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沙克.纳迪夫准将又向他们看了一眼,艾伦表现出一种迟钝的茫然,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麦克却显出欣喜,像是这番话让他看到了希望。伊沙克.纳迪夫说:“我们决定释放你们,但在离开前,需要你们做出保证,对这几天发生的事保密。你们必须知道,保守秘密的方法是让人永远闭嘴,我可以一直关押你们,可以以间谍罪秘密处死,也可以把你们送回沙漠听天由命,但既然你们自称是无辜的游客,我仍然愿意相信。如果你们对外说出一切,不但会影响两国关系,更会使你们今後的生活遇到更大的危机。”他向麦克看了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这是个近乎透明的世界,所有国家都有秘密特工在别国活动,大家心知肚明,如果不遵守承诺,他们的人生将不再平静。
“明白吗?”
“明白了。”
伊沙克.纳迪夫转头去看艾伦。麦克说:“他也明白了,我保证,我们什麽都不会说,这只是一个误会。”
“很好。”准将说,“误会。你们暂时不能离境,直到解除禁令。”他向身後的士兵示意,黑布袋又套在两人头上。士兵把他们从床上抓起来,走出门口,经过一条安静的走廊,走向外面。接著他们被推上一辆车,车子在颠簸的道路上行驶了一阵,阳光隔著黑布袋也一样刺眼,照得两人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吉普车终於停下。
他们被推下车,由於没得到允许,因此不敢擅自取下头上的布袋。一阵引擎发动的声音,车子向某个方向开走了。
麦克和艾伦站在原地,直到四周完全安静才动手拿掉布袋。他们被留在萨伦基尔城中的一条街道上,麦克的脚边丢著一个旧旅行包。
“他们走了吗?”艾伦看了看四周。
“我想是的。”
“你知道我想去哪吗?”
“找个旅店?”
“找个旅店,洗上两遍澡,再把胡子刮干净,然後……”
麦克说:“然後你又是个崭新的小艾伦了。”
“嘿,你叫我什麽?”
“崭新的小艾伦。”
“我只比你小两三岁,可不是小男孩,我一点也不小。”
“让我见识一下?”麦克从地上捡起旅行包,里面是被捕时从他们身上搜走的零钱和随身物品,另外为了表示歉意,还装了一点食物和水。
他背上背包,伸手搂住艾伦的肩膀。
现在,他们又在一起了。
32。报纸中的事
奥斯卡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报纸。
报纸,报纸,报纸,到处都是报纸,每一张都登满了可恶的新闻,现在应该叫它们旧闻了。这些过期报纸散发著陈旧的纸张味,夹杂著灰尘,不知不觉中让手指沾满油墨。有些报纸上还留著前一位阅读者留下的食物残渣,一些咖啡渍,令人作呕的酱汁。
“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些报纸的?”
露比脱掉了外套,换下迷你裙,今天他穿著牛仔裤,一件宽松舒适的T恤,金发在脑後梳成马尾。奥斯卡觉得他不那麽讨厌了,也许是因为露比从一个神秘的杀手中介人忽然变成一个“可爱的姑娘”让他有些不自在,但是两堆分得很均匀的报纸让他产生了一些好感,至少露比没有真的把他当不花钱的苦力。
“旧书市到处都有,不过要收集齐每一天的报纸还是得花不少时间。”
“真不容易,难道你不觉得只靠我们两个,人手太少了吗?”
“但是还能找到谁呢?”露比仔细阅读每一篇和戈尔维亚共和国有关的报道,暗棋委托从萨伦基尔开始绝不会是个无聊的玩笑和幌子。这个委托的可疑之处在於,如果整件事只是一次戈尔维亚国内的暗杀事件,不需要费尽心机千辛万苦到美国寻找杀手,只要有足够的钱,满世界都是亡命之徒。一定有什麽事必须在美国完成,必须尽快找到两者之间的联系。为此他不惜一切,在这个经过凶案洗礼的别墅中像个垃圾处理场的工人一样,试图从一堆废旧报纸中找出有用的线索。
世界变得真快,露比心想,以前这种事只要动动手指,或者一个电话就能办到。
奥斯卡翻出一张报纸,吹去上面的灰尘说:“这个怎麽样?美国驻戈尔维亚大使馆遭袭,一个月前的消息。”
“有伤亡吗?”
“只有两名袭击者在混乱中被击毙,一名警卫丧生。”奥斯卡摊开手问,“你能告诉我这样的新闻和杀手们有什麽关系吗?”
