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搔搔后脑勺,很不好意思地觑着容裴。
容裴善意地朝他笑笑。
林寒池一点都不拘谨,和气地和大叔说清楚自己的喜好,等到自己那份饭菜以后就跟着容裴找地方落座。
坐定以后林寒池说:“你常常在这边吃饭?”
容裴说:“中午不想回家,就在这里解决了。”
林寒池沉默下来。
在知道自己弟弟和容裴在交往时他就调查过容裴,那时候的容裴顶着高竞霆的皮做事,在很多项目上都行过险着,因而他对容裴的印象不算太好。等到自己弟弟要求婚约自主,林寒池就知道要糟,自己弟弟真的陷进去了。
那个时候他将容裴做过的事由里到外地剥开给自己弟弟看,为的就是斩断那份不该存在的感情。事实上他当时给自己弟弟的资料虽然没有作假,却隐去了很多事实——比如说容裴是真的在为云来港的发展奔走。
如果这个人的才能普通、表现也不那么出彩的话,高家那桩婚约可能还有商量的余地,可他偏偏就不普通——不仅不普通,还一步步掌握了西部实权。这么好的婚约对象,被誉为“联姻高手”的高荣成怎么可能把他放跑?
林家人不能搅和到这趟浑水里面。
知道容裴同样已经被首都那边看好以后,林寒池心里其实有点复杂。如果容裴不是那个容家的人、如果容裴和他弟弟没有发生过那种事,林寒池觉得自己会和容裴成为朋友。
可惜没有“如果”。
林寒池解决掉餐盘里的食物,笑着说道:“这也许是我们之间最平和的一次见面。”
容裴早就猜想过林寒池的来意,得到林寒池的亲口证实以后一颗心反而定了下来。林寒池还特意跑过来和他一起吃饭,这份重视和尊重让容裴心里非常受用。
他平静地说:“世界上从来没有哪两个有思想的个体可以永远平和相处,有摩擦才能产生火花——矛盾是进步的推动力。”
林寒池显然很欣赏他的论调:“我保证我们之间只有良性竞争,不掺杂任何私人恩怨。”
容裴微笑着说:“我代表西部欢迎你的到来。”
而这个时候林寒池身边一男一女两个副手正在坐在高竞霆面前痛哭流涕。
“是这样的。”身穿军服的女副手说道:“我们希望您帮忙找一下我们长官的去向。”
“没错。”同样身穿军服的男副手额头满是汗水:“我们长官爱乱跑的习惯真是要命,我们永远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一次他直接从自由者的据点里发来求救信号,说他的潜伏计划失败了,需要援助。”
“在那之前我们一直以为他去向首长请教问题了!”
“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搞什么潜伏计划!”女副手握住手里的茶杯,指关节咯吱作响:“这边是自由者的大本营,我们害怕长官一时兴起又跑了过去,所以请高上校您帮忙查查长官的去向,我们代表所有人感谢你!”
这两位副手声泪俱下的控诉让高竞霆有些怀疑自己手上资料的真实性。
难道林寒池根本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于情于理,高竞霆都没有拒绝他们这个要求的理由。他压下心里的怪异感,叫人帮忙调查林寒池的行踪。
结果一听到下边的汇报,高竞霆脸都绿了。
为什么每个来云来港的家伙都跑去找容裴!
高衡是这样、瞿洺是这样、谢云夕是这样,现在这个林寒池还是这样!
顾及还有外人在场,高竞霆忍下了立刻跑去把林寒池从容裴身边揪开的冲动,压平自己的声音说道:“你们长官在市政那边,正在吃饭,要不你们先在这边吃点东西?”
两个副手齐齐摇头:“不了!我们马上赶过去,要是去迟了人又跑了!”说完他们就一阵风似地离开了。
高竞霆:“……”
这种急切挺难装出来的,难道林寒池真的那么不靠谱?
想了想,高竞霆联系远在首都的高荣成。
高荣成最近很忙碌,却还是很快接受了高竞霆发来的通话邀请。他问道:“有什么事吗?”
高竞霆说:“我想了解一下林寒池这个人。”
高荣成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林家那小子吗?你千万不要小看他,这小子的能耐就连跟随他最久的人可能都不清楚,只能说有了他,林家未来几十年注定要崛起。下一届或者再下一届的最高决策者里面,已经为他预留了一个位置——至少我知道有个人是打定主意要给他让位的。现在的话,你跟他算不上对手,可以好好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高荣成是看着林寒池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在帝国这一代人里面林寒池绝对是拔尖的那一撮人。
每次看到林寒池的表现,高荣成就为自己儿子晚起步那么多年而痛心,不过两家交情不错,该帮把手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吝于伸手——在自己儿子蹉跎的这些年里,整个帝国已经涌现了一大批新生代人才,他只能给儿子找更多的朋友。
高荣成半是敲打半是鼓励般说道:“你想要了解他的话,我给你传一份我手上的资料。不管你心里服不服气,都要好好把握一切提升自己的机会——没有人会停下来等你,明白吗?”
