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地一笑,命令夜兰上膳,便出去了。
琉御麒松了口气,一看卧榻上的人,见他也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四目相触,不禁一怔,继而,两人莫名地都笑了。
侍女们忙进忙出,在桌上摆满膳食,琉御麒走到晓光面前,微微作揖,「失礼了,聿公子,我父王他……」
「你不必向我道歉。」拉好衣服,晓光摇摇头,「羞辱我的是他,与你无关。」
琉御麒沉默。
桌上已摆满食物,侍女们退到一旁,就等两主子用膳了。
情绪起伏过大,装了一肚子的气,哪有食欲。晓光来到桌边,挑了几样糕点,随意吃了两口。
「聿公子真的失忆了?」琉御麒问。
「失忆?」咬着糕点,晓光说,「不,我没有失忆。」
「那为何会不认得我?」琉御麒不解,「你记着去前线,不就是为了见到我父王吗?」
当时的聿公子在提到父王的时候,充满了爱慕,可如今,眼里尽是藏不住的恨意。这前后反差实在过大,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
晓光放下糕点,索然无味。年轻太子真挚的眼神,让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恨翼狱王,却不恨他的儿子。冤有头债有主,他是他,翼狱王是翼狱王。
「我不姓聿,也不姓琉御。我是绯月家族的人。」晓光说。
「此话怎讲?」
晓光笑笑,道,「若你真要追根究底,我也不隐瞒。一百对年前,我是绯月家族的少主,因承受不住过重的负面能量,五十岁不到便死了。我死后,灵魂落入轮回,投胎转世了。但是我的兄长,对我自迷不悟,用尽生命把我召唤回来。」
「你的意思是……聿公子是你的转世,但你的意识代替了他,他……消失了?」
「消失?没有。」晓光摇头,「是被封印了。」摸摸左手腕上黑色的镯子,似有若无地笑。
「封印?」
「你放心,只要我达到目的,他就会回来。」他说。
「你的目的是什么?」他的确不是聿公子。聿公子是个阳光般的人,而他的身上却绕着一股沉重的黑暗之气。
晓光脸色一沉,说,「我要翼狱王死!」
在人家儿子面前,说要杀人家的父亲,还真是肆无忌惮。琉御麒头痛,他居然没有阻止的念头,更想看看父亲手忙脚乱的模样。
抽了抽嘴角,他一时无语。
一提起翼狱王,晓光的胃口更差了,恨恨地咬了口糕点,说,「我不吃了,你自己用膳吧。」
「呃?」那人气呼呼地转进卧房,琉御麒愣了愣。他就吃几个糕饼,能填饱肚子?
他一人面对这一大桌的菜,眼睛看都看饱了,随意吃了几口,他也起身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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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借着月光,悄然出现在一座豪宅前,豪宅的门缓缓地打开,步出一名银发男子。
清瘦的黑发男子被人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看到豪宅的主人时,身上的冷淡气息分毫未变。
月光,照清了黑发男子的脸,银发男子嘲弄地笑,「绯月珑焕,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推开扶自己的人,绯月珑焕上前一步,与银发男子齐高的身体,未有半分示弱,尽管一脸病态,眼内却精光乍现。
「鸣响逸,你的心中是否一直存在疑惑?」
「哦?此话怎讲?」逼近的冰冷之气,却未令鸣响逸胆怯。绯月家族的宗主绯月珑焕是大陆第一咒言师,拥有超强的异能,他的一句话,便可成咒,被诅咒的人,一声都将遭到厄运。
「三皇子喜欢站在门口说话?」甩了甩袖袍,淡淡地道。
鸣响逸挑了挑眉,冷笑,「宗主,请进——」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绯月珑焕把手一抬,自有奴仆搀扶。
进入大厅,请了上座,茶过两盏,鸣响逸问,「绯月宗主千里迢迢来我鸣响国,所为何事?」
绯月珑焕放下茶杯,不急不慢地道,「听闻三皇子与琉御王一战,多次败阵。」
「砰——」鸣响逸重重地放下茶杯,眯眼,犀利地盯着绯月珑焕,「你来——是为了嘲弄我鸣响国?」
「皇子何必动怒?绯月乃亡命之徒,又有何立场来嘲弄鸣响国?」垂下眼睑,冷冷一笑,「很多年前,绯月做错了一件事。」
「是吗?」
「鸣响逸,你可知你为何对翼狱王如此执着?」
「我对——那人执着?可笑。」放松身体,鸣响逸显得慵懒。绯月珑焕此次前来,必是有求于他。
对于鸣响逸的傲慢,绯月珑焕并不在意。毕竟——在三十多年前,鸣响逸也曾有求于他,此番不过是讨回人情,尽管如今的鸣响逸不记得了。
「我来,是为还你记忆。」绯月珑焕低沉地说。
「还我记忆?」鸣响逸皱眉。
突然,绯月珑焕起身,窜到鸣响逸面前,鸣响逸一惊,待要反击时,人已被定格。
「你——」
绯月珑焕点指与他眉心,冰冷的眼扫视四周,「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不保证你们主人的性命。」
