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老宅一直有人在打理,所以容父回去的时候那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快步走进自己最熟悉的书房,坐到了自己曾经肖想了无数遍的椅子上,慢悠悠地拍着扶手。
这是他的了。
就算他对这个位置的渴望曾经让他狼狈不堪、就算他曾经因为太过渴望它而失去了心爱的妻子,但是他终于得到了它——虽然代价有点大,不过终究还是值得的,不是吗?
容裴在得知自己洗清了嫌疑的同时也知道自己父亲回国的消息。
事情的转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他努力查探整件事情的脉络时,容父就向他发来通话邀请。
容裴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平静地接受了它。
与磁感墙上出现了一扫以往沉郁的容父对视片刻,容裴恍惚有种看到前世父亲的感觉,不同的在于他和前世父亲还有着血脉相连的亲近,而眼前这人只让他觉得陌生。
容裴从来不会让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他毕恭毕敬地喊道:“父亲。”
容父对容裴的恭敬向来很满意,点点头说:“我已经让人去找乐棠了,你复职后能重新上手吗?要不要我派点人来帮你?”
“不,不需要,我还能应付。”容裴更为谦谨了:“父亲你刚回到首都,比我更需要人手。”
“也对。”容父深深地看着容裴:“阿裴,我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在为你争取。你好好努力,争取早点儿调回首都,我先将容家这些旧部整顿一下,到时候再将他们转交给你。”
“父亲您这话就不对了。”容裴用上了敬语,“到了您手里就是您的,您正值壮年,谈什么转交给我?”
容父被容裴说得整颗心都在发烫,觉得这话听起来要多贴心就有贴心,不愧是自己的儿子。
他露出自以为最沉着的笑容:“阿裴你放心,我的迟早都是你的。我还有事,你也忙去吧。”
容裴点头。
他看着磁感墙上的画面逐渐消失,闭上了眼睛。
刚刚的“父亲”他太熟悉了,虽然手腕好像差很多,但那种试探的语气、怀疑的表情以及被他哄过去以后那一瞬间的释然,都像极了他前世的父亲——醉心于权术、一心揽权、连亲儿子都忌惮的父亲。
他本以为不用再面对的“父亲”。
先是乐棠失踪、三叔昏迷不醒,紧接而来“父亲”又突然有了这样的转变,容裴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是他永远都得不到的。
在无边的灰暗情绪即将向自己袭来的时候,容裴蓦然睁开眼。
眼神清明而冷冽。
推动这一切的人是秦时章对吗?
第一零一章
整个国际风云变幻;鲜少有人注意到云来港这个小地方的变化。
摆在眼前的危机越大;容裴反而越镇定;他照常处理着云来港的各项事务。
与此同时;低损耗战术的实战研究已经秘密展开。
高衡在八月军演时没有展露他应有的能耐;渐渐也就退出了舆论中心。因而他和徐邵低调地转到云来港与海州交接处某个由战时中转站改建的实战基地;一明一暗地把握着整个基地的运转。
这个调动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因为大部分云来港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于站在云来港舞台中央的几个人身上:高竞霆、瞿洺、容裴。
不过很快地;所有人的目光就被另一个人所吸引。
这个人是罗伯通。
罗伯通在各地辗转蹉跎多年,知名度非常高,回顾他过去的经历;很多人都忍不住为他鞠一把心酸泪:他不是学不会办事,只是会晚了;他不是学不会变通;只是变迟了——所以在他还硬脾气、讲原则的时候;该干的活儿却干不来,每次硬生生被人捋了下来;等他能力磨出来了,也学会了圆滑的时候,名声已经臭了,谁都不拿他当事儿。
这一次他站出来,洋洋洒洒地写了非常长的稿子。要知道当年他能成为掀起舆论狂潮的导火索,完全得益于他那出色的笔杆子——可以说如果他不是从政,绝对会成为文坛的佼佼者。
经过二十年的沉淀,罗伯通笔下的文字变得非常洗练,每一个段落几乎都有闪光的句子。
他这份文稿的主题是《十五年来的冷思考》,作为辅佐材料的录像、报刊、专著多大两万五千份,这些东西一放出来以后就引起了轰动。
罗伯通第一次撇开政客的身份,以个人的名义回顾自己第一次被打醒时开始思考的东西:容君临是否真的应该被恶毒地批判。
文稿的前一半,罗伯通复原自己当初的心情,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容君临的一言一行,简直将容君临在国旗升起时咳嗽了一声都列为他叛国的证据。
而罗伯通故意先把这一半放了出去。
由于他论据充足、言辞犀利,这半篇文章很快就被各大媒体转载。
容君临的反对者们读到它以后不禁拍案叫绝,大有和罗伯通相逢恨晚的感觉。
那些反对者们像是迎来了狂欢盛宴一样应和着。
