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其实是一个非常深情的人,他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层层布计,步步谨慎,只为完成儿时的承诺。只可惜,那个所爱并不是我。
我曾经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搞了半天却不过是主角们故事中的一段插曲。这从来就不是我的故事,我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不止小皇帝,还包括欧阳琪,包括朱染,包括段熙和,对我的柔情和善意都是利用,我却误以为自己已经身陷其中。
原来,我只不过是一枚棋子,一个随时能够被替代的小兵,从开始就注定被遗弃。
心已经疼到无以复加,我半跪在矮榻上,用手按着胸口,眼眶却干涩的很,耳朵里嗡嗡地鸣着。
他眉间微微蹙了一下,嘴角紧紧抿起,神态间似乎也染上了几分痛楚似的,“其实刚刚遇见你时,朕就是看重了这一点,才决定带你回京。可是路上发现你是个单纯的人,朕于心不忍,才在带你回宫后很长一段时间对你不闻不问。可是朕没想到,你也跟其他人一样,是个会耍心眼会争宠的人。你比朕预想中要更快适应这个宫廷。若不是宏图宴上你那样刻意吸引朕的注意,朕也不会最后决定利用你。”
我听见自己在笑,原来这是我的错吗?怪我不该那么快就喜欢上你,不该那么快就陷得那么深。那么期望能让你多看我一眼,多得到一点你的温柔和美丽?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好不容易走到了最后,走向的却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结局?
我明明那么喜欢他……为了他我做尽了一切……
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报应吗?
我抬起头,张开颤抖的嘴唇,“你就没想过我的感受么?你难道以为我是没有感觉的?”
“我当然知道会给你造成多大的痛苦。所以朕不想去见你,不想让你知道这一切。只要你乖乖的,其实一切都不会变。可是你一定要问。”
“呵呵呵呵……”我笑起来,声音干涩而破碎,“怎么全是我的错呢?为什么我不论怎么做都是错?”我抬起头来,抓住他的肩膀,用力盯着他那漆黑无底的双瞳,期望从里面看出哪怕一丝丝的情感波动,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赵雁书……你太狠了!”
他闭上了眼睛,“对不起。”
对不起么?就是这样的三个字,便了结了我这三年的挣扎么?
我恨他……我从没这样恨过一个人……我看着他,真恨不得将一把刀捅进他心口,将那东西挖出来看看是什么颜色!
我站起来,冷笑几声,狠狠盯着他,“赵雁书,你明明是杜若的叔父,却封他为你的皇后,这种败坏伦常的册封,你就不怕被人耻笑么?!”
他猛地睁开双目,利剑一般的目光射向我。
可是我已经无所谓了,他已经无法伤我更深了。就算是疼,也已经麻木了。
我只想报复他,可是我又无能为力。最后我只能用这样的虚张声势来吓唬他。
但之后我又能做什么呢?真的把真相说出来让他身败名裂?那太夸张了,他只不过是对不起我一个人而已,他是一个明君,也是一个专情的人,他罪不至死……
我想,我大概只能认了吧?是我活该,一次次的被辜负之后,还是要腆着脸凑上去。为什么我就这么相信他是真的爱着我的呢?为什么我这么自信自己将会是整个故事里的主角呢?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是……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深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疼痛吸纳到胸腔里,然后转身离开。
结局 。。。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人在用尽全力去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很容易以为自己在对方心里也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没人敢去勇敢地面对和承认一个残忍的可能性。
那些我们心心念念藏在心底深处的珍宝,他们早已遗忘了。
在一次次承受了失望了失落之后,却还是在自己欺骗着自己,直到有一天,当所有的现实都血淋淋的瞪视着,让我们无处可逃,我们才不得不直面苍白到可笑的真实。
