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你且说说,该如何是好。”
田崇光重重磕了个响头,“回皇上,依微臣所见,北疆驻兵充足,可调回十万,用以平寇。”
元荆静了许久,竟冷笑出声,你好歹官居一品,竟如此糊涂?”
田崇光嘴唇都有些不利索,“皇上…恕微臣愚钝,可眼下,的确是没有其他办法…东南兵败,两城总兵一死一降,流寇凶悍,眼下的大平精兵唯有北疆铁骑,此一番…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到时候打完了,在调回去不迟。”
“简直愚蠢透顶!”元荆拍案而起,“外夷虎狼之势,攻防尚且不力,岂能干撤兵这等自毁长城之事。”
田崇光冷汗如注,“微臣万死。”
元荆面色苍白,“眼下东南兵力多少?”
田崇光道:“回皇上,不足五万。”
元荆道:“流寇北上,有渐逼京师之迹,当务之急,该是竭力防守,你速调南北两京的备操君,充实东南,以备战需。”
田崇光顿了顿,嗫嚅道:“回皇上…两京的备操军…早在两年前,就以有大部分编入北疆铁骑…且剩余人数,臣方才都算在那五万兵马里了。”
元荆脸色发青,音色极冷,“谁编进去的?”
田崇光闻言,忽然全身战栗,容貌万分诡谲,
“回皇上…是…是何晏。”
元荆一窒,正要发作,却听得外头忽然声色纷杂,喧嚣不休。
“有刺客!”
喜连心头一紧,赶忙招呼着,“护驾!”
语音刚落,忽然宫门大开,多个侍卫涌入外殿护驾,一时间,御书房人心惶惶。
元荆给这一吓,却也忘了生气,攥紧了手,朝殿外看去。
田崇光依旧跪在地上,纹丝未动,像是死过去一样。
御前侍卫领队躬身而入,旋即跪地抱拳,“启禀皇上,刺客已俘。”
元荆轻松口气,声音淡漠,
“带进来。”
侍卫沉声喝诺,转身出去,不多久,便同另一个侍卫将那刺客扭送入殿。
其实倒也不是扭送,淮淮一听得侍卫要送自己进去,简直欢喜的不行,很是顺从跟着进去,顺势跪在地上。
待看清那人的脸,元荆险些背过气去。
喜连心里头清楚,赶忙上前去捂淮淮的脸,“混帐东西,怎么又是你。”
一边的田崇光闻言打了个哆嗦,侧头去看,那人的脸已给喜连捂的严实,看不出一点摸样来。
在去看皇上,漆黑的眸子里寒光熠熠,却无半点杀气。
元荆挥挥手,“你先回去罢,五更早朝再议。”
田崇光得救一样,叩首谢恩,躬身退了出去。
淮淮给喜连捂的难受,挣扎两下,才露出脸来,
“皇上,是我。”
喜连见田崇光出了殿,这才放了手,退到一边。
元荆眸光倦怠,“将他带回去罢。”
淮淮闻言,大着胆子道:“皇上,我要留在这。”
元荆冷冷看他一眼,“放肆。”
喜连见状,回头给身边的两个小太监递了个眼色,
“傻呆着作甚,还不快将人拖下去。”
小太监麻利上前,使了吃奶的力气去拽淮淮,那人却纹丝不动。
淮淮生了根一般跪在地上,信口胡诌道:“皇上,我此番前来,其实是有东西给你。”
元荆一愣,“何物?”
喜连会意上前,正欲伸手,却给淮淮一躲,“此物需亲自交予皇上。”
元荆脸色发青,“那便罢了。”
淮淮急的几欲掉泪,“皇上,无需给我松绑,你且过来拿便是。”
元荆注视淮淮许久。
想着人给绑的结实,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便缓步过去。
淮淮道:“皇上,还差的远呐。”
元荆微蹙了眉,朝前一步。
淮淮又道:“皇上,再近些。”
元荆压着火,俯下身子,“放哪儿了?”
冰冷的脸颊给温热的唇覆上,只此一下,如静水涟漪。
风自破露的窗纸而入,吹的烛心跳跃,迷乱人眼,和着透进来的月色,丝丝缕缕的,纠缠不清,
就像是这两个人。
元荆眼帘微垂,视线落在自己攥紧的手指上,静默片刻,忽然间猛一抬手,狠狠抽了那人一记耳光。
却不是恨,像是羞愤。
淮淮给抽的猝不及防,后又正过脸,
四目相投,淮淮笑意纯粹,
“皇上,便是你再怎么打我,我都喜欢你。”
43、信物
虽说时日隔的久了,喜连却因见过比这更甚,倒也没什么反应。
可苦了御书房内殿的宫女太监,
没一个人从见过这等场面。
若那人是个妃子也便罢了,可竟是这么个大男人,还说什么喜欢皇上,实在异数中的异数。
元荆耳朵赤红,沉一双黑眸,说不出话来。
喜连明白元荆的苦楚,狠狠剜一眼愣在一边儿的小太监,
“疯言疯语的,丢人现眼,还不快将他拖下去。”
后又道:“皇上仁厚,不同个疯子计较罢了。”
小太监使足了力气,却也拉不走淮淮,喜连实在看不下去,便又叫了侍卫进来,将淮淮拽出殿外。
淮淮给人拉扯着,回头去看那面色发白的人,
“皇上,你不吭声,我可当你默许了。”
元荆一震,“简直胡闹!”
