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过了来。他要学习的事务多着呢,万不敢将萧氏一族在他手上消弭。
富贵人家规矩一向繁杂,许多人家,亲情被墨守成规的一套套规矩给湮没,萧府规矩甚大,只是又有些例外,自萧泓自识字立志起,求学各方,同在一个京城,少有时机享受天伦,反而难见。如今,确定欲远离京城之际,反倒时不时见着。
通报后,侍女撩着帘子请两位公子在摆好早餐的厅室坐,梳洗好了的萧老爷夫人出了来,习惯了萧泓三天两头往回跑的萧夫人叮嘱着道:“隔几日就是立秋了,记得回来过节。”
这话听得萧泓暗下伤神。连从不过问夫君、爱子前程的母亲都这般说了,可见最近他轻佻到何种程度,收敛起心绪,诺诺称是,往后再不得随意了,若再寻是非惹出话来,扣上乱了军纪的规则,麻烦就大了。
立秋……
听了“立秋”二字,萧大人和次子几乎同时搁下牙筷,齐齐看向毫无反应的萧泓,心下恍悟。
难怪自家一直稳重的长子一再轻浮急着声张,难怪京中那些小子们一反常态纷纷迎头而上,难怪言家妥协得如此快捷,原因是“立秋”将至了。
原来如此,了悟过来的萧大人哑然,最近绕着言家发生的事儿一桩接着一桩,跳出来的无不涉及滔天大事,连累得身在朝中的他居然将如此大事给遗漏忘记了,萧大人对自己迟钝而暗自惆怅起来。
旁听着的萧二公子算是茅塞顿开。在民间,立秋远没有中秋来得喜庆,但自古以来,在立秋之日,王上都当需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到西郊迎秋,举行祭祀仪式,并杀兽以祭,以示秋来扬武。
显而易见,今年与往年有大不同。今年起,边疆积垢显现,塞北又出现“追杀朝廷钦差”这样大逆之事,正是借秋来扬武威的时刻。王上身体病诟缠身,经历春夏,在朝中已不是密闻,今年立秋秋祭,是亲祭?还是委派?必定是京中一桩天大的事。若不能亲祭,是着至今还被禁锢在府中两位皇子之一?或是深宫中某位未成年的皇子?或是身为宗亲之长的永固王?
这桩缠绕着朝野内外的答案必定在这几日即揭晓,言家抢着在这惊天大事中语将婚事定下,可想而知,满京中又有哪个肯、哪个敢可能将是在立君之储,国之贰的盛事之时去鼓噪喧嚣?
好盘算!好念头!好心机!该想着的,言家都想着了,他人没想着的言家也全都掂量到了,一个“立秋”时节,就是一并解决此事的好时机。明明眼瞅着言家被整得惨淡,却借着时事转眼不动声色得重新稳居其上,如今,萧二公子对兄长所恋慕的言三少一手将整个京城时局把握得如此精道横生着敬佩。
瞄着次子乍现恍悟之色,暗下沮丧的萧大人心下感慨,本以为萧府定由得长子撑门立户,对次子的训育只是习教做人道理,如今虽然还有些迷糊,也算是时时用着心了。心下稍安的萧大人看向早已了然在胸的萧泓。
对上父亲有所期盼的目光,萧泓轻语道:“父亲,我所知晓的皆是说不得的事,若是不甚稍有些外露,让人起了疑窦,对萧家毫无好处。您和二弟无需多思虑,萧家只需要追随着王上,定能保得平安。”
很想探底的萧大人很清楚儿子绝非愚昧之人,在京中,不能说的无不是见不得人的事,长子这话也断了他想要询问的心思,转目看向夫人,道:“夫人,今日你可否要出门?”
听了父亲询问母亲,萧家兄弟一起低下眉目,昨日未见得江氏将小老虎带来,照着母亲心性,定要去寻访见见,不问也晓得,肯定是要出去的。
萧夫人点头回应,“昨日与几位来访的夫人相邀着去永固王府走动一下。”
去永固王府?连着萧府两位公子都很意外,母亲说去永固王府?
