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逸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花斐君跟挤牛奶一样握着输液管的双手和他无限放空的瞳眸。他只是眨了眼睛,没有出声,没人看到他已经醒了,他便安静的躺着。反正现在他不想说话,他能感觉到嘴唇的干裂喉咙着火一样的难受,咽口唾沫都疼的他魂飞魄散。说不上是骨头疼还是肌肉疼,反正身体就跟重新组装过一样。
光是看着,他都觉得花斐君这个姿势很累,他有点心疼了,世界上这么多人,大概再也不会有人用温暖的双手来温暖他的药,这样的温暖,没有人能给他。他父亲不能,她母亲也不能。或许他们都能为了自己去拼了自己的命,可是没人能给他这样细微不至的关怀。他还没娇气到连打针都需要有人来捂输液管,可是就是有一个人愿意这样为他去做,不管他需不需要,他的关怀一直都在。
这种感觉不只是温暖,其实差不多已经接近沸腾。
下下就服状。很小的时候,他羡慕莫尧,羡慕他拥有莫尧后院那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宝地,可是现在谁也不羡慕,他有的东西,谁都没有,莫尧也没有,就算莫尧拿10块宝地来和他换,他也不干。
花逸突然很想撒娇,他喜欢欺负花斐君,无非就是喜欢看他宠着自己的模样。
他哑着声音开口,喊了一声“小叔”。
花斐君倏地低头,看见花逸的脸上依旧泛着淡淡的潮红,眼底闪过一丝心疼,“醒了?再睡一会,打完针背你回去。”
听见花斐君的声音,莫尧和姚六六一起抻过脑袋看了过来,都挺高兴的,莫尧拍拍花逸的腿,开着玩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花逸瞪他一眼,没见过谁家发烧也算大难。
姚六六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温水,刚要扶起花逸的头,就被他不着痕迹的躲开,他有些哀怨的看着花斐君:“你喂我。”
话一出口,连同花逸自己都愣了半饷,花斐君扶着花逸坐了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拿过姚六六的手里水杯,放到花逸的嘴边,看他一口一口的喝完。
“小叔,我嘴里是苦的。”他哀怨着,把身体的力量都放在了花斐君身上,靠在他的肩膀蹭着他的颈窝。
花斐君用手圈着他的肩膀,笑道:“苦尽甘来嘛。”他往里坐了坐,好让花逸靠的更舒服一点。
、081:一支面南,一支面北
花逸看得见姚六六就一直站在他的床边,可是却不愿意抬头瞥上她半眼,他怕极了姚六六的咄咄逼人,这样的喜欢这样的感情让他觉得跟被压上千斤磐石一般,丝毫透不过气,他甚至害怕一旦和姚六六的视线对峙,她就会用目光来逼问他,我们能不能在一起,你喜不喜欢我。
就算有星点的喜欢,也会被她磨灭。
姚六六弯下腰,盯着眼睛半闭半睁的花逸看了半天:“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吃的。”
花逸回了一个“不”字,转头把半张脸都埋进花斐君的颈窝里。花斐君正想着,病了可能会没没胃口,却听见花逸的肚子很滑稽的叫唤了一声。
花斐君笑笑,温和的声音在花逸的耳边响起,“你这好像不是不饿吧?我去给你买吃的?”
花逸抬起没有打针的手在自己耳朵上搓了搓,觉得又烫又痒,没等回答,就被姚六六一把推开花斐君,取而代之的顶在自己身后,她笑着说:“让你小叔去给你买点吃的吧,我让你靠着。”
花逸觉得现在浑身虚弱无力,就连刚才搓耳朵都使不上劲,可是当姚六六就这么硬生的把花斐君从他身边挤走时,他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力气,猛的回身把她掀在了地上,一激动竟忘了自己还在扎针,支着手臂把花斐君捞到自己身边,动作过大,连带着挂着吊瓶的铁架都给刮倒了,稀里哗啦摔了一地,手背上滚针了,肿起老大一个包。
所有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了过来,小护士跑过来嘟囔两句,赶快给花逸的针拔了下来。花斐君吓得够呛,想帮他按着针眼可是一看手背肿那么老高一碰他就直咧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瞪着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姚六六。
花逸在床上躺了一会,死活不扎第二针。花斐君好说歹说的哄了半天,他也不肯。花斐君无奈的蹲下身给他穿鞋,然后让医生开一些退烧的药。
姚六六在被他掀到地上的时候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一路小跑抢着去付打针钱。花逸虽然有些没力气,但是烧退了一大半,走回去还是没问题,看到姚六六往外掏钱,两步夸到她身边,一把打掉她手里的钱,散落了一地,“谁用你给钱,我以后都不会花女人的钱。”
花斐君捏了捏他的手指,“别生气,不用她付,我有。”他走去付钱,然后看着姚六六低着头蹲在地上一张一张捡钱,不知道这样的她值不值得可怜。
花逸躺在花斐君的床上,看不见了姚六六心情好了很多,一会渴一会饿,一会喝粥一会吃面,还不让花斐君出去,倒是把莫尧折腾个半死。到最后实在是累的不行,莫尧往床上一躺,无奈的说,:“***花逸,你一定是在报复我,我上辈子偷了你家咸菜缸吗!改天大爷也要发回烧,让你伺候伺候我!”
