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眉头皱起了,我垂下头,认真把帽子拿下来,然后抬头看向刚刚拽我的男人。
他脸上露出惊诧,退后了一步,口气犹自很凶说:“瞪什么?你背包里是什么?打开来我们看看。”
“为什么要看?”我问。
“我们现在怀疑你偷了店里客人的东西,需要检查一下。”他的口味稍微缓和了点,“如果你没偷,那么就快点配合我们的工作,早点解除误会也好。”
我淡淡看着那个拽我的男人,我发现他并不是真的想检查我的背包,或者说,他并不是真的怀疑我偷盗,他只是想通过诬陷我偷东西而羞辱我。他的眼中闪烁着对侮辱别人的兴奋,那是一种压抑已久的情绪,像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一般四下乱窜,我忽然有些明白了,于是我柔声问他:“你的酬劳足够开销吗?”
他的眼神迷茫了,老实地回答:“不是很够。”
“你的工作,被人瞧不起,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对不对?”我观察他的神色,发现他眼睛中闪过确定的怨怒,立即问,“有人,确切的说,是你某个上司,在你工作的过程中一直压迫你,侮辱你,可你偏偏拿对方没办法,是这样没错吧?”
他重重地点头。
“那个人是谁?”
“大,大堂经理。”
“他怎么对你?”
“他瞧不起外地人,随便克扣我的奖金,安排自己的亲戚顶替我的位子,还经常当着客人的面训斥我。”
我眉毛一挑,柔声说:“你肯定很讨厌他,因为他命令你必须伺候那些肮脏丑陋的有钱人,他让你跟个窝囊废一样,只能靠欺负比你弱小比你穷的人平衡自己的心理。他还害你薪酬低微,让你买不起像样的东西,让你在众人面前丢面子,对不对?”
“对。”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继续忍耐下去?”我连续不断地诱导他,“你在浪费你的生命,你要改变知道吗?要从束缚你的泥潭中抽身而出,不要等了,从现在,这一刻开始吧。”
他茫茫然地问:“改变?”
“进去,揪住那个你讨厌的人,尽可能揍他。”我淡笑说,“狠狠地揍他,往死里打。把你所有的怒火全部发泄出来。”
他眼神专注,渐渐涌上凶狠,随即转身大踏步进了酒店另一侧的门,我目送他离开,等了一会,饥饿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我想了想,终于还是离开喷泉,慢慢朝酒店正门走过去。
门口穿着红色制服的年轻男人止住了我,他冷冷打量了我一通,然后说:“对不起先生,本店不招待衣冠不整者。”
我低头看看自己,明明连衣领都翻得很正常,鞋子虽然沾了灰,但也不是很脏。
那个男人忍耐地解释:“就是你穿T恤球鞋是不能进的。”
“为什么?”
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是规定,我的工作就是按规定,不能接待你这类的客人。”
我点点头,不无遗憾地说:“那我不能进去了?”
“不能。”
“可是我很冷,也饿了。”我说,“我走了很久的路。”
他斜着眼睛又仔细打量了我一会,问:“你来这入住?”
我想了想,我不能算来这入住的,于是摇摇头。
“来找人?”
洪馨阳可能出现在这,那么说我来找人也无不可,于是我点头。
他的目光柔和了许多,靠近我悄声说:“一看也知道你不像住得起这的人,要找人的话早说嘛,喏,那边有个侧门,你从那进去,进去后就看到电梯了,电梯口有块牌子,上面标清楚哪几层是干嘛的,你去看看就知道怎么走了。快走吧,呆会经理来了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我点点头,想了想对他说:“谢谢。”
“不,不客气。”他有些不自然,对我挥手说:“快走吧。”
我转身出了这个门朝一旁的侧门走去,还没进去,里面却突然涌出来好几个穿着同样蓝色制服的男人,他们急速地跑出来,其中几个还边跑边说:“哎呦我操,真打起来了啊,老黄豁出去了还是怎么着,连经理都敢揍。”
“揍是痛快了,揍完了就悲壮了。”
“少罗嗦,赶紧过去拉住他,别打出个好歹来就晚啦。”
……
我微微皱眉,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一个彪形大汉迎面撞了过来,他本能一推,我伸出胳膊一挡,嘭的一下就将我推到一边去。正巧这里是个台阶,我一脚踩空,心里一惊时已经摔了下去,着地时脚踝朝内狠狠崴了一下。
一阵钻心的疼痛立即袭来,心脏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抽空。