永固王妃从不见朝中品阶夫人,就是王族宗亲也轻易难见。逢年过节,各府遵循该有的礼数外,多年中,谁也不曾得召见过,这还罢了,问题是在如何关节时,寻着上门去,岂不留下阿谀讨巧之嫌?
看了一下沉寂下的父子三人,萧夫人抿唇含笑道:“莫要想得多了,去王府前,我会绕去言宅一趟,将小虎带出来与小郡主瞧瞧罢了。”
昨日江氏来访,并没有将她特想要一见的小老虎带过来,杜府的珍姑奶奶解释说是小虎长得不小,府内女眷众多,侍从不方便在旁边看护。这番解释是合情合理,置身漩涡中,萧夫人也明了,萧泓和言家小三的事已经绝扳不开了,时机在前,箭在弦上,当需果断,既然这婚事需位压得住阵脚的大人出面作媒,满京中,还有谁能比得永固王爷更显贵?不管此去得见还是不得见,只需在王府内随意待会儿,依照王爷才智,不难猜不出她的来意才是。
“母亲,听闻薛府老夫人最好猫,是不是真的?”搁下筷子,萧泓询问了一句。
“是啊,薛老夫人和小姐喜好猫儿,也甚喜画猫儿。”
薛府是永固王妃的娘家,是不多见能立足在京中的武将世家,虽和永固联姻为亲,多年来,断无往来。此外,上京的薛家深居简出,对子弟管教是出了名的严谨,据说,族内子弟过不了家庭内炼,皆不得在朝中谋职。最近两年,薛府几位养在深闺中的小姐陆续长成,薛府才与一些寒门书香世家稍稍有了走动。
看着意有所指的长子,萧夫人轻轻点头,微笑道:“虽和大猫儿没什么区别,小虎儿却也难见,薛老夫人应该不介意我去拜访才是。”长子想得不错,这当口,往薛府走动确实远比往永固王府走动要含蓄得多。若是永固王妃的娘家薛府能有所表示,则再好不过了。
搁下筷子,再难有食欲的萧大人默然,从萧泓此话中,他可算觉悟出些永固王妃绝不露面缘由的可能性了,王室秘辛果然不能为外人道也。为了萧家,为了自身,萧泓口风该更严实些才是。
早餐过后,身为勒令在家反省的萧泓需得往兵部报备才能回营,整理官服的萧大人自暴自弃的心绪大好,一个“立秋”分解了满京大府少爷们齐齐鼓噪的缘由,想必回府不会当真斥责自家子侄的同僚们没取笑于他的脸面。
轿乘准备妥当,一阵奔跑声息传来。已经习惯了家仆定时传递来坏消息的萧大人瞅着嘀哒哒拐过来的亲信家仆,又怎么了?天才亮,就又有了动静?