花逸被花斐君捂在大被里,只露出半个脑袋,他把下巴从被子里扬出来,笑的得意:“我病了就有人伺候,你生病了一准就是死。”
“滚你大爷。”
多年以后,花逸早就忘记了这个玩笑,可是莫尧却能清晰记得,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孩说他,你生病一准就是死。
为了不死,莫尧打算积极加强体育锻炼,争取不让自己生病,从而不去病死。
花逸仗着自己生病,脸都不要了。花斐君让他吃药,他却说:你哄我吧,哄高兴了我就吃。
花斐君举着药和水的手僵住了,抿了抿嘴说:我不会,怎么哄。
花逸看着莫尧那羡慕嫉妒恨的小眼神觉得心情格外舒畅,特别大度的说了一句:算了,不用哄,求求我吧。
花斐君笑着坐在床边,特别认真的对他说:求求你,吃药吧花逸。
花逸请了两天假,在寝室当了两天皇上,那一天的事没有人再提起,仿佛那是一块炙热的烙铁,近身就烤的发疼,沾上就能让人疼着掉肉。花逸一个人在寝室躺着的时候,对着上铺的床板思考人生。
所谓的思考人生,不过是回顾一下过去,展望一下未来。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的却还未到来。所以说,思考人生这件事不具备太大的实际意义,说白了,一切都是幻想,把自己置身于那些幻想里去感受那些幻象。
想想他们会上什么样的大学,会认识什么的人,会交什么样的女朋友,会有什么样的工作,会不会有房有车有款,会不会住上花斐君承诺给他的海景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光凭想象,生活可以很幸福,可是现实却需要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或深或浅,或易或难。
花逸的书桌上摆着莫尧从三亚带回来的大海螺,那里面有大海的声音,也有花斐君的声音。他翻身下床,捧过海螺,修长的手指往里探了探,拉出了一张被折了几道的白纸,抚平打开,刚劲有力的大字赫然跃入眼前,铅笔字的灰色已经在反复的摩擦中变得模糊,可在他的心里,这是一刀一刀划在心上的字,是一锤一锤凿在他心尖的雕刻。
纸上画着两朵花,一大一小,一支面南,一支面北,背靠背的相依偎,这是花斐君亲自写下的情书--小小花,你若非我不嫁,我便非你不娶。
花逸拿捏着纸张,嘴角微微上扬,小心翼翼的折起来,放回大海螺里。
就像一个秘密,被装进了漂流瓶,然后扔到大海里,随波逐流,被海浪吞噬,被鲸鱼吃掉,或者永远的消失,或者终有一天重见天日,却是陌生而不知名的海滩,有人拾起,却不知这是谁的秘密。
放学的时候姚六六拿出一大袋子零食,放在花斐君的书桌上,让他帮忙带给花逸。花斐君淡淡的看着那些包装花俏的食物,摇摇头,“他不会要,你以后不要再给他带这些东西了。”
姚六六笑着把东西往他的手边推去,没有露出她标志的小白牙和大酒窝,她已经很久没有露出最开始与花逸相遇时的那个惷光灿烂的动人表情了,她说;“我是他女朋友,他生病了,我给他买点吃的很正常啊,你帮我劝劝他。”
“他不会吃,他想吃这些东西莫尧会给他买。”
姚六六微怔,目光闪烁,“花斐君,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为什么连莫尧都可以,我却不可以?我比不上你,我还比过莫尧吗?”
花斐君的望着她,一言未发,离开了教室。他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去面对姚六六的那些质疑,他也不想对一个满心期望的姑娘说,你放手吧,他不喜欢你,尽管你们超出了普通男女之间的关系。
可是超出了普通的男女又能怎么样?这并不是长相厮守天荒地老的依据。
花斐君直接回了寝室,让莫尧顺便帮他和花逸打饭,外加一个鸡腿。莫尧把帽子往脑袋上一扣,点了点头,冲进了争霸食堂的大军中。
花斐君推开寝室的门,看见花逸正蹲在地上洗衣服,不由的愣神了,他想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了,他怎么记得花逸连袜子都没自己洗过一双呢。
花逸见他回来,抬头咧嘴一笑,“小叔。”
“嗯。你……是不是又惹祸了?”他不敢置信的问到。
“没啊,我惹什么啊我,老老实实养病中。”他继续搓着手里的衣服。
“你没惹祸你这么积极表现自……算了,快起来,不用你洗,这水多凉啊。”他扯过毛巾上前拉起花逸浸在水盆里的双手,已经被冻的通红,他眉头一拧,把花逸拉了起来,责备到“你怎么回事,刚好一点就瞎折腾,是不是不想上课去了啊?”
