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越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
天墉城上,临天阁内。
三年时间未到,却提前出关了的紫胤真人走到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前,深邃淡然的目光在接触到画中之人如翠竹高洁,如谪仙出尘的身姿时,不由自主地黯淡了几分。
这画中之人,便是他自当日琼华一别后数百年未曾再见一面的师叔,玄霄。都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然而在紫胤真人的心里,永远都为过去的慕容紫英留着一片净土,也从来没有忘记过……画上之人。
不知是何时起的心思,也许是在看到他不惜忤逆天帝之意,非要带领飞升成仙的时候,那一身傲然风采。也许是在更久以前,在看到他被封印于寒冰中,却依然不动声色的沉静淡漠,傲气凌云。大概也就是那时候起,玄霄这个名字,就已经牢牢地刻在了慕容紫英的心里,在他,还不知道情为何物的时候。
有些人,有些事,也许你一经历过后就会忘记,但有极个别的例外,会一直一直藏在心底,时不时就会浮上来,像一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靠近的蜡烛,冷不丁就烫你一下,提醒你它的存在,生疼生疼。
可惜,他现在已不是琼华之上那个沉默寡言的慕容紫英,而玄霄,也早就远远地抛下了他,孤身一人,渐行渐远,让他再也追不上了。
若是当初他……若是……
紫胤真人长叹一声,忽然回过头,一道传讯灵符飞到了他的眼前,空中出现了一行字——
那位先生回到了江都,弟子快要守不住了,请长老速来!
紫胤真人眼中流露出一丝喜色,也顾不上去向掌教真人说明,只给他送了一道传讯灵符去,广袖一挥,人便化为蓝光飞速消失。
……
尹千觞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景象,一脸困惑地挠头:“我说,你们似乎跟我说过兰生兄弟和陵越兄弟是……亲兄弟吧?可是为什么我看着他们之间的气氛也感觉这么诡异呢?”
襄铃白了他一眼,“你不是中毒太深了吧?看到少恭哥哥和屠苏哥哥在一起就看谁都觉得像恋人。你自己都说了呆瓜和陵越大哥是亲兄弟,他们两个怎么可能有什么嘛,是你想太多啦!”
“是吗?”尹千觞依旧困惑,目光落在水面上,看着方兰生和陵越背对背依靠着与几个怨灵对峙的场景,差点没挠头挠得把自己的头发揪下来,“可我还是觉得怪怪的啊!”
一直在望着远处发呆的风晴雪终于回过神来,懒懒地插嘴道:“尹大哥,你真的想太多了,天墉城上可还有个芙蕖师姐等着大师兄呢。更何况,大师兄以后是要接任天墉城掌教之位的,还要修仙求道,他是不会把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更不可能爱上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他的弟弟,别多想了。”
尹千觞闻言,哈哈哈干笑了几声,眯着眼睛瞥向一旁,“其实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嘛,别太认真别太认真啊,那什么,我们还是看看少恭和屠苏兄弟他们现在的状况如何了吧。”
说完,不等襄铃和风晴雪再说什么,便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的名字,水面上顿时画面一转——
……
“少恭,小心!”
百里屠苏一把推开欧阳少恭,自己却躲闪不及地被眼前已经失去理智的灵体在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咬着牙一剑挥下将其逼退,然后脚尖点地飞快地后退。
“屠苏!”欧阳少恭见百里屠苏居然为了推开自己而被那灵体伤到,眼中怒色一闪。直起身,双手置于胸前,玉色手掌飞快地结出印诀,金色光芒在手中愈发地浓郁闪亮,最后化为一方巨大的手印,狠狠撞击在那道灵体上,直接将其打得魂飞魄散。
说起来,也不知该说他们是幸运还是不幸。离开奈何桥后,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就发现要到玄天寒渊的最后一程蜃殿还有很远的距离,当即决定先找个地方略做休整和准备一番再前往,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说不定现在做的准备到时候恰好能用得上呢?为了稳妥起见,这样做是最合适不过的。
然则不等他们找到可以休息的地方,一个身份不明,但明显比在奈何桥上群殴他们的那群灵体实力要高得多,而且还失去了理智的灵体就冲了出来,二话不说就与他们交起了手,那是一点都不留情,攻势如狂风骤雨般凌厉迅疾,擦到边就能让人重伤的大招更是不要钱一样地拼命往外丢,一副跟他们两人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的样子,不用赶尽杀绝这个词来形容都对不起他放的那些大招。
相比之下,促不及防的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突然被袭击,难免一时之间陷入了被动的境地,虽然他们二人默契十足,而且实力也不弱,只要再花一点点的时间就能夺回主动权,可惜在他们相互配合着夺回主动权之前,欧阳少恭就爆发小宇宙把人家给灭了——其实也不算是爆发小宇宙,毕竟欧阳少恭的杀招多,实力又比那个灵体强,只是吃了失去先机的亏,正常情况下分分钟就能干掉他,要不是百里屠苏为他受了伤让他恼怒不已,那个灵体本来可以晚一点再死的,虽然人家不一定会在意这个就是了。
灭掉那个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发疯地来袭击他们的灵体后,欧阳少恭拉着百里屠苏到路边的草地上坐下,皱着眉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裂口狰狞,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渗,看着凄惨无比。但百里屠苏自己却不怎么在意,好像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
欧阳少恭小心地将百里屠苏的袖子掳到肩膀上,先是用清水把伤口清洗一遍,然后拿出一瓶从墨蛟的山洞里顺来的外伤灵药,轻轻地洒在百里屠苏的伤口上,再撕下自己内衫一块布料,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好。
百里屠苏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柔和了冷漠的神情,“少恭,这只是皮肉小伤而已,不用担心。”
欧阳少恭给他处理完伤口后也放松了不少,闻言只是浅笑,“如果说在也是小伤的话,那么我只不过划破了手指就让你紧张成那样,又怎么算呢?”
