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也平静淡漠得不染一丝凡尘烟火气。
许是昨日的战斗致使他灵力损耗过大,又因为欧阳少恭被带走而情绪不稳,体内的煞气比往常发作时更加剧烈和难以控制,但他对此已经有几分心得,花了一点力气就重新压制了下去,就算它再怎么蹦哒也是无济于事。
然而平复下煞气后,百里屠苏却没有休息或是打坐调息,反而跑到了院子里的草地上躺着发呆,因为他有些事需要捋捋清楚,比如说,这么久以来对欧阳少恭过度的在意。
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百里屠苏就觉得欧阳少恭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举止言谈都周到得体,令人如沐春风的同时,忽略了他眼中淡淡的疏离。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和善可亲,却又对任何人都难以亲近得起来,即便不板着脸,他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这样的他,却在相遇之初便给予了他极大的善意。
诚然,百里屠苏不善言辞,性格内敛冷淡,但是这么多年来生活在天墉大部分弟子的无视,躲避,厌恶之下的他,却有着不比任何人逊色的洞察力,别人对他是真心实意他或许不可能一下子辨出来,但是哪怕只有一丝丝的恶感,他都能立刻察觉到,所以他很清楚,欧阳少恭在第一次上前与他搭话时,眼里没有任何畏惧或是诌媚,也没有丝毫伪装的痕迹,反而比他同其他人交谈时还要来得真诚温柔。从那一刻起他就相信,也愿意去相信,欧阳少恭是真诚的,也许他有其他目的,但绝对不会伤害他。所以,才有了后来发生的那么多事。
在听到红玉说欧阳少恭为了借炼丹炉炼药而托着病体在剑阁外跪了四个时辰时,百里屠苏是打心底里愤怒和心疼?他不太清楚瞬间涌上心头的复杂情感里具体包含了什么,但是他自己明白,若是再有下一次,即使他病死也绝不让欧阳少恭再做这种事。
从那一天开始,欧阳少恭就真正走进了百里屠苏的世界,半个月的相处,三年的回忆和忍耐,还有重逢后的这些日子,他们一起经历过的点点滴滴百里屠苏都记得,不仅记得,还非常清晰,每每回想都历历在目,宛如昨天才发生过。
百里屠苏一直都不愿意深究,他对欧阳少恭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友情?爱情?亦或是更加深刻的东西。当然,也可以说他这是在逃避,但就是不愿多想,他怕想得多了,想得久了,想明白了,连现在手里拥有的都抓不住。若不是这次欧阳少恭被白袍人带走,他的心痛得好像快裂开,这种太过激烈而又难以平复的情绪迫使他不得不弄清楚,他大概还会一直这么逃避下去。
现在,他愿意去想了,但是想来想去,不管他怎么想,脑海中回放的都是欧阳少恭的面孔,他的笑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做的每一件事,皆清晰如昨。
若是想到这里他还不明白的话,他就真的是白痴了。
百里屠苏抬手捂住眼睛,身体轻轻地颤抖着,好像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好半晌,才从唇缝中溢出两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喜、欢……”
……
“轰——”的一声巨响从青玉坛地牢里传出,一朵巨大的蘑菇云袅袅升起,成为地牢中的一大奇景,让本来被洗髓丹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雷严都被迫地精神了不少。不过地牢外的两个青玉坛弟子都已经一脸麻木,看都不看声音的发源地一眼,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如果你一天之内连续听到六次同样的声响,你也会习惯的。
欧阳少恭湖甩甩袖子,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挑战被噪音折磨的人的下限,看着地上那个高度和宽度都十分可观的坑轻叹一声,心里无奈至极。
欧阳少恭正在练习玄霄指点他的那招水火相容之术,这一招是需要按照特定的手法来结印,并且需要施术者对灵力有极高的掌控力,否则一个不好,这两种属性相斥的灵力接触到一起就会爆炸,就像刚才一样。而欧阳少恭这一天里已经炸了六次了,这就是看守地牢的那两个青玉坛弟子一副习以为然模样的原因。
其实,因为这只是练习,所以欧阳少恭只用了不到一成的实力来尝试施法,想着即使失败了应该也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谁知道这一招的威力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哪怕只用了很少的灵力,威力依旧强得惊人,加上这招对掌控力的要求实在太高,以至于他已经把自己寒池边上的地面都给炸平了好几层,也才堪堪能够熟练地结出复杂的印诀,勉强能够使用出来。至于刚才那一场爆炸,纯粹是意外。
曾经身为仙人的欧阳少恭很清楚,招式的手法越复杂,越难掌握,就代表它的威力越大,价值越高,更别说这一招还是水火相容之术,不说后无来者,至少欧阳少恭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招式,那个神秘的玄霄当真是送了他一份大礼。不过,能够让拥有太子长琴大部分力量的他都觉得高深莫测,这人的实力必定深不可测,也许说不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杀死他还是不成问题的,希望他们未来不会站在对立面上。值得庆幸的是,这样的绝世高手应该也没人可以请得动就是。
