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缓缓地走在田间的小路上,车轴骨碌骨碌的声音像是一首安魂曲,非花趴在车厢的小窗口往外看,那间小院子在车轮的骨碌声里渐渐远去,在苍茫的原野上成为一个淡淡的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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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前途未卜 。。。
小毛驴拉着的车子穿过空旷的原野,大大小小的几个村庄,进了城里。
短须汉子一路骂骂咧咧,走近城门的时候终于消停了。
城门口站着卫兵,穿着盔甲持着长枪,就像电视上看到的古装剧里的士兵一样。
路上看见的人穿的衣服也很可疑,非花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古代的世界里。
这种感觉很奇怪,有点像——你做了一个梦,然后某一天你变成了梦里的人,生活在你的梦里面。你分不清这是你做的一个梦,还是梦里才是现实。
进了城门,迎面而来的就是热闹的街市,小毛驴“嘚嘚”的蹄声很快就淹没在城里喧闹的人潮中。
非花在车窗中看见来往如潮的人——穿着古式的衣裙,不论男女;琳琅的店铺——比电视上拍的古代街市还要热闹而真实;街边的小货担、真正的马车、四个人抬着的轿子……
“少爷少爷,人好多哦……”
小铁宝趴在另一边的窗口兴奋地说道,小屁股挪来挪去的好像马上就想跑下去见识一番一样。
非花听到外面赶车的汉子低低的骂了一句“没见识的乡巴佬、小贱奴……”,脸上蘧然见到新奇事物的惊奇神情刹那收了起来,眼中神色变幻了一下,又回复了安静的沉默。
驴车在街市上穿来穿去,最后停在一条僻静的小巷边。
“到了到了,快下来!贼驴子,走的忑慢了……”
非花下了车,在被推入一扇小门里前,眼睛快速的在四周的景色略过。
没什么特色的巷子,整条小巷里都是一栋一栋只看得见围墙和屋顶的古代青瓦宅院。
身后的小木门被赶车的汉子“砰”地一声关上,小铁宝惊跳着抓紧了非花的衣袖,脸上是受到惊吓的小鹿一样的神情。
汉子带着两个小孩,穿过栽种着许多菊花的小院子,转过一个抄手回廊,走进一个厅堂一样的屋子里。
绕过一扇山水折叠屏风,屋子正中间的八仙桌一边坐着一个长须儒雅的中年男人。
“周总管,您说的人带来了。”
“嗯。”
非花注意到汉子在见到这个严肃的男人时,语气明显的献媚讨好和脸上异常恭敬谄媚的神情。
中规中矩的衣着,儒雅的相貌,严肃的神情,锐利深沉的眼睛,带着点高高在上的冷淡的声音。
这应该是一个地位不低的人。
在那两人说话的当儿,非花暗暗地打量着他。
男人手上的茶盏和盖子相碰的声音在屋子里显得很尖锐,仿佛在拍戏的时候,全场的灯光都集中到那只飘着袅袅热气的茶盏上。
被汉子称为周管家的男人终于放下了那只吸引了非花的注意力的茶盏,眼光在非花和铁宝的身上不着痕迹的转了一圈,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小少爷,按夫人的吩咐,往后你就住在这里,饭食每天会有人送来。那里——”周管家指了指一边的圈椅上的一个篮子,“是今日的午饭。”
“如果小少爷往后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跟送饭的王妈说,她今晚会送饭来。小少爷明白了么?”
周管家微低着头轻轻地问,目光注视非花的眼睛,让人有他是透过眼睛的边框斜着看人的错觉。
非花平静的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
“那我就不打扰小少爷了。”周管家微微颔首,起身走了出去,赶车的短须汉子点头哈腰的一路送出去。
周管家从前门走后,恢复了凶悍得瑟样子的短须汉子也赶着驴车从后门走了。
安静的宅子里只听得到两个小孩子细细的呼吸声。
“少,少爷……”铁宝揪着非花的袖子,不安的看着他。
非花把他的手握在手里,拉着他打开了圈椅上的那个篮子,里面是两小碗米饭,一碟子咸菜和半碗雪豆炒肉,还有两双筷子。
“少爷……”铁宝盯着饭菜吞了一口口水,口水滑下咽喉的咕噜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非花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嘴里飞快的分泌着唾液。
这个身体真的是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即使是内容和卖相如此低下的东西也看得口水直流。不过,相对于从野外挖来的不知名的野草,这样的饭菜确实是天差地别的好了。
“吃吧。”非花把一碗米饭放到铁宝手里,把菜端到桌子上,俩小孩隔着一个桌子,坐在大圈椅里狼吞虎咽地吃着。
“呃嗯……”把饭菜扫荡空,灌了一杯热热的茶水,两个孩子终于能打个饱嗝了。
吃了饭,非花在屋子里好好的逛了一遍。
明确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宅院,有四个大房间两个小房间,一个正堂,除了刚才非花进来看到的那个栽满菊花的院子,前边还有一个院子,院子边就是小厨房和杂物房,还有两间小房子,看样子应该是仆人住的。
“少爷,这里好漂亮哦!这些东西真好看!”小铁宝跟在非花身后,小嘴张得大大的,圆圆的小鹿一样的眼睛里是单纯的惊奇、赞叹和艳羡。
和先前他们住的那个破败的荒郊小院,这里确实算得上是漂亮,收拾齐整的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屋子,完好精致的家具,典雅的摆设配件,该有的一样不少,明显就是人住的地方。
“少爷,以后我们都住在这里吗?”