百里屠苏难得微红了脸,想起把他的手指含到嘴里时温软的触感,小小地别过头去,“……那不一样。”
“我只是擦破了点皮,你就表现得好像天都塌下来了一般,现在受了这样的‘皮肉伤’,就若无其事地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一样,”欧阳少恭无奈地摇摇头,“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百里屠苏垂着眼帘,没受伤的那只手却悄悄地凑过去握住了欧阳少恭的,嘴角微微翘起,笑得心满意足,“你比我自己重要。”
欧阳少恭微愕,听到这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话,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想要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最终也只能默默地抓紧了他的手,淡笑不语。
其实若是以后的日子都跟这个傻傻的少侠在一起,也不错。
六十、蜃殿(二)
好像跟说好了似的,死了一个,又来好几个,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在前往蜃殿的途中不知道遇到了多少个实力高强的灵体,有时候一来就是两三个,若非他们二人本身功力深厚,加之配合默契,还不知道能不能在这围追堵截中走出来。好在在杀得欧阳少恭都快要翻脸的时候,两人终于远远地看到了他们此行的最后一站,蜃殿。
初见蜃殿的人,都会被其鬼斧神工的构造而惊艳,进而忽视它下方的无底深渊的存在,若是定力差一点的人,说不定还会傻傻地走过去,最后掉入深渊,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这估计是世界上最愚蠢的死法了。
在惊艳这一点上,就连见多识广的欧阳少恭也成不了那个例外,但相比之下,他就要淡定得多,至少他在第一眼看到蜃殿的时候,第二眼就发现了下方的深渊。至于百里屠苏,他就更不用说了,他的心从来不会被外物侵扰,更逞论此时他心里已经有了最美好的存在。
对着蜃殿赞叹了一会儿其精妙绝伦的做工之后,欧阳少恭粗略估算了一下从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到蜃殿的距离,目光着重在中间的深渊上停留了一会儿,才对百里屠苏道:“以我们的功力,越过这深渊抵达蜃殿不是问题。但作为玄天寒渊的最后一站,我想里面一定不简单,所以进去之后一定要十分当心,万不可擅自行动。”
“我知道。”百里屠苏听话地点头,完完全全地对欧阳少恭说的话深信不疑,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那好,我们过去吧。”
欧阳少恭其实不太放心,虽说百里屠苏为人沉稳冷静,但许多时候还是会为了别人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这源于他性格中的正直因子,特别是在自己有危险的时候,他绝对是冲得最快的那个人,不管他之前答应过自己什么,一发生什么事他就立刻给抛之脑后,权当不存在了。
不过担心归担心,蜃殿还是要进的,他们总得离开这里。况且欧阳少恭也相信百里屠苏会保护好自己,大不了,不是还有他在吗,即使遇到天大的危险,带着他一起脱身他还是可以做到的,于是也不再多担心什么,双手平展,与百里屠苏一同轻身跃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轻轻松松地落在了蜃殿门外石台之上。
就在两人落地的瞬间,蜃殿紧闭的大门忽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而后缓缓地朝两边展开,殿内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就像一张张口的巨兽大嘴,散发着令人心惊胆颤的气息。
不约而同地,一股危机感在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心中油然而生,让他们更坚定了这里面不简单的想法。百里屠苏手一晃,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火把点燃,与欧阳少恭对视一眼后,率先迈开脚步往里面走。在两人都走进去之后,又是“吱呀”一声,门再度不紧不慢地关上,好像有人暗中操控一般。
进都进来了,他们也没有费心去试探能不能把门打开,就着火把并不算特别亮的光芒,两人把步子迈得极其谨慎,同时不忘拿火把照照四周,看能不能发现什么东西,可是这殿里空荡荡的,连壁画都没有,更不可能有其他的东西了,前路也是黑乎乎的一片,火把只能照亮他们脚下方圆一米左右的地方,再远就不行了。
没有办法,走吧。
欧阳少恭走在百里屠苏的右手边,看似淡然沉静,其实身体已经完全紧绷了起来,就连脸上一贯带着的温和神情也都消失殆尽,宽大的广袖下,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这是他在紧张之下习惯性的小动作,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了。
静,太静了,静得几乎到了死寂的地步。
气氛紧张而又压抑,如同一根绷到极致的弦,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绷断,即使是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到谁一样。
蓦地,欧阳少恭停下脚步,猛地一回头,冷喝一声:“谁!”