今日已经练了许久,再练下去估计也不会有太大的进步,可能还会招来正在替雷严逼毒疗伤的那个神秘的白袍人。欧阳少恭不理会寒池边上的大坑,还有目瞪口呆的雷严,转身走到一旁盘腿坐下,继续打坐练功了。
三日时间转眼即逝,今天便是百里屠苏前来赴白袍人的约的日子。之前的两天白袍人一直致力于帮雷严逼毒,结果发现这样做只是在浪费时间后,他就改成了压制药性,将他锁在地牢中,靠着地牢寒池的阴寒之气克制他体内的炙热毒炎,算是暂时保住了性命。他不是没有想过让欧阳少恭替雷严诊治,只是他转念一想,雷严会变成这样估计也是拜他所赐,让他去给雷严诊治,只怕他一个手滑就把人弄死,那真是太可悲了,所以直接就抛开了这个想法。
白袍人倒是没有为难欧阳少恭,前几次的交锋让他很清楚地意识到欧阳少恭就是个刺猬,打不得扔不得,还得防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刺你一下——被算计,这两天绝对是白袍人有生以来过得最糟心的日子,糟心得他都懒得去思考欧阳少恭为什么天天在地牢里炸个惊天动地,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担心自己请他去喝茶。不过他做事隐秘,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即使是在遍布自己眼线的青玉坛里也决计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另一边,百里屠苏一行人已经来到了青玉坛外,看着眼前这座庄严古朴,被时光洗礼过的高大建筑,心中升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
“哇——”方兰生惊呼道:“这里就是少恭呆的地方啊?从外面看就这么有气势了,里面一定更好看吧!”
百里屠苏不应声,在其他人说话之前道:“我们进去吧。”
说完,率先走到紧闭的大门前,正想着是敲门好还是直接把门劈开好,就看到门居然自己向两边打开了,露出一条宽敞笔直的路,寂静的气息从里面逸散了出来。
百里屠苏抬脚便要往里走,尹千觞却立刻拉住他,正色道:“青玉坛弟子甚多,他们虽然武功平平,但用毒千奇百怪防不胜防,就连这青玉坛里也不知是否有着什么毒物,万不可大意了!”
“我知道。”百里屠苏点点头,一脸平淡的表情看似对此不甚在意,但心里却暗暗警惕了起来,甚至鼓动了灵力在自己的身上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防护罩,以此来避免被毒物直接接触到身体。
陵越几人见他这么做,也有样学样,纷纷在身上附上一层防护罩,才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地往里面走去。
……
白袍人在道路的尽头等着百里屠苏他们,还吩咐下人摆上了桌子泡起了茶,好像他不是要威胁人家,而是与远道而来的好友品茗畅谈一样。至于欧阳少恭,他还是把人关在地牢里,和雷严呆一块儿权当是做伴解闷了,毕竟他现在还是阶下囚,总不能让他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吧。
说实话,如果不是欧阳少恭坏了他的大事,他真不想这么对他,毕竟他虽然一直在百里屠苏等人面前装出高大上酷霸屌的形象,但他还是很喜欢美人的,特别是欧阳少恭那种风格的。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
“木头脸木头脸!我看到了,那个抓走少恭的家伙!”人还没走到,一如既往的聒噪的声音就已经远远传来,顷刻间便打破了白袍人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安静氛围——是方兰生。
嗯,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活泼泼的小动物一样的少年了。白袍人端起冒着徐徐轻烟的茶杯啜了一口,在心里补上被打断的想法。
方兰生的话音落下不久,以百里屠苏为首的六个人的身影很快便出现在白袍人的视野里。百里屠苏,方兰生,尹千觞,风晴雪,陵越,襄铃,一个都没有少。
百里屠苏一身玄色镶暗红纹路长衫,窄袖收腰设计衬托出他修长结实的身形。墨色金属质地的腰封上有金色暗纹若隐若现地泛着幽光,纹饰与衣衫下摆的云纹一模一样,透着古朴与玄奥的质感。
一头长发整齐地披散至腰下,从两鬓边延伸分出三分之一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柔软的刘海搭在额前,微微掩住他幽暗深邃的眼眸。他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出鞘的利剑般的气质,既有森然寒气,亦不失强横锐气,看向白袍人的目光冷漠得让他心里都有点隐隐发凉。
“少恭在哪儿?”在白袍人身前三米外站定,百里屠苏丝毫不拖泥带水地问。
“你说丹芷长老?”白袍人轻轻吹开浮在茶水表面上的茶叶,漫不经心地说:“他现在在地牢寒池,跟坛主做伴呢。”
百里屠苏气势暴增,背上包裹着焚寂的布包被撕裂成片片碎布掉落在地。但是他的表情比他此刻的气势更有压迫感,俊美的脸庞如被冰霜覆面,骇人至极。
白袍人放下茶杯,蓦地起身,引起了对面几人的高度戒备,藏在兜帽下的双眸准确地找到了百里屠苏的位置,露在外面的优美薄唇勾起一抹浅笑,即使看不见全貌,依旧动人心魄,恍惚中竟与欧阳少恭有三分相似。
“想救人?可以。”白袍人轻声道:“条件是,打败我。”
四十五、青玉坛(二)
欧阳少恭心神沉浸在识海中,专心地修炼着,忽然心里一阵心悸,迫使他不得不脱离了修炼的状态,猛地转头往某个方向看去,修长的眉紧紧皱起。
他隐隐感觉到,从那个方向传来百里屠苏的气息,这是由于他体内属于长琴的那一半魂魄正在与百里屠苏体内的焚寂剑灵遥遥呼应,所以他才会对他有所感应,只是为什么这次感应……如此强烈?
