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要紧,虽然昨天是深夜进城,众人今天依旧起得很早。容云打理完自己,煲完药膳,上楼服侍父亲洗漱更衣,然后,站在父亲身后,服侍父亲用餐。
几天来能这样跟父亲一起吃饭,容云很高兴。
运气好的话,他能这样跟父亲一起吃三个月饭吧……父亲默许给他三个月,如果他好好表现,三个月后,是不是偶尔还可以服侍父亲一起吃个饭?
容云认真思考了一下三个月后的可能性,很有些没自信,他并没忘寒光营被他搞砸的那个“君子之约”。话说,父亲一直没有跟他提这个,所以,他……也就先别提了吧。
容云再次感叹着自己丢人,从店小二那里接过餐后汤羹,双手为父亲奉上——他早起自己煲的一小碗龙眼小姜羹。
“驱寒补气,固本培元,请您多喝些吧。”容云说。他就着厨房的情况,在汤羹里加了些枸杞当归等,还加了些山楂粉消食。今天有时间的话,他可以找人或者自己去药堂买些其他的。
江清浅跟宫毓卓难得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看着容云特别给容熙的这碗色泽温润让人食指大动的羹汤,又看了看自己的,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嘀咕了一句:这小子点早餐,偏心啊。
因为是店小二作为餐后汤羹送上来的,容熙也没觉有异,他看了一眼,感叹了一下城镇小店居然也有这样的手艺。尝了尝,冷热适中口感极佳,不知不觉间就全部喝完了,温暖舒适的感觉让容熙觉得自己心情很不错。
容云站在父亲身后,见父亲居然喝完了他煲的药膳,露出了一个放心的微笑。
就这么坐着小憩片刻……
雅间外传来招呼声:“各位客官,小人是这儿的掌柜,今天起来记账,发现账本里有封信,似乎是给各位的。”掌柜早晨被吓了一跳,发生这样的事情,自然并不寻常,但他看得出来,这一行四人来头不一般,忍住没说什么亲自送信,只求不要在这动荡萧条的时候再出什么麻烦。
“有劳掌柜。”容熙道谢,接过信件。
信封上写着给半夜入住的四人,内容——
常言道“乱世出妖孽”,临山镇最近盛传妖孽横行。镇郊乌兰山坳本就盗匪营聚,如今听说尊妖孽为首,愈加猖獗。临山镇近日已经失踪十数名少女,人数还在增加,都与叶小姐同龄。请尽快解决吧,解决会后有惊喜。
半月夫人
果然,是第二封密信。
江清浅眉头大皱,对方步步先手,己方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可不好。
容熙则想起了容云在更衣时跟他说的话。昨夜容云看到的使用轻功“花上舞”的黑衣女子,恐怕就是送这封信的信使吧。再联想韵华轩……幕后的半月夫人,当真蓄谋已久,且手段很不一般。
临山镇最近谣传乌兰山上有妖怪的事情,他们在到达临山之前就知道了。为了准备救人,江清浅事先尽量详细地整理了临山相关的情报,自然也包括这个谣传。目前看来,明显不只是谣传这么简单。半月夫人的要求看似与叶欣儿毫无关系,不过却让人不由联想着,叶欣儿是不是也在失踪少女之中。当然,不管能不能救叶欣儿,解决这件事,似乎都势在必行。
知己知彼,方能保持优势,再怎么急着救人,磨刀不费砍柴功。失踪少女的共同特点,乌兰山的具体地势与盗匪的近期活动,跟本地官家打个招呼,需不需要准备特别物品等等这些琐碎,都值得花时间调查。
今日,临江镇依旧不时冷雨,除了容熙之外的三人,冒雨调查情况。不得不说,宫毓卓虽然是容承的人,但表面上还是很过得去的,冒雨帮忙也没有什么怨言。容熙则坐在客栈大堂中,跟人打听消息,同时等三人回来。
容云行动速度最快,但他直到接近傍晚时分,见江清浅与宫毓卓先后回来,才转到正门进入客栈。对容云来说,父亲现在很危险,擎王等各个势力的人可能就在暗中窥探,虽说父亲本身也有放线钓鱼的意思,但鱼饵是父亲的话,他尽量待在父亲身边比较安全。像今天这样被派任务需要暂时远离的情况,在确认没有明显危险时,他会派人保持随时能给他传消息的状态。
容云回来的比较早,但是乾坤重元加血灵芝的关系,使得他体温很高,正好下雨,于是容云一边保护父亲,一边淋了一下午雨降温。
然后,容云直接走进了客栈大堂……
“……”容熙。
这小子是不是也应该差不多一点,那么强的本事被淋成这样也不容易吧?
