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吃晚饭的时间到了,游乐起床的时候把枕巾默默地翻了面,装成没事人一样地走了。
晚上再见那些集训队的队友,游乐收敛了很多,除非别人问他基本不再谈国家队的事,更难得的是他融会贯通了文浩大师兄的话,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不但不说自己,反而不断抛出问题,抓住对方感兴趣的事,拉近彼此的关系。
比如:“峰哥,我记得你是上海的吧?上海那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啊?这个季节怕是比北京还要热一些吧?”
又比如:“龙龙,你成绩真不错啊,尤其是仰泳,速度爆快!诶,有什么诀窍?”
又又比如:“大S,你不是上次在问北京有什么好小吃吗?我回头带你去,嘿嘿,不过要辛苦费,一杯冰水没问题吧?诶,如果你不好意思,一碗凉糕也行,嗯……可能要三碗才能吃个半饱。”
在和队友们插科打诨的间隙,游乐扫了眼文浩,文浩坐在不远的地方看他,视线撞在一起的时候,柔和地笑了笑。
游乐埋头吐了口气,只觉得这样真尼玛累!完全是埋没本性啊!
但是不管怎么说,集训队的日子就这么不好不坏的过去了,最后几天临近最终测验,队员们都交换了电话号码,游乐的手机里至此多出了四十七个联络人。
严格说来,游乐这韬光养晦的策略也算是成功了!
只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游乐憋得难受,开始给袁铮狂发狂发短信,一块钱一条,也不管那边回不回,一阵吐槽。
临了,袁铮回了他一条短信,【200米蝶拿了第一,三国赛比想象的要轻松一些。】
尼玛!这是炫耀!这肯定是炫耀!
游乐把他银色的诺基亚在床单上擦了擦,就像在揉拧袁铮泄愤,可手机一收回来就发现,自己既无嫉妒,也没有恨,只有羡慕。
有些人啊,说话做事怎么就透露出那么一股子沉稳呢?就算想挑刺也挑不出来!
嗯……就连手长的都和他不一样。
鼻子真痒。
挠挠。
十月中旬,北京气温骤降,秋寒如期降临,地上的枯黄树叶是愈发的多了,街道上的行人身上都添了衣服,北风呼啦啦地刮着,带来了冬天的气息。
位于北京崇文区的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的游泳馆里,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内部比赛。比起早前游乐参加的体校队内比赛,这场比赛的层度又提高了不少。
其实,这次来参加集训的队员并不都是抱着同样的目的,毕竟各个省市的水平不同,在当地拔尖的苗子到了这精英汇聚的帝都也不过就是个中游水准,所以大部分都抱着一分的运气和九分长见识的目的站在这里。
国家队的教练组为了能够挑选出真正的苗子,在这期间制定了积分制,平日里的每项训练都打分,小测验更是三天两头的来,就在这种比比拼拼里,好苗子就那么被筛选了出来。
毫无疑问,游乐的名字位列其中。
内部比赛可以说每天都在进行,大家也都习惯了,看着队友在水里拼了命的往前游,岸上一群穿着薄布片子的男男女女们就摩肩接踵地挤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唠嗑,气氛倒也说得上是和乐融融。
游乐已经游完了一个400米的自由泳计时,正在抹着脸上的水珠喘息,和他同组的峰哥蹭到身边,手臂贴着手臂,低声问了句:“我发现个事儿,各队的入水角度都不同,要说是发挥不稳定不能够啊?而且喜欢小角度入水的都是强队啊,纪向明和你最喜欢那么做。”
“咔嚓”一声,游乐瞳孔一缩,恍惚间听见了低不可闻的解锁声,有个记忆就那么浮现在了脑海里。
名单确认
第二十六章
……
……
“乐乐,我发现你跳水的习惯很奇怪,明明角度很小,但是出水速度反而更快。”刘桦单膝跪在池边看着池子里大口喘气的游乐,蹙眉问了句。
“啊?”游乐翻着白眼想了想,摇头,“不知道啊,一直都是这样。”
“哦。”刘桦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
“乐乐,你是不是针对这个频率练过?”刘桦趴在池边的跳台上,低头看着池里的孩子,手里的黑色秒表晃来晃去,疑惑的问。
“什么?”游乐仰头看向教练,低头看向自己的男人笑容慈爱,眼睛里都是钻研的精神和那十二分的喜欢,于是游乐跟着咧开了嘴。
“就是满臂划水啊?游明杰这时候就敢这么教你啊?以你每天就在变化的身体数据来看,我倒觉得弊大于利,对你发挥影响很大。”
“不是吧。”游乐咬着食指的关节,把上面的水珠子给吮了去,蹙着的眉头像个小老头,“可我觉得挺好啊,可能习惯了吧?一直都在调整,虽然最近都没留意,可是每次触壁都能够保证一个动作的完整性。”
“你确定?”刘桦眼睛一亮。
“嗯,确定。”
……
……
“窃贼!”游乐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什么?”峰哥脸一沉,被这句话削薄了脸皮,红的都发黑。
游乐当即一醒,急忙笑开颜,摆手:“这有什么奇怪的啊?这技术特级教练可能都知道吧?根本不是秘密!嗯,这么说吧,因为小角度入水的水压更大,遭受到的反弹也就越大,自然出水的速度远比自己往上打腿来得快,只是真要较真,能提升的速度也没多少。呃……差不多零点五秒这样。”
“那也不错了,比赛不就是分秒必争?”
