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铭闭上眼,不想听誓言什么,那都是哄女孩子的,但他这个人别人说了就会记住,想着,永铭不禁又想起了福恒,想起自己的戏言,福恒的认真,心中顿时就是揪紧了的痛:何苦有这认真二字。
“……”
程潜回拥永铭不语,只是耳听雨声哗啦……相爱的人怎么不求同生共死,不过他不是九爷想要同生共死的人罢了——
他痛,他的心比谁的都痛,但他不能哭,不能退缩,因为他是个男人,因为他没有资格埋怨什么,只能爱、静静地爱,因为爱所以爱,若爱有尽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一直走到尽头……
如果不爱,为什么又要给他希望?
入夏的天总是晴雨难定,丁忧的日子总是闲得人心慌,福恒不记得雨下了多少天,只记得有一天叶黄了,落在他肩上时,已经是秋天了。
那天他躲在怡亲王府外看见了程潜,然后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那个人在入夜时分进了王府的角门,直到第二日天明才鬼鬼祟祟地、尾随出门采购的马车离开。
而那夜他不记得自己怎么进得王府,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找到那间书房的,他只记得他在书房外站了一夜,看着灯影摇曳,然后人影晃动,接着他听见了声音……灯灭了,夜那么寂静,入夜的风吹在身上,好似入了心口的洞,呼呼地刮过,他如在冰窖,不懂得冷为何物,仿佛很震惊。又不知道震惊是为了什么……
那一夜,他靠着墙,望着那葡萄藤架上的月从东边爬上树梢,爬上屋顶、然后挂在高空,最后一步步西斜,直到没入屋檐下不可看见,然后不记得过了多久,他看见了启明星缓缓拉拽着晨光而来。
门开了、人出来了、然后是马车嘎吱嘎吱的声音,在将明未明的晨色里离开,福恒侧头,就看见了那片黄了的叶子落在了他的肩头。
那片叶子,福恒一直拿着,心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却只觉得痛,痛了一夜依旧还会揪着心口痛,他以为会痛死在墙角也而没人理,但是当那抹熟悉的身影披着补褂从屋里出来时,心里似乎又萌生了一线希望。
他想扑过去抱紧那个人,吻去另一个人的味道,问他:“你把我忘了?”
但是福恒没有动,他不懂为什么自己要问怡亲王这句话,难道怡亲王爱过他?他静静地瞪大眼,看着怡亲王越走越远,他的身影渐渐融入蒙蒙地晨曦……
叶在手,已碎,福恒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得府,只是后来人和他说,他病了,一直说胡话,说了什么?
宝婵总是撇开眼,闪烁其词,她不说,他心里也明白,他梦里一直是那个人,尽管睁眼后的人从来不是他,但那梦里的细枝末节他都记得。
据说他病中怡亲王来过,还送了一盒成行的人参,只是自己合上衣服追到客厅时,怡亲王已经走了,他站在大门外,连个背影都没看见,只能看着那盒人参,闷闷地自问:
自己到底怎么了?又不是轻狂少年,何以为一个男人乍喜乍忧,时而欣喜若狂,时而怅然若失,而每每想起那夜又妒火中烧……
爱吗?
福恒披衣无数次在入夜的庭院徘徊,无数次在兄弟们的喧嚣中,妻妾们的软言细语中,没有由觉得自己落寞,越是喧嚣的时候,落寞来得越是凶猛,一转眼、一抬手,落寞都会把他杀得片甲不留。
本以为一切只是他的妄想,然而一句话,偏偏就那么可巧不巧地传入他耳中。
故意还是无意已经无从去追寻,福恒只记得宫里遇见的那女人是怡亲王的嫡福晋。
她趾高气扬地俯视跪在地上的他,冷冷地低语:“福大人,别来无恙啊”
“托福晋的福,奴才一切安好。”福恒低着头,以示对王爷女眷的尊敬。
“哈哈哈,这话从福大人嘴里说出来,还是开天辟地第一次!”亲王福晋笑着,踩着花盆底鞋走近福恒,弯腰低语:“以前,你不是看见我,很拽吗?”
“奴才不敢。”福恒只觉讨厌这个女人,只是礼仪不允许他对这个女人嗤之以鼻。
“你不敢,谁敢?我还以为你一回京又要去我们府上给我们王爷暖床了呢?”亲王福晋最后数字说得极低,却字字清楚,因为好似切齿。
福恒一怔,抬眼瞪向亲王福晋,不敢相信那么粗鄙的字怎么会从这样一个女人口中说出。
“瞪我?你做的事还怕人说?”亲王福晋看着福恒那个气就不打一处来的模样,回瞪福恒,冷笑复冷笑:“我还以为,你多本事呢?原来你只有皮囊好而已,王爷忘了你了,你倒懂得规矩了?不错,可教也!”
