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句。”
刘仕诚问:“十一句?一是哪来的?”
季蒙说:“刘律师,你终于肯说句别的了。”
刘仕诚皱了皱眉。
他只是试图了解这个家庭的全部,与好奇心无关。
对方又开了口:“我还从来没有在这么压抑的气氛下谈过案子。”
“……”
“实在说不上很舒服。”
刘仕诚没搭理。
他对缓和关系和反唇相讥这两种可能的反应全都没有兴趣。
律师又不是卖笑的。
当然,那张嘴也不是用来吵架的。
不管说什么,都不会对案子有什么帮助。
到了这时,季蒙实在没办法不怀疑,眼前这个人到底能不能上庭。
看起来,刘仕诚和律师应该有的“伶牙俐齿”其实是有点搭不上界,说话的时候就连嘴唇开合的幅度都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更别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了。
律师应该做的是让对方的人感到不悦,而绝非自己的客户。
曾经有个律师开玩笑似的对自己说,如果你是原告,那么好的律师会让被告感觉像是在度蜜月,每天都有surprise;每天都被f*ck。
这话粗俗,但是形象。
不过,现在季蒙觉得,有surprise和被f*ck的更像是自己。以前的律师哪个对他不是笑脸相迎?
要说的已经差不多都说完了,季蒙实在也不想跟眼前这个人多待,于是站起了身:“那我走了,你先看着。”
刘仕诚没抬头。
季蒙正要出门,却又想起了什么:“刚才谈到的事,除了季家,没有别人知道。”
“……”
“不过我相信你不会多嘴。”
3、赡养费 。。。
之后刘仕诚就一直在准备这个案子。
每天晚上回家看看西游记。
刘仕诚喜欢西游记。基本上,不论何时打开电视,只要有电视台在播放西游记,刘仕诚总会停下按键的手,安安静静地看。
至于白天,就全都在忙季蒙的事。
被解雇一事以后再说,目前需要打好的是第一仗。
增加赡养费什么的,对方想都不要想。
如果这一开始就栽了,以后还怎么玩儿?
至于具体策略,刘仕诚并没有过多地询问季蒙的意见。
……
——正式开庭的那天,刘仕诚早早地就到达了人民法院。
这件关于赡养费的事情,与被解雇的事情,当事人相同,明眼人一看就可以知道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从法律角度来说仍然是完全分离的两桩不同的案子。
季钦理所当然地也出现在了现场。
季钦脸色蜡黄,眼圈发黑,一直紧抿着唇。这人脾气暴躁,永远都看不见他轻松的表情,似乎从来就没有心情好的时候。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有一点错,季钦就会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公司里面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噤若寒蝉。
因为是解雇案的被告,刘仕诚自然多看了他几眼。
季钦感受到了刘仕诚的注视,转过身来,紧盯着刘仕诚看了十几秒,眼神极冷,刀锋一般,显然是把刘仕诚当做了妄想与自己对抗的可怜蝼蚁,最后终于轻蔑地回过头去,大步走向旁观的位置。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季蒙的母亲从门口进来。
——是个看上去有些柔弱的女人,总是时不时地看向季钦,一举一动都显得很没有主见。想想也是,如果真是什么厉害角色,也不会在给季家生下了二公子之后仍然混的这么惨,更不会连从儿子那里拿些生活费这种小事都要一个外人来帮着指手画脚。
……
——季钦给季蒙母亲找的律师有点一般,只能说是不过不失。
这会儿,他正在向法官做着陈述:“《婚姻法》第二十一条规定,‘子女对父母有赡养扶助的义务。子女不履行赡养义务时,无劳动能力的或生活困难的父母,有要求子女给付赡养费的权利。’该条规定明确了子女应当履行对父母的赡养义务。按照此规定,父母要求子女给付赡养费的两个条件就是年老体弱、无劳动能力,或者生活困难。本案中,李洁年过五十,身体不是很好,每月的赡养费除购买药物、保健品等等,还需要请人专门进行护理。现在,随着药物和保健品数量的增加,每月的养老金已不足以维持家庭开支,所以提高赡养费的要求完全符合法律的规定……”
几个回合之后,轮到刘仕诚向季蒙的母亲提出问题。
“请问……”刘仕诚说:“你现在仍然每月按时交付房租吗?”
“没有,”季蒙的母亲回答说:“交不上,实在是没有闲钱了……房东来催过好几次……我都只告诉他说,再稍等等……等我儿子给我寄些钱来之后,就一定可以补齐……”
“这样……”刘仕诚又问:“那物业费、采暖费、电话费等等账单的支付也存在同样的问题?”