“那回头下了训练我教你,几下就学会……”
“教什么?”身边有人插话,游乐把这事一说,大家立马起哄,说是马上就练,还叫游乐游老师,叫得游乐的脸反而红了。
纪向明站在人群的另外一边,听到这边的起哄声,再见被围在人群中的游乐,蹙了眉。
怎么和想象中不一样?
本来……如果游乐再受排挤,自己就可以趁机把这针锋相对的关系给缓解了。
******
这边,游乐经峰哥一提醒,有如大梦初醒,瞬间回忆起了当初自己对刘桦那由爱转恨恨之入骨的心态变化。
但凡学游泳都讲究个循序渐进。
兴趣班和市级的体校教练能力有限,教孩子的重点主要是在塑形上面,直到进了省队才会接触到这类更专业的技术,到了国家队那更是衣食住行严管,游泳训练还有专家组专门测量,所以大家也都习惯了这个学习顺序。
从小学游泳开始,游明杰就把所有先进的游泳技术教给了游乐,也不管游乐会不会吃不下爆血管,反正想起了就说,一股脑塞到了游乐脑袋里,这些技术要是换成了装饰品挂在身上,游乐绝对是华丽的琳琅满目叮当作响。
好在游乐肚子大,又确实是学游泳的这块料子,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就那么在撑死不爆的环境下硬生生憋成了一颗好苗子。也得亏游明杰的侄子是游乐。
游明杰在国家队时长,人脉不错,再加上体育局领导千金的女朋友那坚硬的后台,硬生生逼他在三年内考上了特级游泳教练的证书,连助理都没当就空降成了一名国家队教练,那之后为了堵住别人的嘴,未来老丈人大笔一挥,将游明杰送出国学习了最新的游泳技术。
这期间,游明杰没法儿,就把游乐交给了刘桦。
于是,事儿就来了。
游乐年幼懵懂,光环加身,再加上教练溢于言表的喜爱,毫不掩饰自己的才华,很多的特殊小技巧就全部告诉了刘桦,还一问三答,恨不得把自己脑袋里的所有东西捧到刘桦的面前,讨个欢喜。
刘桦最初也有来有往,在从游乐身上学到经验的同时,也用心教导游乐,私生活也颇多关照,当称为人师表。
可是,好日子没持续多久,突然有一天刘桦的态度就变了,将教导的重心放在了以纪向明为首的一群优秀弟子身上,对游乐的关照像是有计划性一样的在减少,直至最后不闻不问。
游乐遭逢落差,满头雾水,委屈莫名的时候又见到刘桦把自己的技术教给了纪向明,脑袋一抽,指着刘桦就骂了一句,“你教的都是我告诉你的!窃贼!”
这下可就好了……刘桦的脸色从红变白,白里变青,青到极致就成了黑。被连带着骂上的纪向明一竿人等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隔阂顿生,冷战开始。
想起这些的游乐在床上闷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趁着训练的空隙找到了文浩,将这事一脸不忿的秃噜了出来,边说还边光着脚踹池边的台子,恨不得当成刘桦的脸给踹了。
文浩抬手扣住他的肩膀,柔柔润润,却不容反抗的将人给拉了回来,贴着他的耳朵边说:“那你们教练为什么突然就改变想法了?之前不对你挺好的吗?你就不想想是为什么吗?”
游乐扭头看他,愣住,然后一瘪嘴,怒气难宣地扬高了下巴:“不知道!”
“那你好奇不?”
“不……好奇。”
“好奇是吧?”文浩脸上露出浅笑,“我帮你打听打听?”
“不要。”游乐咬着下唇,将脑袋偏到了一边。
文浩抬手按上游乐的脑袋,揉了揉那一头湿漉漉的小卷毛,“我好奇得了吧?”
好奇?
怎么不好奇?
这一天游乐尽想着文浩说的那句话了。
是啊,为什么刘桦的态度突然就变了呢?明明知道刘桦在短时间内变了态度,怎么就没想着去问问?
现在回想当初蹲着墙角画圈圈的可怜样儿,游乐突然觉得自己他妈就一自虐精神,成天介的阴郁文艺青年,自爱自怜的拿针往自己心脏插!那是自己吗?别被鬼给附身了吧?
一天满满的训练下来,游乐偷偷扫了文浩无数眼,最后文浩受不了了,举着手到他面前说:“得得,我尽快去问,你别这拿这张饥渴的脸看我,小心我把你给吃了。”
“红烧?清炖?上锅前要不要洗洗?千万别活着就蒸,太不给人权了!照脖子来啊。”
文浩脸上的笑收了几分,转而又灿烂开笑:“得了吧,肉太嫩,没嚼劲儿,要吃也吃袁铮那种。”
提到袁铮,游乐想起了不小心丢到脑袋后面的事儿:“小铮哥真有女朋友了啊?谈多久了?长得咋样?”