亲王福晋笑着要走回自己刚才站的地方,打落水狗不是茶月的性格,但是福恒当初在怡亲王王府横着走,霸着永铭,新婚就让她守空房,这仇不报非君子,这口气她憋了数年。
“福晋请留步,康安不懂福晋的所指?”福恒起身,任何人都可能说谎,但是怡亲王的福晋这样说自己的丈夫,那么只能说她的话没有假。
“我说的,福大人还不明白?”茶月扭过头冷笑。
“福晋何不挑明了?”福恒直视茶月,狭长的眸子如鹰般镇住茶月。
茶月撇开眼,掩住心中的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惊艳的心跳:“我说的很明了,福大人不懂,不如自己回去好生琢磨。”
第八章
好生琢磨……
琢磨?没记忆怎么琢磨?
打听的结果就是他与怡亲王有染多年——
宝婵闪烁其词,欲言又止,只说:“爷和九爷从小打打闹闹,究竟多好,心里怎么想,宝婵哪敢胡言,这些爷不是最清楚吗?”很圆滑的回答……不愧是太后身边的人,把问题又还给他了!
很好!
福恒只得站在院中练箭时,状似无意对身后递箭的景祺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也许已经觉察到了,我这些年忘记了很多事儿!”眼神不善地回视景祺,嘴角冷笑。
景祺一怔,不敢相信福恒会自爆己短,心中微微有些不妙,果然一抬眼,就见福恒拉满了弓对着自己的眉心,把弓拉如满月——
“跪下!你可知罪?”福恒冷言。
景祺立刻笔直地跪在福恒面前,直视福恒,他知道福恒不会开玩笑,福恒问这话,必然是他听说了什么:“奴才不何罪!死得冤!”他自问忠心不二。
“失职!”福恒低语,“护帅不周!”关于那个苗姬,他冥思苦想了很久,一直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想不起他喜欢她什么,甚至连她那错漏百出的出现一说,都是疑窦丛丛,如果不是她有了他的孩子,此刻跪在这里领死的人就是她。
景祺瞪大眼,望着福恒,他自认不曾离开过福恒半步,何来失职一说:“奴才不解爷此言如何论断。”
“你不服?”福恒挑眉,冷笑。
“不服!”景祺平视箭尖。
“我征战至今,可曾头部受伤?”福恒抬起箭对准那边靶心,放出破空的一响。
“不曾!”景祺听着箭过靶心,埋入墙的余震声。
“那我可曾发烧糊涂,醒来一人不识?”福恒拔箭继续拉弓。
“不曾!”景祺听着箭再次破空的声音,心里隐隐约约地猜到是什么事了,不禁微微心里打鼓。
“那你告诉我,那夜你为什么知道我会在怡亲王府?”福恒一把揪住景祺的衣领,把景祺提了起来。
“奴才……猜爷……”景祺支吾,总不能说旧情难忘吧!
“旧情难忘?”福恒把心里的估摸的答案,冷冷地问出来。
“是……奴才知罪,奴才不该揣度爷的心思!”景祺立刻匍匐在福恒的脚下。
“你罪不在此!景祺,你跟随我多年,你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保护我,但是你失职了!”福恒冷冷俯瞰脚下的景祺。
“奴才愚笨,不明白爷所指。”景祺心中满是疑惑。
“我记得一切,却偏偏只忘记了一个人!一个人而已!景祺你说——这是何故?”福恒冷视景祺。
“爷……”景祺瞠目,望着福恒质疑的眼,心里掠过一丝幽幽的凉意,这只能说,有人在他没注意的时候,给福恒下了某种药……冷汗一滴、又一滴地滑过景祺的脊背。
“现在,你来告诉我,这药会是谁下的?”福恒见景祺的眼有些清凉,心里就知道,景祺心中一定有猜疑的人了,而这个人自己必然认识。
“……奴才不敢妄加猜测,请容……”景祺心里是估摸到了一个人,只是他还要十成十的把握。
“不,现在说,你想到了谁,立刻、马上!”福恒心里也有一个答案,只是他想知道是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两个人!他只想知道,立刻知道。
“奴才只是猜测……”景祺犹疑。
“说,赐你无罪!”福恒追问,淡淡的脸上是找寻凶手的漠然,但是心却在抖,那个人的名字就藏在心里,除了他没人能。
“是九爷……和月……姨娘……奴才该死,奴才立刻去查!”景祺连忙磕头,前者贵为亲王,后者身怀有孕……
“慢着……起来,说说为何是他们二人?”
福恒悬着的心一落,微微有一种踏实感,又有些酸涩,固然和他心中猜测吻合,但是他不懂,为什么他们要那么对他,他难道不好?怡亲王他不记得,但是唤月,他对她胜过任何一房姬妾,她还要怎样?