容君临的支持者们则紧咬着牙关没插口,这个节骨眼不能再生事,所以他们默契地保持缄默。
等议论彻底狂热化之后,罗伯通才正式把点明主题的“冷思考”写出来:他摆出数以千计的资料为证据,一点一点抽丝剥茧般辨清了所有反对者都在应和的观点,在这个过程中慢慢还原容君临的真正形象。
容君临并不是传说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存在,他的很多做法其实并没有那么成熟、那么完美。
罗伯通在文章里仔仔细细地分析了这样一种可能性:在容君临曾经做过的事里面,有三分之一有他那个只比他小七岁的学生,特别是在争取支持率这一点上,很多做法与秦时章如今在远东联邦的做法相通。为了证明这个观点,罗伯通出示了自己用个人名义申请调用与秦时章相关的陈年录像,逐一指出秦时章在容君临每次公众活动前的各种行动有何深意。
更令人震惊的是,罗伯通还展示了他的另一个推论:容君临的妻子、已经去世的秦桑柔身份不简单。这同样也是以实据为证对相当低调的秦桑柔进行了详尽的分析,通过无数细微到让人无法注意到蛛丝马迹挖掘出她与秦时章的密切联系。
刨除这两个因为识人不清而犯的错误,容君临为帝国所做的事比任何人都要多,甚至就连与他并称“帝国双星”的瞿正明也屡屡对此表示:“在民生方面、在基建方面、甚至在帝国发展的方方面面,我做出的努力都远不如君临。”
罗伯通在最后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容君临不如我们想象中完美,他犯过的错比我们想象中要多,比如他娶了一个居心叵测的妻子,又收了一个暗藏鬼胎的学生——而这两个人似乎是一伙的。他的错误非常严重,但是我们不能把‘叛国者’这个罪名安放在他身上,他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容纳这个沉重而耻辱的罪名。”
这样的态度大逆转引起了各方热议。
罗伯通顿时成了最大的靶子。
初冬的阳光还很好,罗伯通浑身乏力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合上一份把自己攻击得体无完肤的新刊。
他看向负手站在窗前看着海景的容裴,抬手抹掉额头的汗:“我果然老了,当初我看到这么多人围绕着我的论点进行讨论,心里那叫一个激动——现在看着这种状况我都快吃不下饭了。”
容裴转过头,倚着落地窗对罗伯通说:“罗叔你这手好文字可一点都没落下。”
“我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这东西了。”罗伯通说完后忍不住问:“不过你怎么拿到那么多原始记录?”
容裴微笑着说:“只要是真心相交过的朋友,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三叔陷入绝境之中。而且容家旧部只是分居各方,可不是真的都散掉了。”
罗伯通一愣,他想到最近听到的、首都传来的一些消息。他问道:“你父亲已经稳住局面了?”
不是罗伯通瞧不起容父,只是稍微有点眼色的人都能看出容父不是执掌大权的料子——以前有那么多机会他都没抓住,难道搞了二十年学术以后他突然就开窍了?
容裴端起一旁的酒轻轻抿了一口,新酿的果酒尝起来温纯无比,他抬手晃了晃杯中的深红液体,微笑着说:“稳住什么局面?”
罗伯通说:“他不是招揽了容家旧部……”说着说着罗伯通突然住了口。
容家旧部连漫天的骂声都能忍,怎么会那么沉不住气跑去陪容父闹腾,容裴都已经洗脱嫌疑了,怎么看都比只是个学者的容父要强。
看来传闻中跑去接触容父的“容家旧部”有点儿蹊跷。
罗伯通看向神情莫测的容裴,心里充满疑问:“找上你父亲的不是真正的容家旧部?”
容裴说:“我父亲又不是傻子,全是假的怎么可能骗得过他?”
罗伯通可不是笨人:“那就是有真有假。”
容裴安静喝酒。
罗伯通心头一跳,想到了一个可能性:“真正的容家旧部在你手里?”
容裴微微地一笑。
罗伯通见他在自己面前一点都不避讳,心里百味杂陈。
容裴这个人有着绝对的自信,他简直是天生为了政客这个职业而生的,他既谨慎又大胆,揽得住权又放得了手——特别是在离开外交部、转调市政之后,整个市政完全成为了他的私人领地。
容裴从来没有拉拢过他,可是他给的信任、给的期许、给的那些令他怦然心动的谋划,都让他的心开始慢慢倾斜——他甚至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高家那边了,一来是高荣成本来就忙得很,二来是打从容裴站到他这边以后他就再也没有需要高家搭把手的地方。
比如这一次,他在容裴的计划下又一次当了出头鸟,而且是彻彻底底地打了过去的自己一记耳光,稍有不慎恐怕会成为帝国最大的笑话。
但是他对这件事有着莫名的信心。
因为容裴从来没有失败过。
意识到自己竟然对容裴生出了这样的感觉,罗伯通就明白过来:无论他有没有表面立场,其实都已经上了容裴这艘船。
罗伯通正要说什么,容裴的联络器突然响了起来。
容裴笑了笑,说道:“罗叔你继续忙,我有事先走了。”
罗伯通点点头。
容裴松了松衣领走出罗伯通的办公室,就看到高竞霆在门外等着自己。
见到他以后高竞霆笑了起来:“二叔公叫我们过去吃饭。”
容裴说:“现在?”