之后的两天,我实在酒液的浸泡中度过的。我不是一个嗜酒的人,即使是在最痛苦的时候,也没有借酒消愁过。不过现在看来,酒确实是个好东西,那原本会艰难无比的两天,在酒精的作用下,竟然如弹指一挥间般飞驰而过了。
杜若的册封大典整个后宫都参加了,只有我称病缺席。我想所有人都会原谅我的缺席,毕竟我现在在他们眼中已经是个失了宠的可怜人。
我一个人坐在回廊里,愣愣看着从檐瓦上飞坠而下的流瀑。哗然的水声轰鸣在耳际,荡涤了我纠结成一团的思绪,我看着那条在水汽升腾中跨越过整座宫殿的彩虹,觉得眼睛里一阵肿胀的疼痛。
扶摇殿,这座紫寰园中最令人羡慕的宫殿,此刻看起来是多么的讽刺。我忽然觉得难以忍受,我觉得,我得尽快搬出去才好。
可是在漫天的绝望之后,似乎还残余着一点点微小的希冀。到底在希冀些什么,连我也不知道,难道在等小皇帝顿悟,其实他早已忘记了杜若爱上了我。
其实杜若也是个可怜人不是么,他之所以会得那种胃病,主要就是因为忧思结郁,大概小皇帝并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才会让他这么痛苦。怪不得他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不过我此时却在恶毒地希望着,他得的确实是胃癌才好,这样他很快就会死去,一个死人是无法和我争的。只要我能等,雁书最后还是我的。
可是另一半的自己又在唾弃着这思想的黑暗,毕竟杜若也跟了我两年,一直尽心服侍关怀着我,算是我很重要的朋友。而我现在却为了小皇帝诅咒他死掉,这不是太丑陋了么。而且就算杜若死后,我取代了他,小皇帝真的会忘了他么?他为了杜若,隐忍了这么多年,就连日日与他同寝的我也没有看出任何蛛丝马迹。他说过,越是深爱一个人,就越是要压抑对他的情感。他为了杜若能忍到这种地步,我真的没有信心还能等到他回心转意的一天。
越想越痛苦,我将脸埋在手里,只想这一切快点结束。不论怎样都好,把我从这炼狱里解救出来。我受不了了。
好累好累……压在记忆中的东西太多了……在宫中受过的侮辱,看着问枫死去却无能为力的绝望,亲手害死向离的罪过,在北川城受过的调教,在南壬大牢里濒临死亡的寒冷和被遗忘的恐惧,害死方子冀、欧阳琪和连陌上的罪过,我原本以为用这些痛苦来换取与小皇帝在一起的幸福是值得的,可是现在……
现在它们已经幻化成了无数扭曲的鬼怪,对我张牙舞爪,嘲笑着我的愚蠢,要拉我一同下地狱。
到了晚膳的时候,尹端青忽然来了。我努力将自己拼凑到一起,打起精神去迎接他。他一身绛紫宫袍,大约是刚刚从册封的之后的百官大宴上过来。
我隐隐带着一丝希望,向他微微颔首,“尹公叔。”
他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也向我行礼,“奴下见过贤公子。陛下听闻公子身体抱恙,特命奴下来探望公子。”
虽然知道这样的探望多半只是敷衍,但我一直隐隐作痛的胸口还是微微顺畅了些。我行了一礼,“请代我谢谢陛下。”
“请公子注意保重身体。”他说着,又命身后一名宫侍碰出一只食盒,“今天是皇后陛下的册封大典,陛下在之后的百官晏上吃到这燕窝,说是不错,又听说公子病了,就命御膳司又专门熬制了一碗,专程给您送来的。”
“谢陛下。”我使了个眼色,迁易便赶紧将食盒接了过来。
尹端青完成了任务,也没想久留,便同我拱手告辞了。我让瑾叔代我将他送了出去,然后重新回到房里,对着小皇帝那幅没完成的画像发呆。
迁易将小皇帝赐的燕窝端过来,小心翼翼说道,“公子,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好歹吃一点吧。”
我摇摇头,“不饿。”
迁易脸上也露出几分悲伤之色,眼珠有点儿泛红,“公子,奴下知道您心里苦。可是您就算不吃不喝,陛下心里没有您,也不会心疼的啊……”
我听着他的话,觉得昏昏沉沉的头脑又被刺了一下。但这一刺,却似乎刺得我清醒了几分。我看了看旁边的小桌,说道,“放那吧,我一会儿吃。”
迁易露出几分笑意,将碗和汤匙放在桌上,“一定要趁热啊。”然后便离开了房间。
我又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捧起瓷碗。正要送到嘴里,却见便便蹲在我的脚边,直勾勾盯着我碗里的吃的,喵喵地叫唤着。
我这才想起来,今天自己一天没吃饭,好像也忘了给他吃食了。
我将手里的碗放在地上,带着种报复般的心态。便便很开心地狼吞虎咽着,把碗舔得一干二净。
只有在看到它那娇憨可爱的样子时,我才恍惚有了一点真实的感觉。我扯了扯嘴角,拿起画笔,想在画上再添上几笔。可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小皇帝的笑容刺眼。他当时真的是在冲我笑么?还是因为望着我身后的杜若在笑?