“不知道。”
非花挑了正对着后院的那间屋子,把自己带来的小包袱放到床边的桌子上。
这间屋子的床最大最好,褥子又厚又软,被子是深紫色的丝光面鸳鸯戏水,浅紫色的床纱外罩着一层厚重的淡紫色帷幕。
晚上睡在里面一定很暖和很舒服——非花仰躺在床上,看着绣了飞凤祥云的帐顶不知所云的想着。
晚上的时候,周管家所说的王妈并没有来,送饭的是今日带他们来这里的那个凶悍的短须汉子。
他依然骂骂咧咧的,把装着饭菜的篮子丢在厅堂的桌上,拿起装着碗筷的另一个篮子很快就走了。
跟中午差不多的饭菜,还微微的冒着热气,夹杂在大白菜中的雪白的带皮肉片被非花挑到小铁宝的碗里,小孩子乐呵呵的砸吧砸吧吃得很香。
吃了饭,两个小孩在厨房里烧了热水洗澡,就钻到大床的被窝里。
柔软的被褥盖在身上的感觉真好,不会漏风的屋子里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夜晚中不再听到风打着漩涡的尖叫和旷野里奇奇怪怪的声音。
很安静,就像是回到了一个安全温暖的巢里。
这个身体的身份不知道是什么人家的小少爷,不过能用得起周管家那样的人的,应该不是简单的人家——那个周管家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儿。
不管前面有什么阴谋在等着,今晚起码能睡个好觉了。
非花抱着小铁宝温热的小身体,疲累的沉入了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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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年夜前夕 。。。
那高高的蓝天,永远只是看着想象而已,没有人能够真的触摸到。
在城里的宅院里住了三天,非花明白了一件事情:他——某个富贵人家失势的小少爷,不是从荒郊野外被拯救了,而是重新进了一个稍微华丽却更加牢固的笼子。
就像是一只小鸟。或者什么宠物。
不得宠的贱宠。
每天,那个叫王妈的胖胖的妇人都会按照一日两顿送饭来,顺带着收拾屋子,侍弄院子里的花儿,给他们两个小孩洗洗衣服。
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妇人,也会唠唠叨叨,但是那些话没一句是有用的,非花问的那些问题,也被她用唠叨不着痕迹的岔开了,每天她走了之后,那扇门依然从外面被锁得稳稳当当的。
是的,被锁着。前后两扇门都从外面被锁住了。
围墙很高,屋子里也没有梯子之类可以攀爬的东西,沉重的家具也不是非花和小铁宝能够搬动的。
幽禁,和在荒野中饿死然后弃尸荒院,不知道哪个更好一点呢。
非花坐在窗前的软榻上,自嘲的想着。
窗口正对着院子里的菊花,暗红色的卷丝花瓣在寒冷的空气中优雅的舒展着,仿佛是冥冥中命运之神绽开的冷冷的笑。
事实上,非花暂时不想逃跑。不管那些人关着他的原因是什么。
他还太小了,即使逃出去,在这样一个十足陌生的地方,他并没有把握能够活多久。与其出去被人贩子拐卖,或者沦为乞丐,非花还是宁愿呆在这个牢笼里,那些还没有到来的灾难,也只是有可能而已。
但是——
好吧,他承认,事实上他只是太懒,便宜捡来的命有点……怎么说呢——不太当回事儿。就是这样,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
这几天天气更加冷了,院子里没有炭,王妈不拿来,非花也没有问。
白天,他就在前院的小厨房里点了柴禾烧,用的是从屋里拿的一个锃亮锃亮的黄铜脸盆。两个小孩就窝在厨房里,在烟熏火燎中依偎着取暖。
柴火烧了一个白天,到了晚上,火盆里就有小半盆的碎炭火,放在床前也能散发小小的暖气。
好在厨房里的柴禾够多,非花和铁宝用来烧火取暖,王妈看见也没说什么,只唠叨了几句“不要走火了”就置之不理了。
即使是在这样的冷天,非花还是坚持锻炼,每天做一些小小的运动,譬如在院子里绕着跑几圈,做一遍广播体操,模拟着跳绳蹦跶几下,或者在屋里的大床上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还有健体瑜伽。
不为了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让自己好过一点。
这个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内里不知隐藏着多少毛病,多走几步路也会喘得心跳加速,骨子里的寒气好像总是盘桓不去,低血糖,蹲久了站起来就摇摇欲坠、满天星星乱飞,身体里好像总有个地方在痛,隐隐的,持续不断的。
他虽然不太拿这条小命当回事儿,可是并不代表他就要忍受身体的痛苦。