“不知道,总会有关系的。”
奥斯卡看了他一眼:“听说想从你那里得到答案必须付钱。”
“是的,以前是这样,现在不是了。”露比说,“最近的事让我明白了一点,标上价格的东西一旦离开你,你就会觉得一无所有。你想知道为什麽要找关於戈尔维亚共和国的新闻,我来帮你整理一下头绪。委托人通过渡鸟找到了合适人选,一个暗棋委托有很多杀手参与其中,其中一个杀手在任务开始前就通过委托人的安排前往戈尔维亚的城市萨伦基尔。我从你找来的渡鸟人选上推测可能还有更多杀手通过不同途径抵达戈尔维亚境内,因此最初我认为这是个针对戈尔维亚某位高级官员的暗杀计划,甚至一度猜测是美国政府雇佣的杀手。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而且永远是在某个有编号的分局秘密授意下,选择雇佣杀手就能在事後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警官先生,你记得两年前芝加哥的那次汽车爆炸案吗?装满炸弹的汽车冲向人群密集的商场,炸死了15个人,163个人受伤,策划这起自杀性爆炸的元凶努哈.穆卡拉姆.达乌德.拉蒂夫被证实目前正在戈尔维亚境内,他是戈尔维亚反对派武装组织的头脑人物。”
“你是说政府雇佣杀手进入戈尔维亚境内暗杀恐怖分子头目?”
“这只是最初的猜想,但後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因为从渡鸟的人数来看,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杀手通过面试并且留在国内,他们的任务是什麽?真是令人费解。”露比翻开另一张报纸,浏览每一个标题。
奥斯卡说:“所以这件事不但要和戈尔维亚政府有关,还得和美国政府扯上关系?”
“想一想有什麽事,需要杀手们在两个国家同时行动。”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有可能关系到国家机密,未必会出现在报纸上。”
“不。”露比肯定地说,“一定是件众所周知的事,这件事迫使委托人不得不展开行动。”
“为什麽?”
“因为委托人雇佣了一批杀手,他的目的并不只是悄悄地杀掉一个人,而是为了完成一件重要的事,这件事迟早有一天会引起轰动。这是委托人认可的因果关系,机密的事就用秘密的方式解决,公开的事必须让所有人知道前因後果。”
奥斯卡继续翻找著乱糟糟的报纸堆,露比似乎解释了很多,但对眼下的工作来说仍然是一团迷雾。他将符合条件的报纸全都放在一边,内容包括一次未遂的恐怖袭击,美国支持针对戈尔维亚内战的维和行动,一起各方都含糊其辞的驻戈尔维亚大使的谋杀案,以及总统对此事件发表的演讲。
“总统先生真是个了不起的演说家,士兵们听了他的话个个都成了超人。”
露比说:“总统先生符合国民对硬派英雄的喜好,对外态度强硬,是个不折不扣的鹰派人物,他以超出竞争对手十个百分点的支持率毫无悬念地获得了连任。”
“可半数以上的人都认为最好少管别人的闲事。”
露比翻阅报纸的手停顿下来问:“你也认为这样好吗?”
“什麽?”奥斯卡疑惑地看著他。
“少管闲事。”
奥斯卡没有回答,但露比也并没有要求他必须答案,而是立刻又埋头翻找起来。这回他的速度加快了,对有些内容只是一瞥而过。奥斯卡不知道从这短短几句交谈中,露比获得了什麽启示,令他只花半小时就结束了本来预计要一整天才能完工的翻阅和浏览。
接著露比又从奥斯卡尚未完工的报纸堆里搬走了一部分,这使刚才停滞不前的进度有了飞跃式的进展。
时间流水而过,等他们终於可以伸个懒腰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和肩膀时,已经是中午了。露比和奥斯卡看完了上百份报纸。
“想去吃饭吗?”
“你让我想起以前在办公室里没日没夜翻档案的日子。”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一个经验丰富的精英警官,一个精明能干的杀手中介人,此刻心中想的却是同一件事,一顿让人身心放松心满意足的午餐。
“把报纸收起来,我们该走了。”
露比没有像奥斯卡一样试著把可能有关系的报纸分门别类,他站起来,伸脚踢了一下报纸堆,把奥斯卡整理的那一堆也踢倒了,顷刻间一切又都乱成一团。
“嘿,你干什麽?”奥斯卡试图挽救自己忙碌了十几个小时的成果。
露比说:“这些都已经没用了。”
“你说什麽?”