“是!”景祺磕头起身回话,把永铭那日去两广的前后说了一遍,话到那巨变的一夜时顿了顿,不敢直言,“那时爷也一直与九爷和儿时一般同进同出、如影随形,直到九爷离开的前夜,爷都和以前一样,但那夜后爷就好似变了个人似的。”
同进同出?福恒垂眼不语。
“那夜,谁在我屋外值夜?”福恒撇开眼继续射箭,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藏着他此刻最关心的答案。
“正是奴才!”景祺低头,按福恒的规定,如果他与九爷同房,那么他景祺与其他七个亲随侍卫,必须轮班值夜,以防消息外泄,掩护离开。
“很好!继续。”再找别人,他福恒怕脸皮不够厚!
“那夜很奇怪,爷和九爷像往常一样发生了争执,后来……”争执就变成了纠缠……这话景祺肯定不敢说,只能跳过:“后来很奇怪地是,九爷就悄悄地从屋里出来,身上还带着另一种不同的香味……”
“什么香?”
福恒皱眉,另一种香味?难道怡亲王身上还和女人似的之前抹了一种香?
“奴才想想,那香一贯是玫瑰花的香,可那夜还有一种香……”苗姨娘身上的那种香。
“什么香?”隐隐约约福恒也知道,那是什么香,他派人查过那是岭南人一个族的女人最喜欢抹在自己身上,让自己男人更爱她的香,此香浓郁时,有一个名字叫做“摄魂香”!就是唤月用在他身上的香——
不是她生了他的孩子,一心只是为了爱他,他福恒喜欢她,早拿她是问,下大牢。
“就是你让奴才查的那种香……”
福恒低头不语。
“那香浓郁时叫做‘摄魂香’,但据说闻此香吞服一种药后,还有一种功效,就是‘只见眼前人’可以忘记就爱爱上眼前人,那药据说已经失传,但……”
景祺欲言又止,福恒心中已经大骇:“那时月姨娘可曾进了我府邸?”连手害他!
“月姨娘是九爷带来的……”
景祺低语。
福恒心颤:“你是说,药是月姨娘带来……”
“九爷放在爷的酒碗里的……这只是奴才的猜测!”
景祺低眼,虽说是猜测,但是当时,包括现在,要想让福恒吃下没人试吃的东西的人,只有一个人有机会——那就是怡亲王,亲手喂福恒吃的东西。
福恒撇开眼,心中已经翻江倒海:“没人试吃吗?”
他一向很小心,自那次险些吃太子大亏后,要想让他福恒吃下没人试吃的东西的人,几乎没有,就是他的妻妾子女也无法做到,即使唤月在屋里用香,他心里也是有数的,一直她不来寻他,他绝对都远着她。
“那时候……不方便!”景祺低头,九爷乘着彼此欢爱时,让福恒喝助兴的东西也不是没有过,那种情浓的时候,谁煞风景大喇喇地走进去试吃,九爷不说话,也让福恒劈死。
福恒斜眼看景祺:“哦……什么叫那时候?”他就是想准确的知道,他与怡亲王到底是否存在有染一说。
“就是……就是……奴才不敢说!”景祺撇开眼,那种话他怎敢说出口,心里明白是另一回事。
“赦你无罪!”福恒瞅着景祺脸涨得通红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了底,其实那个福晋开口时,他就猜到了,只是事关怡亲王,而不是任何一个地位与他相当,或者卑下的宗室子弟,没有十足地把握,任何轻举妄动,都是找死。
亲王,那是他福恒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爵位,想着福恒的手不禁微微地握了握手,又迅速放开,依旧保持着脸上的淡漠态度。
“是……翻云……”景祺第一次低下了头,呢喃:“……覆雨……的时候。”这话让他一个,几乎要被他们哼哼哈哈掰弯的侍卫怎么说出口,文绉绉得说起来,景祺都觉得自己酸。
“你……”见过?这话福恒没问,想自己也不会愿意翻给别人看,“退下吧!”
景祺要跪安,但刚跪下,忽又听福恒低问:“那日我与怡亲王因何争执?”
“九爷让爷留在两广安心做总督,爷不答应……”景祺低答。
“我不答应?”这事都是皇上说了算,他不答应又能奈何。
“是,爷当时说……说夫妻就要朝朝暮暮……”想到自己爷一天挖空心思就要和怡亲王做夫妻,景祺其实挺理解怡亲王的,压根不可能的事,偏偏咬住就不放,是人都头大。
福恒眼神一凛,不禁想起了梦里那一片片的红,是了,在梦里他就觉得想娶怡亲王做他老婆……
“好了!这些话……”福恒回瞪景祺。
“奴才懂,如果不是爷您亲自问起,奴才就算拔了舌头,烂死在棺材里,也绝对不会提半个字!”景祺匍匐在福恒脚下。
福恒笑着单手扶起景祺,一双狭长上扬的眸子直直瞅着景祺,笑得魅惑:“看你吓得,我把身家性命交在你手上,难道还不信你?不过是让你今后小心点儿,这次是迷药,下次是毒药怎么办?难道用你的身家陪我上黄泉不成?”
“奴才愿为爷万死不辞!”景祺立刻复又跪下,抑制住心口蹦跳不止的心,纵然是男人,面对福恒那张绝美脸上的笑意,也很难不心跳,天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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