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爸带着凌冬至在村子里来回绕了几圈才勉强唤回了昔时的记忆。所幸姨姥家虽然在原来的宅子旁边起了新房子,但整个院子的位置并没有改变,有了这个做基点,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容易了。
“就是这一片树林,”凌爸指着不远处的那片老林子,眼含泪花,“当时你妈妈昏睡着还没醒,屋里没有其他人,我也不敢走太远。当时天黑,到底是哪棵树……”即便是同一片树林,白天和黑夜看起来也是不同的。又隔了那么长的时间,记不清楚也正常。
凌冬至一下一下地顺着凌爸的后背,生怕他太过激动身体上又出现什么不舒服,“别急,我会给你问出来的。问麻点或者是米团,它们应该都知道。”
凌爸疑惑了,“谁?”
凌冬至指了指姨姥家院子里的那棵大树,“麻点就是那只大鸟,米团是这附近的耗子。都活了很久了。这个村子里发生的事情没有它们不知道的。”
凌爸,“……”
还是觉得儿子说的话好玄幻啊。
凌冬至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袋没吃完的小麻花,零零散散地扔在了树下。
凌爸看着儿子的举动,觉得莫名其妙,“你这是……”
凌冬至回头冲他笑了笑,“找人打听消息自然要先给点儿好处了。”
过了一会儿,一只灰色的小耗子从树洞下面悄悄探出头,朝着麻花的方向耸了耸鼻子。紧接着它身后又窜出了一只耗子,飞快地跑了过去叼起一截麻花就往回跑。往返几次之后,大概是发现没有危险,小耗子们搬运的速度开始变慢。
凌冬至蹲在一边悄声问道:“米团在哪里?我找米团有点儿事。”
小耗子们冷不丁听到说话声,顿时炸了锅一样四下逃窜。一眨眼的功夫就跑的干干净净。
凌爸一头黑线地看着儿子。果然还是不该相信这个臭小子编出来的童话故事吧……
凌冬至也有些无奈,他之前被困在深山里的时候明明有一大群耗子来救他,怎么现在一个个都躲着他了呢?
一只圆嘟嘟的小耗子从树洞里探出头来,冲着凌冬至吱吱叫了两声。
凌冬至顿时喜出望外,“蛋蛋?!”
蛋蛋冲着他一溜小跑的过来了,“冬至,冬至,你是给我送蛋黄派来了吗?”
凌冬至,“……”
他能说不是吗?
凌冬至认命的开始翻兜,蛋黄派没带,但是口袋里还有一把牛奶糖两块威化饼干,“尝尝这个,比蛋黄派还好吃呢。”
蛋蛋撕开包装纸,低头大嚼,“唔,好吃,不过还是蛋黄派更好吃一点。”
“下次给你带。”凌冬至说:“我来这里是想找米团,它在吗?”
蛋蛋嘴里塞满了东西,腮帮子鼓溜溜的,“米团爷爷天黑才回来呐。它跟麻点爷爷一起去山里找干浆果去了。”
“那你转告它一声,说我们晚上来找它,还在这里碰头,行吗?”
“好。”蛋蛋乖乖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问他,“能给我带蛋黄派么?”
凌冬至对这个小吃货无奈了,“我给你带一盒。”
凌爸看着那只滚圆的小耗子跟儿子一问一答,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好了。他曾经是一个极其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没想到老了老了,世界观整个崩塌了……
对人类来说困难的事情对于动物来说却易如反掌。
凌冬至陪着凌爸把婴儿的骨骸收进了提前准备好的小小木棺里,在夜色的掩护下送到了村里的墓地重新安葬,墓碑上写着一个新的名字:凌冬冬。
爱子凌冬冬。
凌爸抚着石碑,无声落泪。
凌冬至沉默的从背包里取出香烛果盘,一样一样摆了起来。乡里的人都是这么办丧事的,在他们看来,有了陵墓和香火的供奉,死去的人才会真正安息。
从墓地回去之后,凌爸就病倒了。姨姥说这是路上累着了,进了村又有点儿水土不服。凌冬至却觉得凌爸虽然病了,然而眉眼都舒展了开来,从神情中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释然。凌冬至不知道的是,凌爸在离开村子的时候还是把这件事悄悄告诉了大舅哥。他和自己的老伴儿都老了,不可能年年回来,但凌冬冬的墓是需要有人照顾的。
或许不会等太久了。凌爸望着远处的山峰,心中萦绕着绵长的惆怅。再过十年或者二十年,他和凌妈迟早也会被孩子们送回这里来,长眠在这片大山里。
这里是凌爸和凌妈的出生地,也将是他们的长眠之地。
庄洲是在过小年那天赶到山上的,车里除了一堆礼物之外,还有一条甩着大尾巴的傻狗。
凌冬至刚一拉开门就看见狗爹带着傻狗从车上下来,吓了一大跳。他的一只手还握着大门的把手,瞪着眼睛看看他再看看脚边欢蹦乱跳的黑糖,怀疑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你怎么过来了?事先也不知道说一声?”