“我说别管报纸了,要是你觉得丢在这里对警方重新调查斯丹佛案件会产生麻烦,那就放到盒子里带走。我饿了,我要去吃点东西。”
“我忙了这麽久,现在看到的黑色字母好像都在跳舞,你却忽然说别管了。”奥斯卡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露比同情地看了看他:“是的,没错,别管了。”
奥斯卡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无限怀念他曾经的搭档。马克斯总在为他收拾残局,为他整理办公桌,为他完成剩余的工作,而麦克对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打从心里尊重,即使有时他在某条路上走偏了,麦克也会婉转体贴地去纠正。他实在太想念他们了。虽然诺曼也经常糟蹋他的成就,可对一个大吼大叫的同僚,至少还能以牙还牙地谩骂回去,奥斯卡的心情和现在绝不相同。
露比不会发脾气,他的每一个否定就像在和陌生人说你好一样。你好。其实他根本不关心你好不好。
谁要是和他合夥,一定会生不如死。
奥斯卡气呼呼地把报纸塞进纸盒里,这时门铃响了。
露比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去开门。门外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脸上表情严肃,不苟言笑,露比刚打开门,他的手从身後伸出来。奥斯卡以为他在背後藏著一把枪,已经警惕地把手伸向自己的腰间,然而这个一丝不苟地年轻人只是拿出了一封信。
“鲁伯特先生让我来接你。”
“好的。”露比接过信封说,“我马上就来。”
说完他转身对奥斯卡又重复了一遍:“我们赶时间,别管那些报纸了。”
奥斯卡在心中骂了个够,脸上却丝毫没有动怒,现在他的脾气比一年前可好多了。他把报纸收好,捧著纸盒走向门口,和露比一起走到对面的马路上。
一辆加长型劳斯莱斯停在灰尘飞扬的路边,露比走过去,年轻人为他开了车门,然後继续彬彬有礼地等待奥斯卡进入。
奥斯卡不想承认自己的狼狈,可不管是好几天没刮干净的胡子、随随便便连扣子都可能错扣的穿著、一脸的憔悴疲惫双眼血丝、沾满了报纸油墨和灰尘的手指,还是手中那个像街头流浪汉乞讨时用来装钱用的纸盒,一切的一切都和这辆崭新的豪华车多麽格格不入啊。
露比虽然和他一样灰头土脸,可态度却很从容,催促他:“快上来。”
奥斯卡把纸盒往路边的草丛扔去,伸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满身灰尘地坐进舒适宽敞的车厢。
“我们去哪?”
“不知道,我还没看。”露比摇了摇信封,开始动手拆开它。
奥斯卡问:“你让我别管那些报纸,我把它们都丢了,你找到线索了吗?”
“是的。”露比说,“我找到了。”
“是什麽?”奥斯卡好奇地问。
露比没有回答,他在看信封里的东西,一张像什麽许可证的纸片。
“快告诉我,你找到了什麽?”
“嗯?”露比收起信封,向他微微一笑说,“先去看看我的新店。”
33。多情夜
这是一个非常简陋朴素的旅店。
两层楼,总共只有十个房间,掉漆的木头柜台里站著个刚好能够到桌子的男孩,麦克把钱放在柜台上时,孩子出人意料地麻利,熟练地收下钱从後面墙上取下一把钥匙给他。然後这个孩子的妹妹,一个更小的女孩从里面出来,领著他们上楼,直到房门口。
麦克给了她一些零钱表示感谢,女孩一声不响地走开了。
推开门,整个房间冒出一股热烘烘的尘土味,只有一张床,一张木头桌子,一把看起来就很不牢靠的椅子,还有一个玻璃瓶里装了半瓶泛黄的水。
艾伦检查了浴室,幸好狭小的浴室里还挂著一个锈迹斑斑的莲蓬。他去楼下对那个男孩比划解释了半天,男孩从下面的柜子里找出一把剃须刀、几把新刀片、一块用纸包裹著的香皂和一条摸起来很粗糙的毛巾。
艾伦回去洗了两次澡,把头发洗干净,然後刮了胡子。现在他焕然一新了,可仍然感到疲惫和食欲不佳。麦克洗完澡时,艾伦在床上睡著了,浑身赤裸毫不设防。
麦克擦干头发,来到床边,多麽难得的重聚。现在不止是艾伦的身体在这里,他的灵魂也回到了这里。麦克在他耳垂上吻了一下。不知道是什麽牌子的香皂散发著一种古老怀旧的香味,艾伦湿漉漉的头发在粗糙的床单上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水印,身上还有尚未擦干的水珠。他光滑而干净,他是最完美的爱侣。麦克躺在他身边,轻轻将他抱在怀里。
艾伦醒过来,目光迷蒙,仿佛在几分锺里做了一个长梦。
“我做梦了吗?”
“不,你醒著。”
“我是谁?麦克。叫我的名字,让我知道我醒著。”
“艾伦。”
“再叫一次。”
“艾伦。”
“我没有忘了你,麦克。”
“我知道。”麦克吻了他的脖子,艾伦转过身,用嘴接住他的双唇。这是一个互相征服的吻,施展一切本能掠夺和进攻,直到双方都气喘吁吁仍不肯罢休。他们没有热死在沙漠里,没有在审讯中屈服,有什麽理由不在这个安静的小旅店里放纵一晚?
艾伦跪在床上,低头看著麦克。
“要是我永远都想不起来,你还会像沙漠里那样对我吗?”
麦克忍不住微笑,接著又皱起眉认真地问:“我在沙漠里怎麽对你?”
“你引诱我。”艾伦把他的双手按在头顶上,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鼻尖,“我要惩罚你。”
麦克越过他的肩膀看了一眼墙壁和天花板。
“这张床不太牢靠,可墙很厚。”
“所以没人能听见你的喊声吗?”艾伦腾出一只手伸进他的背心,手指顺著腰部往上滑动。他推起那件染上香皂味的白色背心,让它堆积在胸膛上方,麦克整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