不等欧阳少恭想出个所以然,地牢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是雷严的心腹元勿。他的手里拿着一根粗长的软鞭,正一脸恭敬地对欧阳少恭行礼。
“元勿见过丹芷长老。”
欧阳少恭维持着盘腿的坐姿不动,“是凤先生派你来的,何事?”
元勿对欧阳少恭的话表示默认,一板一眼道:“百里屠苏一行人已经来到了青玉坛,凤先生吩咐,让元勿来鞭打长老您一顿,不能让您就这么轻松地离开。”
这话说得奇怪,凤先生他为什么这么肯定百里屠苏他们一定可以把他带走?
欧阳少恭微愕片刻,目光在元勿脸上扫过,又掠过他手里的鞭子,面不改色地闭上眼:“若是他亲自动手,也许能够让我挨上一两下,但如果是你的话……”
元勿低头隐去表情,只道一声“得罪了”,便迅速甩出鞭子,柔韧的绳子呼啸着抽向欧阳少恭。不见他如何动作,人便已经往旁边移了半丈,只是下一鞭不知是怎么了,他居然生生挨了这一记,身上纤尘不染的白衣立刻沁出了红色的血渍,这分外鲜艳的颜色在昏暗的地牢中显得有些刺眼。
元勿的鞭子上不知沾了什么,被抽中之后一股邪恶之力便顺着伤口钻入了欧阳少恭的体内,在他的身体里四处乱窜,还想损害他的经脉和脏腑,他只能快速地运转灵力将其逼出体外,但是唇角溢出了一缕鲜红。
“这鞭子是凤先生给你的?”欧阳少恭冷冷地看着那其貌不扬的鞭子,刚才居然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限制了他的行动,逼他硬接了一鞭,元勿不可能有这样的修为,问题应该出在这条鞭子上,看来这鞭子也不是凡物。
元勿没有说话,只是扬起鞭子又要抽下去,哪知手才扬起,身体便定在原地,动弹不得。造成他囧状的欧阳少恭收回手从地上站起身,低头看了看身上被鲜血染成红痕的白衣,随意地一挥袖,元勿便往后飞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回去告诉那位凤先生,”欧阳少恭冷眼看着地上几次想起身却又倒回去的元勿,用淡漠的声音道,“这一鞭,我记下了。”
元勿艰难地站起身,也不敢回话,捡起掉在一边的鞭子,向欧阳少恭行了个礼就飞快地离开了地牢。等到元勿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之后,欧阳少恭才又坐回原来的位置闭目养神,不过为了不使百里屠苏他们起疑,他并没有给自己治疗身上的鞭伤。
既然是被抓,不可能一点伤都不受吧。
……
百里屠苏跌在地上,被凤先生击中的地方像连骨头都碎了一样剧烈地疼痛,喉咙口泛起腥甜的味道,却硬是被他吞了下去,犹不死心地想从地上站起来。
凤先生是个强者,这一点即使欧阳少恭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确实胜过自己一筹,对上在他眼里弱小得堪比蝼蚁的百里屠苏,根本就是碾压式的胜利,即使百里屠苏身边还有陵越几人,同样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百里屠苏已经被他打败了十几次还是几十次,他记不清了,可他却依然顽强地站起来继续往自己身前冲,这种行为在他看来坚韧得近乎愚蠢,但确实令他升起了一丝赞赏。
当然,赞赏归赞赏,凤先生还是不会对百里屠苏放水,反而下手越来越重。
当百里屠苏又一次被凤先生的掌风扫到摔出去时,风晴雪终于忍不住跑过去将他扶起,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劝道:“苏苏我们不要打了,先离开这里再从长计议好不好?你打不过他的!”
百里屠苏踉跄着站稳,一把甩开风晴雪的手,擦掉唇角的血迹,凤眸中闪烁着坚决的光,不容置疑地道:“今天我一定要救回少恭!”
“不得不说,你确实是勇气可嘉。”凤先生一身清风朗月般的洒脱气质站在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