小铁宝被他拉着一起运动,不过那孩子是个没耐性没韧性的,难度大的他做不来不想做,非花只能让他每天跟着他做一遍体操,另外选了一套容易一点的健体瑜伽教他。
小孩最开始不愿意练,被非花的眼光恐吓了两天,乖乖的做下去了,后来也当成了吃饭一样坚持下来了。
过了将近两个星期——非花坚持自己的时间法——在一个早上,他们住的院子忽然呼啦啦的来了一拨人。
周总管,两个中年仆妇,一个满脸肥肉的老男人,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彼时非花和小铁宝做完了每天的必做功课——就是运动,锻炼身体——正在厨房里生火,柴禾燃烧冒出来的浓烟呛的他眼泪直流,门外的动静他并没有听到。
周总管就在那个时候推开了厨房掩着的门。
透过浓烟,他看到两个小小的孩子蹲在一个火盆边,被烟熏的咳个不停,小手不断地挥着,却不懂得跑出来。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半响,眉头轻轻的皱了一下。
非花退了几步,避开烟雾的方向,马上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他拉了小铁宝的手,走出了厨房。
“小少爷,夫人吩咐,给少爷做两身新衣。请小少爷量身。”周总管用那副严肃中带点高高在上的语气说道,脸上的神情是那种无法解读的高深莫测。
旁边站着的胖老男人在周总管的示意下,让跟着的小伙计拿出家什给非花量身,末了,又给小铁宝也量了。
至始至终,站在周总管身后的那两名仆妇都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样的仗势让非花联想起《还珠格格》里的容嬷嬷。
可是事实上,那两人的作用也确实像容嬷嬷。
因为非花量身完毕,老男人和小伙子走后,周总管对他说:“老爷吩咐,小少爷今年过府里吃团年饭。小少爷也许对府里的规矩不甚明了,故而夫人吩咐要好好教导小少爷在府里应该有的礼仪。这两位是府上的赵妈妈和陶妈妈,小少爷就跟着两位妈妈学习罢。”
非花觉得很讽刺,为了一个不知道谁提议开恩让他参加的团年饭,他就要浪费时间和体力,还有可怜的自尊,去学习那些所谓的世家礼仪。
而这些东西,也许只在短短的一个晚上的一两个小时派上用场。
但是,即使内心抗议,他还是得去学习。
也许这就是压迫。而面对压迫,忍耐总是必须的。
一个上午就在僵硬的教导和学习中过去,王妈送饭来的时候,那两位容嬷嬷终于走了。
吃饭的时候,小铁宝委屈的瘪着小嘴,嘟哝着抱怨那些繁琐刻薄的礼仪。
非花摸摸他的头发,挑出菜里的鸡肉夹到他的碗里。
在你不能抗拒的事实面前,抱怨是最不能解决问题的,游戏规则的制定者和执行者也许想要看到的就是你的抱怨。
下午,两位找骂和讨骂的妈妈又来了。
月府应该是一个很大的富贵人家,从那些繁琐无比的规矩就可以看得出来,而且应该权势也挺大,因为要学的有些规矩精细刻薄到连看人的眼神和回话时站立的角度、吃饭时拿筷子的样子这一类都有明确的规定。
有点变态。要不就是有人故意整他。
非花以前在现代的时候——他理所当然明白自己是到了一个类似电视上中国古代的地方——也曾经经常出入上流社会的高级场所,譬如晚宴,那种地方也会要求完美的礼仪。但是那样的礼仪是一种体现个人气质风度的附加物,你没做到也没什么,最多被人耻笑和排斥。
而现在的这种,似乎就像是一个教条式的框,强硬的让你站到指定的地方,超出了那个地方的那部分,也许会面临着被侧刀般的边框切得血肉模糊的境地。
那两位妈妈桑也暗示了这一点。
连着学了三天,执法者们终于说:你解脱了。
实际上,不是解脱,而是在上刑场前,走的一个过场。
就像彩排。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面对危险的资格。
第四天,周总管又来了,带着上次来的那个小伙子。他把新衣交给非花,对他说:“小少爷,这是您的衣裳,去府里的时候就穿着那套。”他指指篮子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色的那件袍子,下面压着一双同色的靴子。
“后天会有人来带小少爷过府里,请小少爷务必记得规矩,夫人还说,到时候您可以带着您的小厮。”
周总管严肃的说着,其敬业可以比得上无可挑剔的中世纪英国管家。
非花沉默的点头,小铁宝站在他身边,露出紧张又带着兴奋的神情。
“小少爷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就走了。”
非花眼带讽刺的飞快看了他一眼,再次沉默的点头。
第二天早上起来,非花发现,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