,深笑着抚了抚他的发,又摸了摸他还未如何现形的小腹,柔声道:“本王当年游历至南琉时,曾亲眼目睹你与天下三名士论道,以一对三犹游刃有余,那时那景我此生难忘。”
他一面说,一面伸指摩挲着对方的脸,动作万分谨慎小心,仿佛是在触摸一件无价之宝。
“从今往后,你就好好呆在本王身边,我会护你无虞。”
李然翻了个白眼,懒得听他胡说八道,季睢清全不在意他有何种反应,自顾自做着自己的美梦。
十数日后,外头渐渐有了吵杂之声,看来是进城了。
此地正是北烨的边关小城支硎(xing二声),因邻着东南面的支硎山而得名,季睢清是会宁特使,手执通关文牒,守关口的北烨将领自然不敢阻他大驾。
一行人进了城,小厮阿乐在外头报:“王爷,客房已经预备下了。”
季睢清点了点头,率先下了马车,尔后探身进来抱起李然,抬腿就走。
那头阿乐见他主子这般亲力亲为地照顾一个男人,甚至还是个青楼来的小倌,颇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垂首呐呐道:“王爷,还是让奴才来吧。”
“不用。”
对方毫无反驳余地地摇了摇头,阿乐讪讪点一点头,嘟囔一句,乖觉地进店去了。
季睢清在众人惊异的视线里,抱着李然跨进店去,若是换了别人,定然是要惹人白眼的,然而他身着不凡,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店家再如何榆木脑袋,也不可能将他这个活元宝挡在门外,反而一脸谄笑地迎了上来。
“呵呵,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小店是本城的金字招牌,吃住皆是上等,您选我们这一家可真是选对了。”
季睢清一脸淡然地点了点头,觑了眼阿乐,阿乐立马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往桌上一拍,一脸财大气粗地说:“顶楼上房,全包了!”
店主一瞧,激动得差点晕过去。
“小的这就去办!马上去办!来人啊!来人啊!带贵客去上房!赶快的!快!快!快!”
在这种边境小城,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如此阔气的客人,店家激动之余,言行间已全无章法可言,使唤得阖店上下团团乱转。
忙活了良久,众人才安顿下来。
进了房,季睢清将李然放在床上,朝他的贴身小厮招了招手。
阿乐屁颠屁颠地奔过去,喜滋滋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去,让人送一桶热水进来。”
“王爷要沐浴?”
“啰嗦!”
“是。”
阿乐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颇有些委屈,因为季睢清根本没再搭理他,转身就往里间去了。
“不就是个兔儿爷么?王爷竟还当他是个宝了。”
他嘟嘟囔囔地望着床榻的方向念叨,季睢清在里头沉声一喊,他才小跑着出去。
风起云涌第七章
不消一会,店小二扛着一桶热水进了来,阿乐给了赏钱,又拉过屏风遮住,朝里间喊道:“王爷,水预备下了。”
“好,出去吧。”
此话一说,阿乐就纳闷了,从前季睢清沐浴都是他由伺候着,今日他家王爷竟然一反常态,连他都撵出来?
有古怪!
他趴在门缝里,往里头瞧了片刻,久久不见有人出来,正要起身离去,那头他们家王爷竟抱着一人出来,他越看越惊,到后来脸都白了。
他们家那位吃饭只动嘴不动手,穿衣只伸手不抬腿的小王爷,竟然在伺候别人洗澡!
正看得心惊,季睢清冷飕飕的声音传了出来:“看够了没有?”
阿乐缩了缩脖子,崴着脑袋想了想,终是无解,也不知道这凤凰楼的兔儿爷有何魅力,怎的就把他们王爷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再次进屋去时,季睢清已经伺候李然洗完,乘着他家主子不在,阿乐往床榻那边挪了挪,探头去看,视线恰好与床上那人撞了个正着。
哟呵,这兔儿爷眼儿还真利!
“别仗着我家王爷疼你,你就摆谱了!告诉你,王爷可是要娶王妃的!”
他知道这小白脸如今“颇为得宠”,且季睢清就在外头,随时会进来,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喊,只敢放低声音小声喝斥,如此自然少了气势。
李然见这小子一副想当忠仆却又不够胆的衰样,活像只跳站的老鼠,眼中就有了笑意。
阿乐脸上一红,磕磕巴巴地说:“你、你笑什么?我可不是在说笑,我们王爷平日里游戏惯了,眼下也就是图、图个新鲜,你别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李然翻了个白眼,暗忖你小子毛都没长齐,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威胁我,想当年老子在芝城拿刀砍人的时候,你小子恐怕还穿着开裆裤在王府打酱油呢。
正说着,季睢清就推门进来了,手中拿着个青花瓷碗。
阿乐乐颠乐颠地迎了上去,一脸讨好地说:“王爷,东西都收拾好了。”
季睢清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说了声去吧,阿乐望了望他,又望了眼床上那人,咬唇想了想,在他家王爷越发不解的神色里,进言道:“还有好多房间空着呢?”