高竞霆说:“现在。不方便吗?”
容裴说:“没有问题。”
高竞霆进停车场把车开了出来,载着容裴前往高家二叔公那儿。二叔公其实早就退居云来港,平时深居简出,只在特定时段出门指导一下高竞霆。
容裴以前没和二叔公接触过,但是那并不代表他不了解这个老人。这位二叔公年轻时可是一等一的指挥好手,军职曾经混得比当上高家家主的高老爷子还厉害。
然而这位二叔公唯一的缺点是嘴巴特别毒,毒到能把八尺大汉骂哭的程度。高竞霆在他底下学东西时没少和容裴哭诉他二叔公的恶形恶状,每次都嚷嚷着说:“我不要再去那边。”
他以前要把高竞霆哄好还真费了不小劲。
看到容裴嘴角微微上翘,高竞霆马上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回想起以前自己干的混账事,高竞霆脸上火辣辣地烧。即使他已经决定要接受自己曾经是“傻子”的事实,可一想到那些事是自己做出来的,他就跑回过去恨不得把它们统统抹掉。
不过看到容裴的神色很愉快,高竞霆又忍不住庆幸自己曾经那么不要脸,什么事都巴着容裴不放。要不是曾经毫无条件地信任容裴、毫无顾忌地黏紧容裴,现在他恐怕连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高竞霆说:“见到二叔公后你要有心理准备。”
容裴眼睛微微眯起,满眼的笑意:“我当然有,你给我打过的预防针还少吗?”
高竞霆见到他那促狭的神色,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根羽毛轻轻搔刮着,心痒到极点。他猛地踩下刹车,恶狠狠地把容裴抵在车窗上吻了上去。
他的动作虽然快而迅猛,但吻起来却特别地小心,舌尖儿像是在勾引人似的,在容裴的口腔里玩得顺溜。
高竞霆的吻技进步了不少,容裴也不反感,乐得和高竞霆玩舌尖追逐游戏。
两个人都有意识地控制着身体的距离,以免在这种时刻擦枪走火。
感性、理智、冲动、克制等等矛盾的情绪统统混杂在一起,给他们两个人都带来了非常奇异的感受。
最后他们额头相抵一会儿,没事人似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们对这种发展进度很满意。
容裴很快就见识了二叔公的战斗力。
二叔公眼睛毒辣,一瞧见他俩的模样就知道他们在路上做了点儿不该做的事。对于这种耽于□的后辈二叔公可不会客气,于是这个将近八十岁的老家伙开始了中气十足的毒辣点评,把他俩从头到脚挑了老半天的刺,句句都是往他们心窝里戳。
可惜他炮轰的对象不对,高竞霆以前就经常遭受这种毒舌的洗礼,早就不痛不痒了。
至于容裴……
他正襟危坐,神情也正正经经,专心聆听长辈教诲的姿态摆得相当好,时不时还应和一句:“二叔公说得是。”
找碴找得口干舌燥,眼前两个家伙看上去却还是两块滚刀肉,蒸不烂、煮不熟、嚼不动!
二叔公气得吹胡子瞪眼,终于歇下了。
容裴递给二叔公一杯茶。
二叔公见他脸色没有半点怨怼,心平气和得很,顿时没辙了。他接过茶一口灌完,摆摆手说:“你不用再让人挨个儿找了,你那点儿人能顶什么事儿?接下来的事瞿正明已经揽下了。”
容裴说道:“谢谢二叔公肯出面。”
二叔公说:“面子这东西,本来就得趁着它还有用的时候多用用,再过几年谁来记得我这老家伙?”
容裴笑着说:“二叔公您稀罕谁记得你?”
这话对了二叔公的胃口,他的神情终于松动了,带上了几分和颜悦色:“也是,我也不稀罕谁记得我。”
接着话题很自然地被容裴引到了“回忆往昔”部分,二叔公开始大谈特谈自己当年的光辉事迹。
容裴笑眯眯地在一边捧哏。
高竞霆在一边瞅着容裴和自家二叔公互动,心里对自己曾经是“傻子”这件事释然了:连二叔公都抵不过容裴的哄人攻势,自己这些年被容裴哄着也不算太丢脸。
在各方明里暗里各自施力的推动之下,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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