可在去看淮淮,早就给侍卫拖拽的没了影儿,元荆心里头也是憋一口恶气,想方才那些侍卫木头一样,这会儿反倒是麻利了。
淮淮给两个人押着送回未央宫,松了绑,这才想起春宝来,等那侍卫走远了,想着出门,却刚好跟春宝撞了面儿。
春宝也是一愣,“淮淮,你回来了?”
淮淮瞅春宝乌纱瘪的不成样子,右眼青紫,嘴唇肿胀,便惊道:“春宝,你给侍卫打了?”
春宝吸一下鼻涕,脸蛋红紫,“没有,你没给侍卫揪下来吧。”
淮淮道:“他们想拿箭射我来着,我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便自个儿跳墙下来,虽说是摔的够呛,可也不碍事,倒是你,脸怎么肿成这样?”
春宝自袖里伸出一只手,轻触一下眼皮,痛的呲牙咧嘴,“还不是你踩的。”
淮淮摇摇头,“那你可冤枉我了,我光记着我踩你头顶来着,你也不想想,你那脸竖着,我可怎么踩得上去。”
春宝道:“你这呆子,我当你个头够高,只踩我肩膀就成了,未成想你还差那么一块,竟招呼也不打就上去踩头,我就这么一个乌纱,自然心疼的紧,就想仰面儿看你爬上去没,谁料你一鞋底子就碾过来,还在俺眼皮子上钻了一下,真真的疼的我呦…”
淮淮闻言,陪了些笑意出来,“真对不住,回头我将我的补药让给你,算是赔罪?”
春宝抬脚进了殿,“你倒是够意思。”
淮淮跟在春宝后头,“今晚上我屋去说话。”
春宝打个呵欠,“忒困,明天再说不迟。”
淮淮拉着春宝朝主殿而去,“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保准你听了没半点倦意。”
两人进了未央宫,春宝抬手将内殿里的三彩悬灯里的蜡烛点着。
幸好盈盈前半夜将炭火备的充足,春宝此时只需将地中间儿铜炉上的丝罩揭开,以木柄铁铲拨弄两下,使其燃的更旺盛些就得了,待做完这一切后,春宝拥了一床被子,歪在床头,
“你有什么喜事?”
淮淮那眼底喜气简直要溢出来,“我跟皇上表了心意,皇上默许了!”
春宝闻言,惊的眼眶欲裂,“当真?”
淮淮得意的仰头,“千真万确。”
春宝登时睡意全无,“淮淮,若真如此,你可要飞黄腾达了,所谓一人飞升仙及鸡犬,待到那时,你可别忘了我。”
淮淮哈哈大笑,摆摆手,“那是自然。”
春宝凑上前,“快给我说说,皇上是怎么默许了。”
淮淮兀自笑了半晌,这才又道:“我趴在墙头给人当成刺客喊下来,本来是万分沮丧,想着若是被那些侍卫直接撵出宫去,可忒晦气,未料那些人竟直接将我绑了送到皇上眼前,实在是和我心意。”
春宝忍不住插了一嘴,“如此说来,你若是下次想见而不得时,只需拿着菜刀往里冲便是。”
淮淮眼露不屑,“傻兄弟,哪里还会有见而不得的时候,皇上都已经默许我了。”
后又接着道:“方才说到我给人绑进了内殿,之前在外头看见皇上发火,直朝那大臣脸上扔东西,可一见了我,皇上反倒是没了脾气,只温和的叫人将我领出去罢了。”
春宝咂咂嘴,“皇上倒是对你上心呐…”
淮淮继续道:“我看皇上这般,自然不会同意走,灵机一动,便将皇上叫过来,亲了他一下。”
春宝惊呼出声,双手覆面,“真真是羞人呐…”
淮淮道:“亲完后,皇上摸了我脸一把,我就同皇上说我喜欢他,碍于许多人都在,皇上也不好直接答应,一双美目含情脉脉的望着我,你且说说,这算不算默许。”
春宝听得入神,“自然算了!淮淮,接下来,你就要升官了罢!”
话音刚落,就觉得不对,便将脸凑上前,“淮淮,你的脸怎么这样肿?像是给人打了。”
淮淮摸了摸脸颊,“哪里,皇上摸的。”
春宝很是佩服,“这皇上怕是练过铁砂掌罢。”
淮淮道:“兴许是吧,话又说回来,既然我同皇上已经挑明了,我总的送他样定情信物不是。”
春宝道:“可送什么好?”
淮淮道:“春弟,你见多识广,此一番,还需你拿定注意。”
春宝道:“不如我明儿早上给你寻些差不多的物件来吧。”
福寿殿。
早朝。
九龙金漆座上的人苍白而冷,眸子里挥之不去的戾气。
“东南战事告急,谁能担此重任?”