高竞霆听出了高荣成语气里的期许、也看出了高荣成脸上的失落。
作为一个儿子,他从来都没有及格过。
他从来没能让高荣成挺起胸膛、揽着他的肩骄傲地对别人说:“这是我的儿子。”
即使高荣成隐藏得很好,他还是察觉出高荣成其实很想要林寒池那样的儿子,优秀、出色、耀眼,前程远大。
那是所有父母所希望的。
高竞霆按下心头涌动的愧疚、伤怀、痛苦,点点头郑重地答应下来:“我会的。”
第一二一章 。。。
容裴送走林寒池后突然接到了一个来自首都的通话邀请。
容裴一看对方是谁;马上就接受了:“老师;您找我?”
对方一阵沉默。
在容裴的求学路上被他称为老师的人不在少数;而这个人却是他最尊重的一位:顾清源。
顾清源出身首都顾家;早年赶上了最后一次“游学”热潮,游历过许多地方,也在许多地方做出了成绩。回首都后顾清源平步青云;如今已经是首都外交部的总负责人,也是呼声最高的下一任最高决策者之一。
顾清源和李叙严是至交,容裴以前就是借着李叙严的关系和顾清源结识的;后来往来得多了,顾清源要他喊一声老师;他自然照办。
这些年来虽然他们师徒见面的次数不多;但顾清源的态度一直是“只要你的资历够了,首都就有位置在等着你”。
容裴从顾清源这一刻的沉默里抓住了一点儿头绪:“首都那边有事儿?”
顾清源摇摇头,叹息着说道:“首都什么时候没事儿?那不是你能操心的。我想要提醒你的是……李叙严他不再是当初的李叙严,你得小心行事。”
容裴眉头一跳。
顾清源说:“你虽然有朋友在首都,但还是不太清楚这几年来首都的变化。李叙严突然一跃而起不是没有原因的,原因说起来有些滑稽——他和我反目了。”
容裴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清源。
顾清源和李叙严的交情可以追溯到当年一起外出“游学”,李叙严能打能抗、顾清源脑袋好使,两个人结伴同行倒是省了不少事,一路走下来两个人的交情也越来越深。后来顾清源平步青云,节节攀升,李叙严也一直大大咧咧地和顾清源往来,完全就是个完全不在意身份地位、依然当顾清源是少时好友的浑人。
顾清源说:“具体原因我也不好细说,只能说现在李叙严视我如仇寇,如果有机会把我踩到脚下他一定不留余力地去做。你和我的关系他很清楚,所以他很有可能会迁怒于你。”他揉揉额角,“本来不打算让你知道的,可他在这节骨眼上调任西部,我怕他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容裴神色凝重起来。
顾清源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是关于你父亲的。他似乎有意借用你在西部的职权做点儿什么,你要处理好,关键时期绝对不能让人拿住把柄。”
容裴感觉一阵疲惫从心底袭来。
这点儿变故对他而言本来不算太为难,从第一次和回国后的容父通话时他就隐约预料到了这一天。
令他感到疲惫的或许是李叙严和顾清源的决裂。李叙严和顾清源相交多年,那份交情绝对不比自己和高竞霆、自己和任何一个人之间的感情要浅,可现在顾清源对李叙严的称呼已经从“叙严”换成了“李叙严”,只多了一个字,亲疏之别却非常明显。
对于已经到达现在这个位置的顾清源来说,这应该是他外露得最明显的情绪。
看来他们之间是真的反目成仇了。
不仅李叙严对顾清源心生怨恨,顾清源心里也早就有了嫌隙。
好端端的至交好友居然会走到这一步,给容裴一种世事无常的怅然。
知道了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容裴很快就拿定了主意。他说道:“我想请老师你帮个忙。”
顾清源说:“什么忙?”
容裴说:“把云来港这次跃升的功劳转到别人身上。”
顾清源皱起眉:“你打算做什么?”
容裴说:“蓝流还是青流对我来说并没有不同,现在我其实不怎么需要这个改变。”
顾清源说:“当身份可能会变成为负累,不如后退?”