“对……”对方始终低垂着头,不看刘仕诚:“也欠着呢,怎么样都拿不出。”
“一直在按时服用医生规定的药物吗?”
“这个月都没有在吃了……”季蒙的母亲说:“那个药……蛮贵的……我买了点便宜的,先暂时顶上……”
刘仕诚又问:“你前几天卖了两样珠宝?”
“是……”对方答道:“是年轻的时候季蒙的父亲送给我的……很有纪念意义,我一直都舍不得拿去换钱,而且也确实不值钱,只能解解燃眉之急……但是现在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最近一直都很艰难……”
这肯定是季钦或者律师告诉她这样做的,目的是向法官显示她目前生活的困难,以此为理由,使增加赡养费的请求合理化,给已经没有任何收入来源的季蒙来个落井下石。
表面看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策略。
果然,就像刘仕诚想的那样,对方的律师这时胸有成竹,缓缓开口:“如果情况是这样,那么确实有必要增加季蒙需要支付的赡养费,以保证李洁的生活必须。随着李洁年龄的增长,她的日常开支、医疗费用也随之提高,再加上近几年来物价涨幅较大,成本不断提高,需求有所变化。根据规定,遇上疾病等等突发情况,或者实际需要已超出原定数额的,都可以……”
说完挑衅似的看了看刘仕诚。
话到这里,刘仕诚终于开始了进攻。
“事实上,”刘仕诚说:“季蒙每个月支付给李洁的赡养费,是普通退休职工的四倍。李洁的身体状况,只需要一些常规药物,并不涉及到特别昂贵的医疗手段,目前的赡养费应该足够她舒适地生活。”
顿了一顿,刘仕诚又说:“但是,李洁却连房租、账单等等这些最基本的都保证不了,实在令人疑惑。”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每个人都想看看刘仕诚葫芦里面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后来,”刘仕诚又道:“从邻居那里得知,李洁经常性地参与一些赌博活动。”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似乎就连对方的律师都不知道这一点。
“就在一楼一户陈姓的人家。”刘仕诚说着,打开手里的信封:“我这里有一些牌友给李洁的短信记录,并且有两位证人会在稍后出庭。”
“……”
刘仕诚继续说:“李洁无法支付房租、物业费、采暖费、电话费等等账单,也停止了服用医生建议服用的药物,却将赡养费用于赌博,这可否说明李洁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活,也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健康?”
“……”
“因此,”刘仕诚说:“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让李洁停止这种恶习,确保我的当事人所支付的赡养费确确实实地被用于保证生活,而不是成为令其赌瘾加深的工具。”
刘仕诚接着又问了一些问题。
“请问……”刘仕诚说:“你知不知道你的儿子已经没有收入?”
“知道。”季蒙的母亲有点无精打采。
“谁告诉你的?”
“季钦。”
“季钦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
“……”
“你们关系很好?”
“没。”季蒙的母亲说:“我们没有来往。”
“那是不是可以说,季钦这次主动联系你的行为非常罕见?”
……
虽然这些已经与这个案子关系不大,但却是刘仕诚必须问的——因为对接下来的重头戏,也就是解雇案来说,答案非常重要,因为他可以表明季钦对季蒙的敌对态度。
刘仕诚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在明知季蒙没有收入的情况下,依然请求增加赡养费拿去赌博?”