撞倒我的那个人急吼吼抛下一句“对不起啊”就没影了,我尝试着站起来,脚稍微一着地,仍然疼得不得了。
我从来没试过这样受伤,因此缺乏处理的经验,我不得不一手扶着墙,一手揉着眉心想,实在不行,只能逮住经过这的第一个人,给他催眠,命令他帮助我。
哪知道站了超过半个小时,这里硬是没有一个人经过。
我忽然想起张家涵来,想起他在我住院那段时间,几乎我每次睁开眼总能看到他脸上浮现我喜欢的那种微笑,然后他会打开那个颜色恶俗的塑料保温桶,从里面倒出味道不赖的汤或粥。
我还想起袁大头,他说我看起来需要拿胳膊圈着,因为那样会暖和,他身上的体温比我高,无论是被他背着还是圈着,都像紧挨着火炉一般暖烘烘的。
我想起更远一点的查理,他教我很多东西,但他不像张家涵那么爱说话,他常常连自己的意思都表达不好,可是他会给我配药,盯着我服下。
我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奇怪而新奇的感觉,这种感觉令我明白一件事,一个人呆在陌生的地方,这种事没有想象中那么无所谓。
33
第 33 章
第33章
我等了好一会,等脚上的疼痛不是那么剧烈,才慢慢地挪出来。
距离熙熙攘攘,灯火通明的大厅不过一百多米,可我这么走着,竟然觉得遥不可及。
而且我开始眼前发黑,身上冒出虚汗,饥饿和寒冷,再加上脚伤,令我极大地消耗体能,我感觉胸口发闷,这几乎是发病的前兆。
我不能在这里倒下,我微微眯眼,命令自己忽略脚上的疼痛,将它当做不存在之物,继续前行。
疼痛很剧烈,这样很好,我满意地抹去额角的冷汗,这样我能保持清醒,我深深呼吸了一下,两眼平视前方,继续拖着那条腿走,同时注意观察这里能看得到的人,想尽快选择能在此时帮我的人。
这个人的性别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意志薄弱,容易差遣,这样等我离去的时候,我可以轻而易举抹去对方的记忆,而无需再像张家涵那样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等我转向正前方时,我却觉得呼吸仿佛停顿了。
一切仿佛梦见出现的破碎镜头,一辆黑色的加长轿车停下,司机殷勤地从座位上下来,微微鞠躬打开车门,首先伸出来一只脚踝玲珑,形状修长均匀的腿,套着大红色高跟鞋,然后是同色丝绸长裙,然后是那个女孩的全貌,她有一头又黑又卷的长发,她有跟我类似的圆眼睛,我甚为憎恶的花瓣样嘴唇,长在她脸上,果然比长在我脸上合适许多。
在那一瞬间,她的脸与梦中那个抱着婴孩微笑的母亲的脸重叠了。我一直看不清的那张脸慢慢凸显了清晰的五官,但我的视线却莫名其妙模糊了,我在模糊的视线中下意识地想,原来那双眼睛是这样的,原来那个微笑是这样的,我看向她的臂膀,原来那双拥抱着孩子的手臂是这样的,我听不见她说话的声音,但我知道,原来我记得的些许清澈柔软的声音,是从那样的嘴里发出来的。
原来她是这样的。
我的眼角无法抑制地溢出液体,像打开了身体某个缺口,于是液体开始漏出来,我没有去擦,事实上我忘了还有擦这个可能性。我就这么看着那个少女,有一种深沉而晦涩的渴望让我张开口,但我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我的声线像被一把看不见的大剪刀突然剪断一般。我只能站在这里,无声地,无意义地想喊一个什么词。
但那个词还没喊出来已经失音,对我而言,那不是一个能喊出来的词。
这个时候她还只是个少女,她正处在她这一生中最光彩夺目的年纪,自信饱满,欲望简单,身体上仿佛罩着看不见的光晕,由内而外透出来。我从不同的时空费尽千辛万苦而来,就是为了在这个交叉点上与之相遇。这一刻我有种奇异的确信,我要找的人就是她。无需借助那个DNA检测仪我就知道这一点,因为在所有的时空中,唯有骨血相似的这个人,才能令我莫名其妙地眼角渗出液体,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一般酸痛莫名。
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像她一样给我这种感觉了,但是,哪怕我们的DNA链条如此相近,我跟这个少女之间的距离,却如同站在地球的两级一样遥远。
我想起中国有个成语,叫咫尺天涯。
身边一侧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我想避开却迈不开腿,不是脚伤的原因,是在这一刻我正经历生平第一次无法用意志控制身体。我转头冷冷看着那辆车的车灯,它在离我半米的距离紧急刹住,周围闻声看过来的人发出整齐的惊呼。随后,车门大开,一个男人从驾驶座上跳下来急急忙忙跑到我跟前:“原少,是你吗?你怎么在这?你没事吧?”