周围的奴仆和暗影全都不敢动弹。绯月珑焕是咒言师,被咒言师趁了空,就像被抓住了死穴,只能任他宰割了。
「绯月珑焕!」鸣响逸沉喝。
「我只要你还个人情,仅此而已。」
「人情?可笑!我何时欠了你人情?」
「三十多年前——」绯月珑焕的声音越说越低,张合的嘴,念出真字咒言,点住鸣响逸眉心的指尖,发出一道淡金的光,鸣响逸只感到一股能量涌入眉心,窜进脑中,击得他头脑发胀。
「啊!」他轻呼一声,绯月珑焕瞬间收了指,后退,回到座位。
鸣响逸感到脑中有无数的蚂蚁在啃食,身子一旦能动,便捧住头,银发乱舞,狂吼一声。
「皇子?皇子——」仆人想上前,却不敢靠近。
数把刀架在绯月珑焕的脖子上,绯月珑焕无动于衷,端起茶杯,慢慢地啄着。
半刻钟后,鸣响逸的呻吟声越来越低,脑袋还有些昏沉,却不再痛了。甩甩头,他抚着额,缓缓地抬头,绿色的眸子闪过千万缕光芒,最后沉寂。
「绯、月、珑、焕!」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压迫力,如猛兽凶狠的杀气自他身上隐隐而动。
「三十多年前,你——做了什么?」鸣响逸低吼。
「三皇子终于想起一切了?」
「你,让我做了三十多年的傻瓜!」一把捏碎茶杯,茶水混着血水流了一桌。
「……所以,我来了。」
鸣响逸瞬间移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发丝,眉宇间尽是煞气,「讨人情?哼,你倒会打算盘。」
被无礼的揪住发丝,绯月珑焕仅微微拧了下眉头,神色依然冷漠,「三十多年前那一次,我给了你机会,可惜你技不如人,败给了翼狱王,如今,我还你记忆,这——不算人情?」
「呵呵,呵哈哈——」放开绯月珑焕,鸣响逸恢复了优雅,掠了下凌乱的发丝,回到座位,「好,好,好!」
一抬手,自有仆人小心翼翼地包扎他的伤口,「要我如何『还』你人情?」
绯月珑焕淡淡地望向他,四目相触,刹那间交流了资讯。
第二十三章
动了动身子,晓光蹭蹭温暖的被窝,舒服得不想醒来。
「宝贝,好热情。」
耳朵痒痒的,有人在吹气,晓光动了动,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一张俊美的脸赫然入目,他双眼一瞪,倏地清醒。
琉御真焱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唇,手掌肆意地在他身上游走,「早啊,光。」
「你——你——」晓光挣扎着要起身,「你为何爬上我的床?」
「亲亲,这是我们的床。」琉御真焱双臂一收,晓光滚回他怀里,贴着他的胸膛。
「放开我!你这个……这个……登徒子!」晓光叫嚷。
「哈哈,登徒子?」琉御真焱大笑,手掌放肆地抚摸着晓光的臀,「宝贝,你我夫妻多年,裸着身体一起睡了几十年,如今才骂我登徒子,不嫌晚吗?」
「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晓光!不要把我和他混为一谈。」恼怒地捶一记男人的胸膛,恨不得撬开这家伙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为何他再三申明自己不是原来的那个晓光,他就是不信呢?
「灵魂是同一个,光。」琉御真焱摸摸他的脸颊,认真地望着他,「你虽没有以前的记忆,可是通过契,我感应到的是同一个灵魂。在这个世界,识别一个人是通过灵魂,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光,可是你能否定灵魂不是原来那个?」
晓光沉默。灵魂相同,意识却不同。即使灵魂的本源一样,他就必须接受这个男人吗?哥哥怎么办呢?
哥哥……他是为了哥哥才接近翼狱王。
琉御真焱说,「你三番两次的忘记本王,太伤本王的心了。」
晓光一愣,怔怔地望着他。狂妄的翼狱王竟也有苦笑的时候?
「你很爱他?」晓光问。问完话,却暗自懊恼。他爱不爱「他」,与他何干?
「傻瓜。」摸摸晓光的头,哄孩子般,「岂是不爱,岂会让你躺在本王的怀里。」
晓光轻哼一声,推开他,「我不是你的光!」
负气地拉过被子,裹住自己,背对翼狱王。
望着那削瘦的背,琉御真焱的眼里浮现一丝寒光。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道冰墙,近在咫尺却遥似天涯海角。
俯身,强硬地寻到晓光的唇,霸道地吻,「我去上朝,你再睡一会……醒了出去走走,不许私自出宫,知道吗?」
晓光皱了皱眉,把脸埋进被窝。好啰嗦的翼狱王,世人都说他残暴无情,为何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多情?
「光,我的忍耐度有限——今晚,我定让你心甘情愿……」最后几个词含糊不清,却听得晓光胆战心惊。
翼狱王眼里的欲望从来没有掩饰过,赤裸裸地被盯视,任何人都无法冷静,好几次差点被攻陷,他害怕得哭了,翼狱王只好无奈的收手。眼泪,是个好武器,却也有失效的一天。诚如世人所言,翼狱王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他的心,并不会因为爱而柔软。
该如何是好?