花逸看他给自己擦手,傻笑着,“被你看穿了,还真是不想上课,想上课都是你这样的书呆子。”
“你才是呆子。”他把毛巾搭在肩膀,想给花逸捂暖手掌,可是自己刚从外面回来,也热乎不到哪去,索性掀开衣服,直接拉着他冰凉的手放在自己肚皮上,瞬间被冰的打了个冷颤。
花逸怔忪,鼻子一阵发酸。这是他第一次洗衣服,北方冬天的自来水很冰手,冰到就快没了知觉,可是花斐君的皮肤很暖,暖到无论你多么的铁石心肠也会变得很柔软,就是这么凉的水,他的小叔花斐君,给他洗了这么多年的衣裳,他从来不说冷,从来不说苦,他也不过是个孩子,有什么责任有什么义务来为另一个小孩无限的去付出呢?
逸逸让极边。花逸抽出自己的手,也去抓着花斐君的手掌,一把塞进自己的衣服里,贴在自己肚皮上。花斐君的手没有多凉,饶是这样咋一贴上他还是冷的直激灵。花斐君猛的抽回手,疑惑的看着他,“你干嘛呢?”
“你给我捂,我也给你捂。”花逸眨着眼睛,表情有些无辜。
花斐君就是看不了他这样的眼神,马上把目光转到一边,“我不用,我不冷。”
“老子说你冷你必须冷!”花逸再一次抓起他的手,塞进自己的衣服里,然后一把将他抱个结实。
“你这是耍无赖吗?”花斐君低笑着说。
“不是,老子这叫撒娇。”花逸也笑,笑的满足。
花斐君的手轻轻移动,滑到花逸的后腰,轻轻的环了上去。就连一个拥抱,他都不舍得抱的太紧。
、082:回忆你却不忍恨你
这是花逸16岁的时光,在他的心里,16岁还是可以肆意撒娇的年纪,是还可以任性妄为的年纪,也是还可以肆无忌惮和花斐君拥抱的年纪。
趁着还可以做这些,就要做完,当成长不再是简单的快乐而仅仅剩束缚的时候,他就再也没有理由说服自己做这些。
最后这盆衣服还是花斐君洗完,花逸只是坐在床上欢快的啃着鸡大腿,时不时的会撕下一块肉塞进花斐君的嘴里,他转头看着莫尧那一脸羡慕嫉妒恨的样子,撇撇嘴,也撕下一块肉,塞进莫尧的嘴里,是货真价实的塞,因为莫尧认为吃着他啃成一半的鸡腿很恶心,可是花逸连骑着带按着必须让他吃进去。
动作迅速又利落,一点也不像个病人。
病好以后,花逸又要重新回到班级上课了,这让他难过了好一会。他可以忍受各种各样的练习题的折磨,但是却生怕见到姚六六,他怕尴尬,也怕她会纠缠不休。
这是他空前绝后的去后悔一件事,就是冲动了自己失去了理智让自己和姚六六的关系更加的混沌不清。
他很想说:即使和你睡了,我依然不喜欢你,咱俩不仅是性格不合,身体也很难磨合,因为我竟然没有再幻想着和你再发生些什么。
可是如果真的这样说,会显得自己很陈世美,有点睡完提裤子拍屁股走人的意思,怎么想都是忘恩负义无情无义的坏男人。
所以他想逃避。有一种女人,有一种恋情,叫做避之不及,说的一定是他的女人,他的恋情。
现实并不会因为他的逃避而虚幻了姚六六的存在。花逸迈进教室的第一步,看见的第一眼就是姚六六。她正抱着肩膀对着桌面上的牛奶面包发呆,直到花逸极不情愿的向她这个方向走来,她才缓过神,微微笑了笑。
这个笑容看似只是一种礼貌。却不属于姚六六。
她开心的时候,就算不露出那八颗小白牙和两个大酒窝,也不会笑的这么苦涩和无奈。
提到嗓子边的狠话,只能咽了下去,姚六六没有错,她只是太喜欢自己了。一个人,可以控制自己的心,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去控制别人的心。
这样的沉默只维持两天,姚六六就再一次消失了。花逸看到面前空旷的位置,终于松了一口气。
隔日下了一场大雪,学校组织扫雪,这是每年冬天的必须课程,扫完还得写一篇劳动感言,例如《扫雪》,《印象里最深的一次扫雪》,他扫过太多的雪,只要没把自己扫死或者扫出什么意外,很难说出哪次印象最深,而且这么多年,所有人的文章里都少不了一个词--热火朝天。
花逸简直就以为,热火朝天这个成语就是为了大扫除和扫雪而存在的。
所有人都背着扛着拎着大扫把和铁锹,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冰天雪地里埋头苦干,老师们穿戴整齐背着手监工,干的慢了还得催促两句,扫的不干净了还得重新来一遍,班级与班级之间还要比赛,划分区域,先扫完的扫的最干净的要加分,最后扫完的扫的最不干净的要扣分。
花逸蹲在在地上喘着粗气,一口一口白雾喷在空中,鼻子脸蛋冻的通红,“我要累死了,这怎么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