庄洲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我心情不好,出来旅个行,不行吗?”
凌冬至翻了个白眼,“你有什么可心情不好的?”
庄洲捏捏他的脸,“这可得问问你了。本来说的好好的,要趁着过年的时间陪陪家里人,顺便旅个行,把咱们的婚结了。你可好,一竿子又给我支到明年去了。自己拐着咱爸跑到这么老远的地方,留下我孤家寡人……”
凌冬至哆嗦了一下,“你是在撒娇吗?二少?”
庄洲不依不饶地追问他,“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凌冬至被他磨的没办法,“怕了你了,改到暑假行不行?要不五一?”
庄洲达到目的,高兴地凑过来,“来,抱一个!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想我了。”
“有人看着呢,”凌冬至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当然想黑糖了。”
黑糖跳起来拿前爪扒住凌冬至的胳膊,乐呵呵地舔了舔凌冬至的脸,“当然想我啦,这还用说嘛。歌里都唱了:我又美,我又壮,哪个比我强……”
凌冬至嫌弃的把它扒拉下来,“哪儿学来的破歌?都唱错了!”
黑糖不服气,“和叔叔就是这么唱的!”
凌冬至,“……你和叔叔也是个二货!别学他!”
庄洲看看他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干嘛去?”
凌冬至拉开袋子让他看里面的几盒蛋黄派,“送给蛋蛋它们去。之前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表示一下感谢。”
庄洲大概猜到一些,知道是凌家父子的秘密,也就没再细问。
跟着凌冬至到了树林,果然蛋蛋带着一群小耗子已经等在那里了。不过看见黑糖的时候还是出了点儿乱子,小耗子们吓得抱头乱窜,有一只还直眉楞眼的撞在了树根上,把自己给撞晕过去了。
凌冬至一边招呼庄洲把黑糖给拴上,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抚受了惊吓的小耗子们。直到他把那几盒蛋黄派都堆了出来,这一阵惊慌的浪潮才在食物的诱惑之下慢慢平息下去。
庄洲看着蹲在一边给老鼠们分蛋黄派的凌冬至,觉得这一刻眉眼温润的青年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更让他心动。
他有一颗水晶般的心,盛满了对这世界的温情。
纤尘不染。
庄洲忽然觉得无比的幸运,能在茫茫人海之中与他相遇,与他相爱,与他共度这绵长的岁月。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完结——
120、黑糖的番外
这世界上的任何事都会分出三六九等。
这句话是我从电视上看来的;我觉得特别有道理。比如说肉骨头吧,我爹地就只会拿白水煮熟了给我吃;倒不是说他厨艺不好;在我看来他的厨艺要比我的后妈——就是跟我爹地一起生活的那个男人强多了。但是他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观念;觉得只有白水煮的肉骨头对我来说才是最健康的。
我给他的白水煮肉骨头分到了第四等。第四等并不是最末一等。最末一等的食物是狗粮,实在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了,我偶尔也吃吃那个东西。虽然我爹地说他买回来的狗粮是哪国哪国进口的;是天然原料的,而且还不含添加剂的,但是说实话;吃在嘴里它们的味道都像泔水一样。
泔水这个词是我在电视上看来的。据说那东西臭的很;是拿去喂猪用的。自从我知道这个词儿之后就一直在疑惑猪吃那么糟糕的东西;为什么还会长的那么胖?
好吧;这其实是人类和他们的食物之间的故事,我搞不懂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我再聪明伶俐也只是一只狗狗啊。
言归正传。第三等的食物是我后妈烧的排骨。其实我后来才知道他的手艺特别糟糕,根本比不上我爹地,但是任凭是谁,在吃了很久很久的白水煮肉骨头之后,冷不丁吃到放了酱油炖出来的东西,味蕾都会在一瞬间被惊艳到了吧。虽然我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我后妈的手艺也就只限于加点儿酱油炖一炖,但在当时,那一点点酱油给我的味蕾带来的震动却具有一种颠覆性的意义。
哦,上帝啊(其实我也不知道上帝到底是谁,但是电视里的人在表示惊讶的时候总会这样喊一声,时间长了我也就学会了),我可是头一次发现肉骨头还能有这么香的味道,原来人类的生活是这么幸福的吗?
我幸福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我觉得肉骨头里加点儿酱油就已经是无上的美味了。然后……
请注意这个然后,事情又有了一个颠覆性的变化:我见到了后妈的妈妈!