昨天诚心诚意祈祷着今日能安平的萧二公子抬眼看着苍天,看来上天各路神仙都没有理睬他的祷告。
“大人,大人!”忠心耿耿守着内城前沿,可算得着了最新消息的亲信家仆喘了两下,屏住喘息,拱手禀告:“大人,大公子,宫内下旨了。”
今日东方泛白,宫门一开,三道奏折传送出去。
第一道送往永固王府,第二道、第三道则皆送往门户紧闭的言宅了去。
不问往言家那两封旨意,应该没什么重要,江暮和言家小六本就是奉旨上京的,已经盘恒在京多日,得召见属理所当然;至于言家所得的另一封,也不难揣测,前些日,宫内就着言家小三沐浴斋戒,以备陪太后驾,往京郊寺庙供奉佛塔,可能是日子定下来了吧。让人最重视的莫过于宫内送往永固王府的圣旨。永固时常进宫,今日宫内以宣旨的方式下达旨意,究竟是何玄机,着实让人遐想连连。
第八十七章
没有让言家父子等得太久,江暮扫视向铭文。
一碰触江暮的视线,正挨着六少一起撩拨着红烧肉胖胖爪子的铭文立即往六少身边再挨了挨。但自和六少身居塞北以来,耳闻目染了好些事,铭文对江暮颇有些戒慎。
“铭文,前几日在永固王府外寻着你的那个妇人可留下地址?”江暮询问。
铭文点点头,当时那女子托他传话与六少,期盼能看在同乡的份上能予以指点,一并留下了暂住的客栈地址,只是,当时少主看在那人妻室与六少来自同一家乡,存有一点点香火情,随口点拨那人,此事也就到此为止,所幸,铭文没忘了她所留的地址。
江暮所提及的少妇,言家全家并不陌生。前几日,江暮在永固府前和王府侍卫争执的原委,铭文向老爷、三少细细报告过了,对江暮点拨让其‘自荐卫国’的提议,他们也都知晓,均都没有放在心上。一想到小六婚宴上,那些江湖人“正义凛然,死而后已”道听途说,逞强逞勇的一幕,言茂言耀辉均觉不喜,怎地江暮突然提此人来了?
点拨那人,不过看在耀晴的份上罢了,江暮本并没有在意,现在徒然提起,自有他的道理。江暮转目向言耀辉道:“耀辉,你确定不想致萧泓于死地么?”
福不可傲,祸不可避;能碰血腥,必有反噬。一开始就将萧泓至于不覆的嗔念排除,就无需再纠葛,况且,事态发展至此,倒与萧泓没有多大的关系,再则,萧泓安平,在言家而言,虽无益,亦无害。
得了耀辉再次确定,江暮也就不再多建议,直接道:“你出行前,将铭文所知的此人具体事宜汇集写封信给萧泓,让萧泓尽快去查询此人所在。”
江暮话中之意是让他将那人举荐给萧泓?这话听得言耀辉微怔,江暮如此提议,有什么理由吗?
不但言耀辉不解,言茂心中也甚不解。他常年走动在人世,看尽人间百态,但离所谓轻生重诺,快意恩仇为立帮群聚为根本的江湖,还是遥远之极。探奕史书,纵观各姓王朝兴起、覆灭,却无不以和所谓武林江湖中势力有密不可分的关联。江湖不定,国也难安,政令堵塞,难以畅通,历朝以来,为避免群起反对,于稳定根基不利,朝廷对江湖治理,无不是以江湖治江湖,少有直接插手。
此次,正是借着江暮小六婚宴上的祸端,朝廷具备了清剿江湖的名分、道义、法理和民意,借势打击清剿。江暮着此人去投军,确实是化解危机的一个法子,但他怎么提议着耀辉向萧泓推荐此人?其中有什么理由吗?
“先去确定此人是否确实投军。若是能在征兵名录上确定有此人的名字,以萧泓的身份,那人应该非常乐意归顺萧泓;倘若此人去投军,萧泓却没有在征兵点寻到此人,那就有趣了。”像是预见了件有趣的事儿,叮嘱言耀辉的江暮翘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一旁的珍娘也像是听着了件趣事儿似的,掩唇浅笑。
看着江暮唇边露出玩味的笑意,听得愈发好奇的言家小六挨着过去,他最喜欢挺有趣的事儿了。言茂、言耀辉都是心思机敏的人物,听江暮话中之意,似乎笃定投军的那人却未必在军营,这是什么意思?不得其解的要耀辉当即虚心求教。
“三少,少主的话中有个前提,就是那人确实去投了军。”珍娘含笑解释道:“只消确定了这个,再能确定此人又不在名录内,萧泓就能以此去拜访负责征兵事宜的薛将军了。只消做的巧,也好与萧夫人呼应。”
“这里说的薛将军,永固王妃的兄长?是萧夫人今日要去拜访的将军府?”小六侧头询问。
听得江暮提到征兵事宜,言耀辉心里稍有些清明,民间历古以来就有‘好男不从军’的说法,不是军户或者实在不得已,平民百姓绝少有资源从军的,如今更甚。军功难立,前程渺茫,在贫瘠之地尚难征兵,可想而知,在富庶的京城中征兵,应该更是难上最难。言耀辉也转目看向江暮,确认道:“依你所见,那人要是去应征,当真会被擒下?”