“嗯?”
季睢清不甚明了地疑了一声,几个跨步过去,在床沿坐下,把碗搁在床头几案上,伸手过去将李然绵软的身子捞起来,执起碗里的调羹舀了一勺粥,吹了吹凑到李然嘴边,柔声说:“来,张嘴。”
阿乐在一旁看着,骇得差点连下巴都掉下来。
“王、王爷!”
“还不走?”
季睢清头也不回地掷了一句,恰逢李然一个“不慎”被呛着了,憋了半天也没能咳上来,季睢清急忙替他顺气,可终究不见效,再三犹豫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瓷瓶,打开瓶塞给怀中之人闻了闻。
片刻后,李然只觉得手脚一阵松动,竟生了些力气。
季睢清抚着他的背,面带忧色地问:“如何?好点了么?”
李然重重咳了数下,冷声道:“我说呢,怎么那晚的焰火会放得那么准时,原来都是你的功劳!”
或许是许久不开口,这一声听起来有些沙哑,少了往日的清悦,饶是他那几个近人在,恐怕也辨不出来。
“你!你!你!我家王爷好心救你,你竟然反咬一口,真是不识好歹!”
阿乐憋着一口恶气,顿时红了一张黑脸。
李然冷冷睨他一眼,道:“你小子怎么这么多废话?”
“他!他!他!”
阿乐抖着手指着他,眼中有愤恨不满也有不屑鄙夷,更多的则是憋屈。
论长相,此人顶多算中上,论身份还是个窑子里的,可谓低贱无比,偏偏很有些脾气,竟敢给他这个王府一等小厮脸色看?更可恨的是,他们王爷这次竟没有帮他,而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道:“行了,你确实啰嗦。”
“王爷!”
“怎么?本王的话你也不听了?”
“不敢。”
“去吧。”
季睢清挥了挥手,阿乐只得撅着嘴退了出去,临出门时,竟见那人冲他得意一笑,气得差点没从楼道上摔下去。
季睢清失笑,道:“你气他做什么?”
“……”
“为何不说话了?”
“好一招黄雀在后,看来是我太轻敌了。”
“呵呵,本王不过是略施小计,又得人暗中帮衬,不巧竟也成了。”
“得人帮衬?”
他下意识问了一句,脑子里已经将各色人物过了一遍,却听季睢清轻笑一声,道:“怎么,想套本王的话?本王可不傻,怎能平白上当?你若真想知道,待咱们回去后,我定然会一五一十告诉你,可好?”
李然冷哼一声,道:“北烨后宫地形复杂,玄溟竟然轻而易举就能找到我,看来贵国和东岳的确交好。”
季睢清略一怔愣,复又深深望他一眼,道:“猜到了?”
“不过都是你的棋子,终是为他人做嫁衣。”
“呵呵,棋子倒不至于,不过是各取所需,要从北烨暗卫云集的后宫将你带出来,可着实费了我一番周章,好在我那傻师弟为了擒你,也真正下足了血本。”
他挑着捡着说来,李然虽然不想承认,可也清楚西平在十一国间皆暗探密布,今次为了捉他,出动的人马恐怕不在少数。
“当然,也亏了有我师父出手,否则恐难成事。”他感叹唏嘘完毕,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毕竟,能在守卫森严的后宫重地来去自如,这世上还不超过这个数,要请动他老人家虽不易,可总有人办得到,呵呵……”
边说边伸出三指在李然眼前晃了晃,李然暗自心惊不已,暗忖这小子究竟谋划了多久,才能想出如此周详的招数来,先借他人之力虏人,又以一招偷天换日的伎俩将他换走,现如今还能一路招摇着从江诀眼皮子底下将他带走,甚至连那青楼逛得都大有用处。
这般心思缜密,的确令人防不胜防。
“现在是要去哪儿?会宁还是东岳?”
他神色平静,全不见陷入囹圄的困窘,季睢清轻笑一声,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当年你被江诀强行虏至北烨之时,可恨过他?”
李然沉默,对方又道:“他待你如何,你自然再清楚不过,如此风流之人,你又何苦再留在他身边?”
“你想说什么?”
“其实自当年樊城一别,万没料到你我还有再见之日,你说这是不是老天赐给本王的机会?”
这话说得无赖之极,闻名十一国的情场浪子,竟然也有此种面目,怎能不让人惊异?
李然头痛地揉了揉眉眼,一脸无奈地说:“都是男人,这话你还是留着对女人说吧。”
季睢清不以为然地撇一撇嘴,道:“他居心叵测且志在天下,你呆在他身边只会徒增凶险,这次倘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可知道……”
“这事我的确应该谢你,不过一件事归一件事,别混为一谈。”
季睢清抚着他乌发的手一顿,复又紧了紧搂着他的双手,沉默着没有开口,末了无声一笑,道:“总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跟着我。”
李然正要反驳,阿乐敲了敲房门,禀道:“王爷,晚膳好了,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