那是一个……春天?秋天?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爹地带着我和后妈去了后妈的家。当我们站在房门口的时候,后妈还叮嘱我不要瞎闹腾,因为他们家从来没有养过狗狗,而且有老人有孩子,最怕会因为我闹腾出什么意外状况。我听的心不在焉,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闻到了从门缝里飘出来的浓郁的香味。
似乎有点儿像后妈炖的排骨,但是更香。哎呀,我形容不出那种浓厚诱人的味道,只知道要是乖乖的就会有的吃。
于是我一整晚都很乖。
他家里有一个总要张着小手抓我耳朵的小娃娃,为了肉骨头我也忍了。后妈的爸爸还总用不太放心的眼神打量我,我也忍了。我甩开那个小娃娃,偷偷溜到了厨房门口,看着里面正在做菜的两个女人,不知道跟她们要点儿吃的她们能不能听得懂呢?后妈就能听懂,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或许他的家人也同样神奇吧。
我试探的在厨房门口坐了下来,呜呜叫着跟她们要骨头吃。
后妈的妈妈看见我,夸了一句,“这大狗真乖。”
看来她们听不懂我说话。这让我有点儿沮丧。然后……
请注意这个然后。以我的经验来看,每次出现这个词的时候,就表示事情有了令人高兴的转机。
后妈管她叫嫂子的那个女人笑着说:“它是不是饿了啊。”
后妈的妈妈尝了尝锅里的味道,点点头说:“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先给它挑几块骨头吃吧。反正我也做的多。”
后妈的嫂子赶紧找出来一个盆盆,让后妈的妈妈往里面盛了几块烧好的肉骨头,一边吹着上面的热气一边笑着安慰我,“烫,等一等再吃啊,乖。”
我已经可以证实,刚才在门外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了!口腔里开始分泌唾液,我无意识的舔舔嘴巴,再舔舔嘴巴。口水太多,实在不好控制,虽然我已经很尽力的在表现我的风度气质了,可是……可是还是不小心发出了稀里哗啦的声音。而且还有几滴顺着舌头滴在了厨房门口浅色的地砖上。
后妈溜溜达达的跑到厨房来偷吃,他刚从盘子里拈了个肉丸子,就看见我蹲坐在厨房门口,还流着口水。他立刻挤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数落我,“黑糖,你实在太丢脸了!”
我连忙舔了一圈嘴角。大概是真有点儿丢人吧,我自己都听到了口水四溅的声音。可是我没有办法啊。
“这是生物本能,”我不服气的反驳他,“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你的口水又滴下来了!”后妈嫌弃的不行。
但是后妈的妈妈和嫂子却笑了起来,他嫂子把装着肉骨头的盆盆递过来的时候还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你叫黑糖呀,真可爱。”
我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对她笑一笑,说一句表示感谢的话。可是肉盆都放到我面前了,我哪里还能顾上那么多呢。我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最上面的那块排骨。唔,什么味道……怎么会这么香啊……
我觉得我的灵魂都出窍了。接下来的时间在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我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到我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盆盆已经空了,连汤水都被舔的干干净净。
是我舔的吗?
可是……我还没尝出什么味道呢,怎么就没了呢?
我十分珍惜的把盆子又舔了一遍,一边呜呜叫着赞美她们的厨艺。
后妈笑着对他妈妈说:“黑糖在夸你手艺好呢。”
后妈的妈妈也笑了,“这小家伙真讨人喜欢。再给盛点儿吧。”
我立刻跳了起来,对这个提议表示赞同。
“好,好。多多益善。”我生怕我家后妈听不懂多多益善这个词儿,特意做了一些补充说明,“多多益善就是越多越好的意思。”
后妈木着脸看我。
我舔舔嘴唇,越过他直接开始向他妈妈卖萌。我已经看出来了,他也要听他妈妈的话。就像我也要听我爹地的话一样。在这个家里,他的妈妈要比他有地位的多啦。
后妈的妈妈果然又给我盛了一盆,她们怕我吃的太咸,还拌了一些米饭在里面。糯软的米饭沾着红亮的油汤,看着就觉得胃口大开。
我爹地说我出门的时候比进门的时候整个圆了一圈,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那天晚上告辞回家的时候,我爹地把我的牵引绳拴在了车门上。他们坐在车里,我跟在外面一溜小跑。这是何等悲惨的遭遇啊,路上的行人们纷纷对我投来了同情的目光。还有个小姑娘指指点点地说:“这一看就不是亲生的!”
好吧,就算我确实不是亲生的,可是你当着我的面这么戳人痛脚,真的厚道么?
我觉得这个言辞犀利的小姑娘将来一定嫁不出去——电视上说了,对一个小姑娘说她嫁不出去是一句十分十分恶毒的诅咒。
嗯,就跟诅咒我没有肉骨头吃差不多那么严重。
从那之后,我就迷上了后妈的妈妈……的手艺。就算回到山上的老宅,七伯也开始拿炖好的排骨喂我,我还是觉得这一切的美味都比不上我在后妈的妈妈那里吃到的一顿炖排骨。我开始磨着后妈带我回家,借口都是现成的:那个小娃娃喜欢跟我玩啊或者出去散步正好路过他家啊之类的。
不过后妈之所以被叫做后妈,就是因为他们都有一副硬心肠。我的后妈也不例外,他明明知道我迫切地想念着他家的……呃,他的妈妈,可是每次回家都不带我。有时候还背着我爹地说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