“要是没有发生鸠杀一事,可能不会。现在只怕肯定会。”江暮淡然道:“以忠义之名,群集一起,‘江湖’根植于民间,素来得历代朝廷戒慎,对其若以制约,常有反复;循序渐进,却又此消彼长,永远不会消弭。”虽根治不得,却大可以利用,地方门阀权贵多常借以官家势力打压江湖势力,仇怨由朝廷担负,门阀所供养的幕客出面施与恩惠,借以‘义’之名,整编势力归己。”
二十年的明争暗斗,这些伎俩早被江氏看的腻味了,若不是为了撒大网拖大鱼,一举成事,谁个把这些伎俩放在眼中。只是,这种伎俩虽然无甚新意,但只消有些路数,成事却也不难。
看着习以为常的江暮,言氏父子顿时无语,江氏在塞北这么多年究竟是干了什么了?真让人不安心。
“招安是招揽江湖人最妥当的方法,只要能有晋升,谁个不愿意将自身所学卖入帝王家呢。只是,朝廷下达是大局,很难在细节上斟酌,最易操纵。”珍娘道:“若有心人想要乱事,借江湖草莽为避祸端投军报国之际,予以设罪下狱,来挑起朝廷和江湖之间的恩怨,丝毫不为奇。三少不必嘻嘻琢磨,此事至少有五成把握,以萧泓的见识,应该会予以利用。”
言耀辉点头,他明白了,江暮提议他举荐,并不是指举荐此人,而是举荐此事。若江暮所言成真,谋划得巧,未出师,再立一功,也不无可能。当然,萧泓能更进一步,对江氏,对言家,都全无坏处。
全家在解析时局,一旁只听了三分的铭文出去寻来了笔墨纸砚,靠着几边,铺好宣纸,滴了点点茶水细细研磨着。本来挨着江暮的言家小六托了桌上一盘果子,靠了过去,捏了一个小梅子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欢。
旁观者铭文一举一动,珍娘领悟着耀晴和铭文这对名义主仆的深切情谊,珍娘为耀晴有铭文这样的人儿一同陪伴在北地,衷心欢喜。
昨日催促萧泓离京返营,只不过是针对萧泓返京后一再煽动,扩大流言,如今,只消萧泓收敛言行,去留则并无大碍。接过铭文细细蘸匀墨汁的笔,言耀辉另一手轻轻摸了铭文的脑袋,在他言家人眼中,再如何成长,铭文依旧是那个小馒头。
时不待我,收敛了感慨,言耀辉将铭文所述那日所谈中的名姓,暂住所在,一一记录下来,再稍稍斟酌了言辞,片刻就搁下笔,将写好的信纸先递交于父亲看了,确定没有需要再修改的,这才封了口。
此信需得尽快交于萧泓去,该差遣谁呢?和铭文分享梅子的言家小六递了个眼色,心肝儿玲珑剔透的铭文出去招来了赵魁。在江氏中,赵魁能屈能伸的脾性,是外遣办事最得宜人手。
一应安排妥当,江暮和言耀辉出门了,今天将是忙碌的一天。目送三哥、江暮一离开,言家小六立马招人去取身爽利的轻衫来,一旁雀跃不已的铭文也连忙去准备出门的行头。旨意已下,觐见之后,就算特别招留,也需得离开京城了。难得千里而来,却没有将王城逛遍,实在不符合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