胡思乱想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待醒来时,已日中天。
梳洗过后,吃了些东西,出寝宫,在庭院里晒太阳。
坐在池塘边的巨石上,挥手让侍女夜兰离开,夜兰犹豫,晓光冷眼一瞪,她打了个寒颤,后退数步。等人都离得远远的,晓光才吁了口气,捡了些小石子,一颗一颗的扔进池塘里。
他已浪费太多时间了,被翼狱王一胡闹,便恼得忘了仇恨。这么一耽搁,都过了几个月了,不知哥哥是否在寻找他,会不会担心他?
清澈的水荡漾,泛了一圈圈涟漪,突然,发出一道微弱的蓝光,沉思中的晓光猛一回神,微伏下身,盯视水面。
有法术的波动?
蓝光一闪一闪,涟漪中的水面渐渐出现一个影像,晓光定睛一看,差点失声大叫。
「……哥哥……」他捂住嘴,轻呼。水面的影像,正是绯月珑焕。
许久不见哥哥,思念如泉水般涌来,眼泪抑制不住,滚滚而下,滴在池塘,落在水影上。
「光——」微弱的声音自遥远的彼方传来,却让晓光更难过了。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趴在水池边,晓光伸出手,轻轻抚摸水面。
「傻孩子,不要哭。」绯月珑焕轻语。
「哥哥,我想你。」吸光吸吸鼻子,不觉地撒娇,只有在哥哥面前,才露出软弱的一面。
「你为何要离开我,光。」
「我要为哥哥报仇!」晓光咬牙说,「翼狱王是毁了绯月之都的罪魁祸首!」
「哥哥别无所求,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为了你,只为了你,咳咳……」从影像上看,绯月珑焕脸色很不好。
「哥哥又病了?」晓光担忧。病?不,哥哥不是病,是虚弱。
「光,我一定要带你回来……你不要擅自做危险的事。」
晓光擦了擦眼泪,坚定地摇头,「不!哥哥,我定要让翼狱王付出代价!」
「不,光……我不允许你伤害自己……」声音越来越遥远,影像一阵模糊,法术减弱了。
「哥哥……」知道兄长的力量减弱了,无法维持法术,晓光焦急,「不要走,哥哥……」
「光……我爱你……一定要……等你……」水面平静,恢复了原来的清澈,再不见任何影像。
晓光痴痴地趴在水畔,恋恋不舍地望着水面。他好想念哥哥的怀抱,想念哥哥的亲吻,想念哥哥温柔的声音,想回到哥哥身边。
可是……他不能!
哥哥与他本来都该顺应天道,落入轮回,却因为「执」重返人间。这是逆天而行,违背天道者,永不超生!他不想哥哥魂飞魄散,所以才痛下决心,让哥哥与他一起归顺天道,重入轮回。
「对不起,对不起……若我不是你的钵,你不是我的哥哥,那该多好?如果在另一个平凡的世界,我们能重逢,定要好好相爱。」
「——你还好吗?」略带粗心的声音蓦然想起,晓光一惊。
飞快地擦干眼角的泪,转身,看到神情忧虑的琉御麒。
「我没事。」晓光敛了心绪,压下悲伤,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你哭了?」
晓光勉强一笑,「没有。你找我有事?」
没有哭吗?可眼睛还红红的呢。他为何哭?是父王欺负了他吗?他的确不是聿公子,聿公子常常会自信的笑,气质温雅,像春日的阳光,温煦不灼人。眼前的他,充满了忧郁的气息,眼里藏了杀机,如阴晦的月亮,散发出冷冷的光。
「这个东西是父王要我交给你的。」琉御麒递给他一个小包。
晓光迟疑地结果,打开丝布,露出里面的东西:一个带铃铛坠的小东西!
「为何给我这个?」晓光不解。
「父王说这是你的东西。」琉御麒道。父王说,这小东西叫「首鸡」,是「爹」的东西,只要通了电,就能变幻出一些奇异的东西。
「我的?」不,这不是他的东西。当初离开绯月家族时,把它和弩一起带出来了,后来刺杀翼狱王,随身的物品都不见踪影了,原来是被翼狱王收走了。
琉御麒见他沉思,叹了口气,劝他道,「你……回寝宫休息吧,外面风凉。」
「多谢关心。」晓光对他一笑,握紧「首鸡」,转身走了。
琉御麒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掠了下被风吹得有点乱的发丝,低头朝池塘望去。
清澈的水面,波光粼粼,锦鲤悠闲地游来游去。
+++++
「返生咒?」
御书房里,红发王者支着下巴,挑高剑眉,饶有趣味地问。
「是的,王。虽说令人匪夷所思,但返生咒确实存在于世间。」国师宫穹冥恭敬地道。
琉御真焱扯扯嘴角,冷笑,「如此说来,绯月珑焕对晓光施了『返生咒』,倒有点真本事。本王一直以为他对晓光一往情深,却不想他爱的只是前世的弟弟罢了。」
宫穹冥满肚子疑惑。王离宫三十余载,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