我脑子一片空白,用了足足几分钟,我才认出那个男人是袁牧之手下,我想起他的名字,他叫董苏。
“太好了,可找到你了,大哥都快急坏了,等一下,我先给大哥报平安。”他飞快从上衣里掏出手机,打通了,说了两句,拿下来苦笑着对我说:“大哥对你很生气,他现在赶过来,说是要好好教训你。”
我听着,然后木然点头。
“你也别担心,大哥是关心你才着急上火的,他不会真舍得罚你。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等吧,”董苏笑着对我说:“幸亏我今晚过来这边有事,不然还真碰不上了,来,我们进去酒店等,这边有家咖啡厅。”
“我不能进去。”我看着他,呆呆地说,“他们不接待穿我这样的。”
董苏一愣,随即笑着说:“谁告诉你的?等下我带你进去,我看谁敢拦着。”
我转头看那位红衣少女,发现她也在好奇地望向我们这边,视线与我瞬间交错又移开,她转头提高裙裾,姿态轻盈地步入那家酒店大厅。
我挪动受伤的脚,一瘸一拐跟着她。
“原少,原少你等等,你的脚怎么啦?”董苏跟上来,着急地说,“你想去哪?你慢点……”
我没有理会他,在这一刻,我只看到那个漂亮的红衣少女,她穿梭进酒店大厅,但是我进不去,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拐角的地方。
“董先生,”站在门口,刚刚跟我说过话的青年男子诧异地看向我,随即说:“这一位……”
“他跟我一起。”董苏简要地说。
青年男子不再说话,而是替我开了门,我拖着腿蹒跚进去,一踩上软地毯,我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袭击过来。
“原少。”董苏低呼一声,伸手及时扶住了我。
“我需要坐下来。”我哑声对他说。
“好,我们去那边坐。”他搀扶着我,慢慢朝大厅边上一排背部高耸的沙发走去。
等我终于坐上柔软的垫子,我才真实地感受到来自身体的各种不适感,包括脚踝处火辣辣的疼痛,胃部的饥饿,胸部的发闷,眼睛因为流了液体而备感酸涩。
“原少,”董苏犹豫着问,“你刚刚,是看到什么人吗?”
我揉揉太阳穴,没有回答他。
“如果我没猜错,你刚刚想追着进来的那个女人,是穿红裙子的那位洪大小姐吧?原少喜欢这样的美人?”
我看着他问:“你认识她?”
“谁不认识,”董苏笑容有些尴尬,“她是城里有名的千金小姐……”
“她如果结婚,会找谁?”我淡淡地问。
“不管她找谁,反正不会是你我这样的。原少,我这么说你别介意,但洪馨阳小姐在洪家挺受重视,几乎称之为掌上明珠也不为过,这样的女孩他们家留着,一定是为了挑门当户对的男人与之匹配。”他迟疑着看我,终于还是说,“现在我们跟洪家关系有点微妙,也许不该这时候去找麻烦,你明白吗?”
我思考了一会他所说的门当户对这个词,然后说:“也就是说,跟她有可能发生关系的男人,范围其实是很有限的?”
董苏笑了起来:“原少,这种事咱们不好议论,不过我想,洪小姐的家人不会让她乱来。”
我微微闭上眼,轻声问:“如果,是她自己执意要与谁结合呢?”
“那也不关我们的事。但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与之结合的男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洪家,”董苏加重语气,盯着我说,“洪家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让这个人存在。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看回他,轻声说:“董苏,你在紧张。”
他一愣,随即笑开了说:“袁大哥看重你,现在是他事业的关键期,我们这些跟他打拼的弟兄,没一个愿意见他要分心处理不必要的麻烦。”
我点点头,第一次认真端详这个人的脸,我发现他有深邃的五官线条,迎视我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但看不见丝毫明显外露的欲望和意愿。这是一个善于忍耐的人,拥有与之匹配的坚毅的意志,这是一个我会感兴趣的人,我又看了他一会,然后把视线挪开,轻声问:“你觉得我是个麻烦?”
“原少,你多心了。”他笑笑说,“我只是觉得,也许在享受大哥他们的疼爱和关心的同时,你也该替他们想一想。”
“为什么要替他们想?”
董苏微微皱眉,但他很快松开眉头,轻松地说:“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但你失踪这两天,大哥把手上的事全耽搁了,发动所有弟兄找你。听说张哥那边也急疯了,他一直在自责自己不该这样不该那样,你也知道他那个人,一旦自责起来就没完。我想也许除了他们,就算你没吃没喝倒在大马路上,别人也未见得要多看一眼,就连我,如果不是因为大哥,我又何必多嘴管这闲事?原少,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认真想了一会,觉得理解他的话不能放在逻辑层面,而应该放在我从未想过的某种思维模式中。
他松了口气一般,笑着说:“行了,你还小,慢慢就懂事了。我看看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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