此言一出,底下静默无声。
东南自圣祯起就连年战火,到元荆六年,换的总督不计其数,砍头,流放,大都下场凄惨,便是打了胜仗的那些总督,也都不能幸免,于此,那东南总督实在是个晦气的差事。
再者说,眼下没兵没钱的,流贼又凶悍异常,这等烫手山芋,自然是谁都不敢染指。
元荆等了许久,压着火道:“王爱卿,依你之见呢。”
那大臣颤颤巍巍的上前一步,弓腰垂首,“皇上,恕臣愚钝,臣实在不知…”
话音未落,便听得头顶音色冷寒,
“怕惹火上身是罢?”
“来啊——”
那白胖的大臣闻言,登时软了脚,“微臣该死…皇上赎罪…”
元荆面无表情,“拖到福寿殿门口,杖责五十。”
有御前侍卫领命上前,将那死猪一样的大臣拖了出去。
不多久外头便是呼号凄厉。
像是掺了些许肉酱飞溅的声响。
大殿里头的人,低眉垂眼,个个面皮青白,蜡人一般,没半点活气。
元荆的脸反倒是有些缓和,“林爱卿,你来说说。”
那林姓大臣攥紧了手,声音洪亮,“眼下国难当前,臣等理当为国荐才,可大平外忧内患,将才匮乏,眼下朝中无人,也只能将从北疆调人过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好一个朝中无人!”元荆闻言,脸色一沉,“你且看看这里的几个武将,莫非他们都是鬼吗?”
大臣双膝跪地,抱拳仰面,“皇上,恕臣直言,能打的将领或镇守边关,或战死沙场,剩下的这些人久居城内,毫无作战经验,如若贸然前去,现了拙,反倒是得不偿失。”
立在一边的田崇光默不作声,心里却极是赞同。
大平将才本就不多,圣祯的时候出了个夏念白,太初元荆年间,也就只有何晏。
只可惜,这两人都未能善始善终,一个流放,一个赐死。
元荆眼底黑气浓郁,静默许久,后又开口,“就按你说的办罢。”
早春的阳光薄凉,映在湿雪上,浮金一样。
未央宫里的两个人凑在一块,较矮的小太监摊开手掌,上头放了许多物件。
淮淮从春宝手上挑了一个,摆弄半晌,“这是个啥?”
春宝道:“陀螺。”
淮淮细细的观摩,“也就这个看上去还成。”
春宝将手里的梳子香囊收起来,“这是个玩物,真真有趣的很呐。”
淮淮道:“可是象牙做的?”
春宝撇嘴道:“你看不出来嘛,是木头的。”
淮淮微微蹙眉,“忒寒颤。”
春宝将梳子递上去,“这个说是象牙的。”
淮淮瞅了那梳子两眼,“还是这个罢,皇上该是不缺梳子。”
言毕,便拿了那陀螺,朝外头走去。
春宝见状喊了一句,“你上哪儿?”
淮淮头也不回,“找皇上去。”
春宝一惊,“淮淮,回来。”
淮淮转了身,“怎么了?“
春宝道:“这等传情的东西,哪里有人会当面儿给,都是托人捎过去,才有滋味。”
淮淮静了片刻,“那我便拿给喜连去罢。”
春宝一把抓住淮淮,“等等!”
淮淮道:“我还没走呐。”
春宝递给淮淮一个湖绿的丝绢帕子,“将那东西包到这帕子里,显得金贵。”
淮淮将陀螺递上去,给春宝包好了,便赶忙踹在怀里,朝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茶雾氤氲。
喜连犹豫半晌,躬身上前,“皇上,今早上有人拖奴才给皇上捎个东西。”
元荆换了明黄常服,淡雅的眉轻敛起一点,
“不合规矩。”
喜连自然知道是这不合规矩,若是换做别的妃子,也定是婉拒回去。
可这送来的人是淮淮,那就不一样。
皇上的心思,自己虽猜不透,可皇上对淮淮的心思,喜连却是明白的很。
喜连跪在地上,“奴才该死,奴才是给那傻子缠了一早,实在受不住…”
元荆闻言,依旧看着手上的书卷,眼也不抬,
“拿过来罢。”
44、送信
喜连起了身,将那裹得紧实的帕子搁在掌面儿,双手递上去,
“请皇上过目。”
元荆眼睫一抬,瞧一眼那系起来的帕子,
“拆了。”
喜连闻言,便小心的将里头的陀螺拿了出来,放在元荆面儿前的龙案上。
元荆盯着那东西看了许久,“这是何物?”
喜连道:“回皇上,是个陀螺。”
元荆搁下手里的书,凤目里难得一见的清冽,
“陀螺?”
喜连见状,不自觉笑道:“皇上,这是民间的玩物,宫里头确实是不常见。”
元荆将那东西拿在手里,“怎么玩?”
喜连恭声道:“还请皇上叫奴才给皇上示范。”
元荆默不作声,只将陀螺放在桌案上,后又目不转睛的看着喜连伸两个指头,捻了那陀螺后头的细柄,一个巧劲儿,那小东西便嗡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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