所有在这座宫殿里和他的回忆,好像一下子都被一个叫杜若的人玷污了。
就在此时,便便忽然凄厉地叫了起来。我被吓了一跳,看着它缩成一团,在地上打滚。我被吓傻了,赶紧叫着它的名字蹲下身去,想要抱它,却被看起来痛苦非常的它在手上狠狠抓了一下,抓出三道深深的血痕。
“便便!你怎么了!”我吓坏了,赶紧叫迁易进来帮忙。迁易看到这场面也吓呆了,慌忙安排人去御药司找人。我也顾不上被抓,一把将便便抱在怀里,它看起来痛苦非常,嘴角忽然溢出一股股的鲜血。
脚下哐啷一声,我看到了那只空了的燕窝碗,一瞬间一个念头定格在脑海中,我整个人顿时僵硬。
该不会……是那碗燕窝……
这念头将我整个人都摄住了,我全身颤抖,呢喃着便便的名字。它似乎听懂了,睁大一双晶莹的眼睛看着我,眼角有液体滴下。
它在哭呢……它在求救呢……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就只能抱着它……
还不等他们把大夫找来,便便就停止了挣动。它安静地睡在我的怀里,似乎终于不再疼了。
我抱着它,呆呆地坐在地上。我忽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存在了,在这冰冷的空气里融化,什么也不剩了。
迁易哭着,说着什么公子你清醒一点,便便已经死了。他们想要把我怀里的便便抱走,但是我本能地推开着他们。
如果不是那时便便蹭着我的腿撒娇,喝下那碗燕窝的就是我。
我觉得,我抱着的不是便便,而是我自己的尸体。
我忽然打了个寒战,眼前一阵阵发黑。我感觉有东西终于溢出眼眶,喉间泛上一阵阵的腥甜。
在瑾叔和迁易惊恐的目光里,我呕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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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睁开眼睛后,第一个看见的居然是赵雁书。
当时他正坐在床边,侧着身凝视着我。见我醒过来,他仍然静静地凝望着我,脸色苍白如雪。
有一霎那,我似乎有些迷茫,搞不清自己是在记忆里的哪一个节点。然而当我走过一个个的节点,最后停留的却是最可怕的一个噩梦。
此时再见他,我发现自己的心口已经不会疼得那么撕心裂肺了。只有不绝如缕的钝痛,一直一直持续着。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却没想到在下一瞬就感觉有东西溢出眼眶。我尴尬非常,却也来不及掩饰了,干脆就这么看着他。
反正不论我再怎么伪装,他也全都能看透。我早就把自己剖开了,陈放在他眼前了,不是么。
他见我如此,竟也微微动容,眼睛中一霎那泻出深沉浓厚的悲哀之色。但是他很快转过脸去,所以我不知道,那一眼的凄凉,是不是我的臆想。
“给你投毒的厨子,朕已经处决了。”他低声说着。
我却笑了,轻轻地笑了两声,又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就不笑了。我说,“我跟厨子无冤无仇,他怎么会毒我呢?”
“他曾经是欧阳琪的御厨,大概是为主报仇吧……”
“陛下……”我看着头顶织绣的孔雀图案,“我活着,对你已经是最大的威胁了,是么?”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却没有说话。
我坐起身来,想用袖子擦干眼角。然而一只手忽然轻轻抚上来,拭去那几滴湿润。
他的眼眶竟然也红了,自己却似乎根本没有感觉似的,一下一下地擦着我的面颊,到最后却变成了留恋的轻抚。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
他哭什么呢?是觉得对不起我么?
我不需要他的怜悯,我要的,他永远也无法给我。
我们相互望着对方,不知道为什么连空气都笼上绝望的色彩。
“雁书,哪怕一点点,你爱过我么?”我听到我低声问。
他的眉头皱紧又松开,他冰冷的手有着些微的颤抖。
“没有……”他最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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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里,我先写了一封信,让外务司的人为我送去鹿京的一家古董店,之后又清点了一下自己这三年来收到的所有御赐的金银珠宝,以及自己从御少一直到公子的俸禄。之前因为雇佣飘渺宫为我做事,花去了不少,但算下来仍然有一笔可观的财富。
我将这些东西统统计入了内务司的帐里,将五分之二的资产记在瑾叔名下,五分之一记在迁易名下,剩下的均匀分给了宫里众人。当然这一番行动我是暗自进行,就连迁易都不知道。
之后,我又去见了见关尚翊,向他拜托了一些事,然后将自己的几幅画,连带着我惯用的画具都送给了他。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把迁易送给关尚翊的时候,迁易哭得撕心裂肺的,好像被遗弃的小狗一样。我拍了拍他的头,告诉他去了关修缘那里要听话,别再说话不经过大脑了,然后就背过身去,进了内殿,关上了大门。
迁易走后,瑾叔站在门口,微微皱着眉看着我,“我怎么觉得,你小子跟在安排后事似的?”
我嘲笑他,“去,我像会自杀的人么?”
自从杜若被封为皇后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是我还是抽出时间来写了一封信,让瑾叔帮我带去交给他。
瑾叔去了,应该就不会回来了。因为我拜托杜若给瑾叔在椒房殿里找一个总管的位子。杜若是个善良的人,况且跟瑾叔关系那么好,一定不会出差错。
那一天的夜晚,我遣退了所有的下人,独自一人对着空荡荡的宫殿。碧绿的纱帘在幽蓝的月光中轻柔曼舞,空灵的水声好似一直能流淌到永恒中去。
我最后一次看了看这华美的宫殿,这个我生活了三年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似乎存留着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