季蒙的母亲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眼圈渐渐红了。
几秒钟后,很多人都可以听见那被压抑着的抽泣声。
……
接下来官司的结果已经毫无悬念。
——最后,从法院出来之后,季蒙走到了刘仕诚面前。
刘仕诚与刚才判若两人,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太精彩了。”季蒙脸上带着笑:“让我对你有很大改观。”
刘仕诚抱着公文包,低头看着地板,没有搭理身后的人,一步一步走远。
“今天谢谢你了。”
刘仕诚脚下微顿,终于说出一句让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废话:“以后多去看看你母亲。”
“……哦?”季蒙挑眉。
“她……没有事做才会去赌。”
说完,刘仕诚继续向门口走去。
耳边传来一声有点让人讨厌的笑声。
4、董苑林 。。。
这天,刘仕诚一上三楼,就感觉肯定有点什么事不太对。
没有人像平时一样抓紧上班前的这段时间说说笑笑,看起来个个小心翼翼,经常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几个助理也都一反常态。
刘仕诚的想法就是又有什么人要被解雇了。
这部门的老板要求甚高。并且,如果说,律师都很冷血的话,那老板就是冷血中的战斗机。只要觉得自己能够招到更好的,就肯定要请一个下属走人。
每过一段时间,律所的人都会发现消失了一位助理之类的。老板倒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依旧在那里指点江山。新来的人有点茫然地坐在座位上,心里定然感到有些纳闷。不过,即使失踪了一个人,其他同事也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各自处理各自的事,有人与客户打电话讲解案子,有人在翻箱倒柜地找着卷宗,有人在噼里啪啦地敲着律师函,没人感到有什么不同。以后也永远不会有人提起走的那个人,好像其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空着的那张办公桌,很快就会被一个新来的人占领。
就是这么回事儿,刘仕诚想,谁离不开谁,谁又在乎谁呢。有的人给了后辈很多帮助,那个后辈自己像是什么都做不了,总是不停地问,不过,当前辈离开之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困难的地方。还有些同事之间关系似乎特别亲密,午餐总是聚在一起,不过,在分别之后,也再也不会有任何联系了。
所以,不要在周围这些来来往往的人身上花太多时间和精力。
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好好的。
然后就是,每次有谁被赶走之前,老板都会对那个人很不上心,往往是整整一周也说不上几句话,每到这时候气氛便会有些压抑,就像今天一样。
——刘仕诚并不太关心这回是谁要走。
他像往常一样给他的花花草草浇了浇水,然后轻轻地摸了摸新长出来的几片鲜嫩的叶子。动作很轻,生怕一用力就会给伤着了。
上午,刘仕诚见了一个客户。
对方同样是被解雇的。客户在上班期间受了工伤,进了医院疗养,后来却受到了解聘通知,并且公司也没有再支付任何医药费。现在,公司提出了庭外和解,客户有些拿不定主意。
刘仕诚说:“庭外和解的好处是可以缓解双方矛盾、解决纠纷,同时可以节约财力物力。坏处是也许得不到可以争取到的最大补偿,也不能用法律来使对方心服口服,还有对方如果不守信,有时权益得不到保障。”
“这样……”对面那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男人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那……您说……怎么办好呢?”
“自己决定。”刘仕诚说:“如果刚才没有听清,我可以再重复一遍各个选择的利弊。但是我不会给你任何建议。”
“哦……”客户明显变得有点紧张:“我……我不太会识字,您能帮我先写下来吗?我回去之后,再让我儿子念给我听。”
“不好意思。”刘仕诚又说:“你可以用自己看得懂的符号来记录,或者如果没有记住,以后可以随时打电话来询问。不过我不会将我告诉你的话以书面的形式交给你。”
“知道了……”那人没再说什么。
这就是律师。
接了案子,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撇清责任,绝对不能淌进浑水。关键的选择,只能是当事人自己来做。
谁能相信谁,谁又能依靠谁呢。
……
——紧接着,刘仕诚去找一本卷宗。
走到柜子前的时候才发现董苑林也在。
刘仕诚一言不发地站在后面,一张脸上全无表情,等着董苑林查完离开。
没想到董苑林关上沉重的大抽屉之后,回过身来看着刘仕诚,突然道:“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我要离婚了。”
刘仕诚一时竟然有点没反应过来。因为从来都不曾有人与自己谈过家事。
那边董苑林显得黯然:“实在是不行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坚持不下去了。”
并未得到刘仕诚的回应,董苑林又接着说:“昨天晚上才知道,董岳明不是我的儿子。”
这话一出,连刘仕诚都感到惊讶了。
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今天那些叽叽喳喳的助理没有一个大声说笑。
再细想一下,似乎确实曾经听到有人小声谈话:
“不是吧……给人养了十七年的种?”
“这绿帽子可戴得忒大了……”
“一大早的,八卦要不要这么生猛啊……”
“没错……XXX是董律师的邻居……昨晚听见他们夫妻吵架了,特别恐怖,董律师疯了一样。”
“平时那么随和的一个人……实在有点想象不出被逼到这种份上会是个什么反应……”
“太可怜了吧……”
说的应该就是这事没错了。
刘仕诚想起来曾经在律师见过董苑林的儿子一次,是个长得特别精神的小伙子。
当然董苑林说这几年多亏有了儿子在身边陪着,才会觉得家里依然是最想回去的地方,还说儿子大了之后越来越懂事,在自己和妻子感情出现危机的时候用父子之间的亲情来让自己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
结果,一夜之间发现儿子竟然不是亲生的,换了谁恐怕都受不了。
“我想来想去,”董苑林深吸了一口气:“同事里面只有你的嘴比较严。”
“……?”
“所以……”董苑林又问:“你能否介绍一个做离婚的律师给我?我不打算请自己直接认识的。怕会传出去一些什么,对儿子不好。”
“……”
董苑林显得很坚定:“我现在需要一个非常非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