“没见过。”文浩摇头,“想来时间不短了吧。袁铮这人性格内向,接受一个人需要挺长时间,恋人更不会随随便便的找,没点细水长流,无论男女都近不了他的身。”
“还……好吧。”游乐回忆了一下自己怎么和小铮哥那么亲近的,鼻子又开始莫名的发痒,就像那在水里张扬的发丝挠在了鼻尖上,连带着胸口酥麻。
文浩正看着脚边荡漾的池水,叹了一口长气,“袁铮啊,到现在都还没融进来,见谁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摸样,能让他主动说话露出笑容的也就两个,一个是教练,一个就是你。”
“我的荣幸。”游乐打了个哈哈,只觉得胸口的酥麻变得了闷痛,心脏跳得活力十足,一下又一下,“行了,我换衣服了,他们还等着。”
文浩没吱声,视线落在了游乐突然充血绯红的耳廓上,莹亮的水珠挂在上面,像是流出的血。
文浩的眼一点点地眯了起来。
袁铮归期在即,而游乐也到了咱农奴翻身把歌唱的关键时刻,集训队里数不清的小测验,比拼无处不在,压力是愈发的重,哪怕游乐心里有底,可依旧惴惴不安。
但凡是压力,总都有个发泄的渠道。早年的游乐都是自己扛着,一点点地掰碎了嚼吧、吞掉,当成一股劲儿憋在心里,默默等着爆发的日子。可现在,他更喜欢找袁铮聊天,哪怕电话费超标的他肉痛,每天仍然得发上十几二十条,根本不管袁铮回不回,就把对方当成树洞,可劲地把心里话往里面吐。
袁铮是个好树洞,这个树洞的好处在哪儿?某天下午,游乐的手机里收到了一条短信,有人给他充了500块钱的话费。游乐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眼睛发绿,笑得那叫一个猥琐,还和身边的人说,也不知道哪个二逼充值充错了,小爷还真是福星高照啊!
然后晚上袁铮的消息就来了,问他这钱够用不?
游乐一边感动的泪流满面,一边肉痛地回了句,【等你回来了,我把钱还你。】
集训队的最后统计在十月底出来了,参与集训共57名运动员只留下了八个人,女队五个,男队三个,游乐争得一席。
教练宣布这名单的时候虽然队员们议论纷纷,可是却没一点争议,这八个人绝对可以说是这期集训队里拔尖的人物,从身体素质到游泳成绩没一样差,哪怕年纪最小的游乐都可以干掉成年组的队员,其余的更是远超同期。
这名单一宣布,也就代表这一期的集训结束了,队里组织着出去吃了一顿饭,还来了几个大领导。
中国人的酒桌文化素来可怕,打着轮子的敬酒,除了未成年人,没一个在饭局结束的时候是清醒的。游乐浅酌一杯,从头到尾头脑清醒,快结束的时候,斜眼看着纪向明拿了一杯红酒过来,脸颊上带着不正常的绯红,目光漂浮,气势不是一星半点的弱。
“恭喜你,如愿以偿。”纪向明把酒杯递到了他的面前。
“谢谢。”游乐拿起酒杯和他撞了一下,不温不火地回应。
“还有。”纪向明说,“对不起。”
游乐背后的寒毛矗立,打醒了十二分的精神,深深地看着纪向明。
纪向明说完这句话,仰头把被子里的红酒一口喝尽,起身就走。
诶,喂喂喂!这就结束了?你不该说说为什么带头搞这瘪独子事吗?为什么又转变心意道歉吗?你这来了又去的算什么!?
纪向明做的事游乐搞不明白,就像他同样不明白所有人一样。每个人心里的东西都太多,表现出来的不足三分之一,或快乐或悲伤又或者生气,总会下意识地藏着只露出一角。
就像,他不明白自打那一天后,为什么和任何人相处,都不如袁铮那只字片语的回复让他开心。
而这天晚上,当他回到国家队的公寓,在小叔的身边看到了袁铮。
游明杰见着游乐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一把将人抱住,然后往自己公寓里拽:“臭小子,喝酒了?你还真敢喝酒?不是告诉过你不准喝吗?”
游乐的鼻子被游明杰的胸口挤变了形,瓮声瓮气地说:“第一杯,一起,女队都喝了……”
“白酒?”
“红酒……”
“那还行,这酒能喝!喝几杯?”
“两杯……”
“怎么超出来一杯?”
“敬酒……”
“没了?”
“没了。”
说话间,游乐已经被闷头闷脑地拽出了给他们集训队专门安排的单元,抽空看了一眼袁铮,就见袁铮手插着包,红黄色的国家队运动服还穿在身上,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视线一撞上,袁铮的嘴角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