容裴点点头。
顾清源说:“你看事情比我清晰,做事也比我稳。如果……算了,过去的东西就不提了。阿裴,我还是那句话,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不管局势怎么变化,首都总有你的位置。”
顾清源话里的关怀与看重令容裴重拾心情,他微笑起来:“如果老师哪天想要找人诉说,我一定当个好听众。”
顾清源瞅了他一眼,笑了起来:“我没事,你还是先顾好眼前再说,不要掺和进太多事情里面。”
容裴郑重地答应下来。
忙完市政的工作容裴又和几个人进行了多线通话,商量了一些事情。罗伯通去年的支持率节节攀升,云来港跃升的功劳又马上快要到手,整个人都显得意气风发。他一开始对容裴的警惕和敌对情绪已经完全消失了,这天还邀请容裴去他家做客,完完全全就把容裴喊的那声“罗叔”落实了,当真把容裴当成了自己的后辈。
容裴到罗伯通家吃了顿家常饭,还和罗伯通小酌了两杯,预祝他晋身蓝流。
罗伯通喜滋滋地说:“同喜同喜。”
容裴但笑不语。
罗伯通只当他是喜形不露于色。
在他看来容裴的晋升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正在筹建的统筹部不是已经初步确定由容裴接手了吗?
容裴从罗伯通家出来,慢慢散步走回自己家。
这个时候朋友各奔东西、父亲陷入权力漩涡、乐棠叛出东华,曾经热热闹闹相聚于云来港的朋友们都已经散得差不多。
人生就是这样的,每一段路都有人陪你一起走,但是很少人能陪你到最后。
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渴望找到终生伴侣、找到毕生知己。
可是要经营一份感情并不容易。
这时一道长长的影子出现在容裴的前方。
容裴抬起头,看见了站在路灯下的高竞霆。
高竞霆穿着夏季的便装,看起来精神极好,他对上容裴的视线时露出了笑容:“阿裴。”
容裴说:“走吧,回家。”
高竞霆喜欢“回家”这词儿,他走到容裴旁边和容裴并肩走在一块:“阿裴,今天忙吗?”
容裴说:“每天都忙。”
高竞霆不吱声了,悄默默地跟在容裴身边。
容裴家离罗伯通家并不远,步行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一进门高竞霆自告奋勇要帮容裴搓澡,容裴倒也不反对,两个人脱光光挤进浴室洗澡。
两个人现在都挺理智,即使裸裎相对也没有擦枪走火。
套上睡袍以后容裴拿着毛巾给高竞霆擦干头发,高竞霆也拿着毛巾给容裴擦,没怎么说话,气氛却很不错。
高竞霆最后还是没憋住,忍不住问道:“林寒池今天来找你的时候到底说了什么?”
容裴挑挑眉:“你怎么知道他来找我了?”
高竞霆把林寒池那两个副手的话复述了一遍。
容裴啧啧赞道:“没想到他还有那么有趣的一面。”
高竞霆郁闷地把容裴的头发揉得更乱,心里酸溜溜地,很不是滋味。
容裴按住高竞霆的脑袋,给了他一个吻。
高竞霆马上被顺好毛了,不过还是忍不住追问:“他为什么来找你?”
容裴没有隐瞒,将林寒池的意思转达给高竞霆。
高竞霆一开始还不明白林寒池那句“不掺杂私人情绪”是什么意思,接着立刻就回过味来了:林寒池指的是林静泉的事。
想到容裴和林静泉曾经交往过六年,高竞霆心口就阵阵发疼。
林静泉那样的人才是容裴喜欢的,要不然容裴不可能和他处那么久……
高竞霆猛地抱住容裴,像是害怕一松手容裴就会跑掉一样。
容裴比谁都了解高竞霆,感觉出高竞霆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哪会不知道这只大型犬科动物在想什么。
容裴任由高竞霆抱住自己,直到紧贴着自己的身躯平静下来、两颗心跳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才说道:“林寒池是个很有才能的人,他跟你舅舅一样都是天赋过人的类型,你可以多和他接触接触。”
听到容裴说出和高荣成相似的话,高竞霆点点头:“我会的。”
容裴按住他的双肩,正色道:“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高竞霆振奋地说:“什么事?”
容裴犹豫片刻,说道:“统筹部最高负责人那个位置有个竞选过程,你也来参加竞选。”
高竞霆愣住了:“不是已经确定是你了吗?”
容裴说:“那只是预定,现在情况有变。”
高竞霆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是因为林寒池来了吗?没事儿,舅舅也快到了,有他在保准没差。”
容裴顿了顿,终究没有说出李叙严和顾清源反目的事。
高竞霆一直和李叙严很亲近,能在高竞霆占据一定位置的长辈并不多,李叙严就是一个。就算高竞霆必须知道李叙严的变化,也不应该由自己的口里知道。
这个时候容裴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思维出现了一个误区:他依然习惯性地把高竞霆当成那个单纯的高竞霆,习惯性地避免将会伤害到高竞霆的事实摊开给高竞霆看。
高竞霆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拍着胸脯说道:“不就是走个过场吗?包在我身上。”
容裴摇摇头:“不是走过场,你要认真准备。”
高竞霆一愣:“难道我真的要和你争那个位置?”
容裴笑着说:“你不愿意?”
高竞霆说:“可是……”
容裴慢悠悠地往枕头上靠:“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