尾音未落,百里屠苏也已经拔出了焚寂奋力往身后一挥,凌厉的剑气划破空气发出“咻”地一声破空声,但暗红的剑气几乎是一没入黑暗中被好像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更是让他们把心弦绷得紧紧地。
欧阳少恭盯着身后那片黑暗看了许久,忽然问:“屠苏,你感觉到了什么?”
“我听到了一声轻响。”百里屠苏将焚寂横在他与欧阳少恭的身前做保护状,“很像是椅子被移动的声音,很快响起又很快消失,十分诡异。”
百里屠苏说的是他听到的声音,不料欧阳少恭却神情凝重地摇摇头,“可我听到的不是这样,而是一声短促的喘息和尖叫声,有点像晴雪的声音。”
他一说完,便与百里屠苏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将警戒提到了最高级别。
“看来我们虽然同时听到了声音,却完全不一样,难道我们一开始就陷入了幻境之中?”欧阳少恭凝眉思索,却百思不得其解,百里屠苏更是没有丝毫头绪,只是往欧阳少恭身边凑近了一点。
欧阳少恭觉得脑子里有什么模模糊糊地一闪而过,却抓不住,因而想了半天还是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想不出来。无奈之下只能暂时将这些都抛开,决定还是继续往前走。
“我们走吧。”拉着犹自往后看的百里屠苏,欧阳少恭不欲在此停留,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或许是错觉,又或许是久违的预感,这座古怪的蜃殿竟然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很久以前曾经来过,或是在别人的记忆里看到过这,同时还伴随着一种微妙的说不出的情绪,也许自己寻找了许久的东西,会在这里出现。
会是什么呢?
带着这种略显荒谬的预感,欧阳少恭一边往前走的同时,一边还不忘多留个心眼以防万一。
前方,究竟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等着他们呢?
……
“那口诀是什么来着?哦哦我想起来了!……临……临、兵、斗、者、阵、列、在、前!破!”方兰生笨拙地念着刚刚从墙壁上看到的口诀,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闭着眼双指并拢往前刺出,正中一怨灵的眉心,刺目的金光从他手中尽数灌注到怨灵的体内,他发出一声惨叫,随后便彻底消散。
见此法可行,方兰生欣喜地蹦了几下,一一将敢靠近自己的普通怨灵打得魂飞魄散,又逼开了那几只将陵越打得吐血不止的怨灵头头,飞也似的奔到陵越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陵越大哥,陵越大哥!你没事吧?怎么样了?”方兰生晃了晃半晕不晕地靠在自己怀里的陵越,脸上布满了焦急的神情,不时看看那些暂时退开的怨灵,恐惧紧张得浑身都在发软。
陵越干咳了几声,吐出几口血沫,勉力地睁大眼睛,有气无力地说:“兰生,我没事,你、你快点跑!快离开这里!不要管、管我……”
最后一句语气明显弱了下去,好像快要支撑不住地晕过去一样,吓得方兰生连忙用力拍拍他的脸,希望他清醒清醒。
“陵越大哥你可不能晕过去啊!这么多怨灵……我、我一个人很害怕的。”方兰生语气里都带上了哭腔,确实是被吓得不轻,但即使害怕,他也很坚定地护着怀里的陵越,从没想过要丢下他一个人逃跑。
“兰生、我……”陵越也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可他不得不承认这很难做到,沉重的眼皮不停地往下耷拉,脑子里也一片空白开始恍恍惚惚地,最后还是抵挡不住身体自我保护机制的本能,晕了过去。
方兰生顿时吓了一跳,拼命地摇晃着陵越的身体叫着“陵越大哥”,可他却一点回应都没有,也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眼见着那些怨灵又慢慢地靠拢过来,方兰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