然而,另一方面,在看到容云进门的一瞬间,容熙基本再次确认了一件事——这小子平时果然是弄了个最乖巧无害的样子给他看啊。
不得不说,容云淋雨淋得很实在,乍一看真的惨兮兮的。被打湿的头发滴着水,有些零乱地贴在苍白濡湿的脸颊上,然而,初冬阴雨的傍晚外面光线不明,映着客栈大堂的烛火,容云纯黑色的眼睛愈发深明纯黑,肌理浮凸优美匀称的身影,在半湿的黑衣与烛火的水光下,勾勒出迷人而蕴含危险力量的线条。
如此带着压迫感的样子,即使转瞬即逝,但对已经了解容云本事的容熙而言,依旧感受鲜明。不过,随即容熙便更鲜明地看到,容云回应他的视线,带上了温和的笑意,走到他的面前,乖巧而守礼。
这个孩子对他的态度,真的很明显啊。
容熙这么感叹着,旁边江清浅与宫毓卓却不了解隐情没有这种感受,他们更多的,就是注意到容云淋得惨兮兮地回来见人。
江清浅皱了皱眉,他本还疑惑容云在尹昭云说情后居然没什么动作,看来是在等机会吧,这个样子……这算扮可怜博同情?如果容云真的是这样的想法,那么,可说是做了江清浅生平最厌恶的事情之一。
听着老上司跟容云简单确认完情况是否顺利后,江清浅忍不住道:“为什么不打伞,故意的吗?”他的口气有些不好。
“回江大叔,是。”容云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干脆。他又不是傻瓜,淋成这样当然是故意的。
啊?江清浅愣了一下,他怎么也没想到容云会是这个回答,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时,宫毓卓笑了出来:“故意的?不是吧,真的假的,淋雨很舒服?”这话是玩笑还是挑拨,见仁见智吧。
“……是相对舒服些。”容云实话实说。
“咳……啊?”宫毓卓也愣了。
然后,容云见江清浅似乎很不满地打量着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形象很狼狈。
“是我失礼了,先去处理一下,您看可以吗。”容云语带歉意地询问父亲。
“……”容熙。
容熙看着一脸无辜乖巧请示的容云,很有些微妙的无奈。刚刚的对话听得他很无语。然而,几天下来,他觉得他好像明白了一些容云的性格。
仔细想想几天来,容云各种意外的回话,在寒光营、容承面前的表现,甚至包括边关跟温泉干的“好事”,容熙感觉自己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容云这小子吧,真的非常有“个性”,而且,他居然有些习惯了容云的别具一格。
容云淋雨,应该是有什么原因,不过,估计这小子没有弄清楚状况……某种程度上说,尹昭云的评价很对,容云是挺笨的挺气人的。
看着老部下跟宫毓卓的脸色,容熙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打个圆场,对容云道:“不着急,你去打理吧,我们先议。对了,你打理完自己,顺便把晚餐点了,今天在我房间用。”容熙算是迅速打发了容云。
容云自然不知道父亲的好意,应了声“是”,告退转身。
然后,容熙看到,容云身后的发辫并没有半点沾湿,心中笑了。
这小子,真的不傻啊。
而容熙自然也不知道的是,按容云冲凉打理自己的习惯,是非常快的。省下的时间,容云很有条不紊地为他又煲了一碗药膳。
***
对于容云淋雨的原因,容熙并非不想问。就跟其他很多事情一样,容熙想跟容云谈。然而,容熙不是沉不住气容易大惊小怪的人,而且,除了是容云的“父亲”,他也还有很多别的身份,他暂时不可能光考虑与容云父子间的事情。
这几天,没有谈话的契机与机会,容熙也并没有强求。
——当然,当他认为必要时,他自然会自觉创造机会。
若干年后,蔚思夜会嘲笑着跟人说,容熙要是有他蔚思夜这么无聊跟好奇就好了。
可惜,事实上,性格使然,容熙不可能有蔚思夜那么无聊,那么好奇,那么沉不住气……
129、一二〇 临山镇“妖”(三)
出门在外,有时化名是很必要的,尤其对某些姓名很敏感的人来说。
西弘烈亲王容熙,因为是先皇三子,母亲文皇后,出门时通常化名“文三”,二十年前他是文三公子,如今他是文三爷。
前骑兵长江清浅,相对于“容熙”,他其实不太需要化名,不过安全起见,跟着老上司出门时,他会化名“江大”。禁军统领知名度比江清浅高很多,好在宫姓没什么特别的,他一般直接用自己曾经的江湖名号,酒中豪客“宫酒”。
至于容云……
呃,他的父姓跟母姓都属于天下最麻烦的姓氏,都不能用,所以一般非化名不可的时候,他只好叫“云一”。
所谓非化名不可的时候,比如,住店登记时。当然了掌柜一看就知道是化名,但世道如此,而且吧,其实这样大家都方便,因此基本没有人会计较。
***
临山镇·盛来客栈·晚间——
在主厨周老爹的私人厨房中,容云为父亲煲了一小碗参丝莲子羹,同时吃了晚饭。
其间,周老爹抽空过来跟容云聊了一会儿。周老爹年近花甲,对于容云这个不久前曾诚恳向他学习厨艺的年轻人,周老爹印象深刻,他也很喜欢这个认真的小学徒。其实说小学徒也不太准确,因为容云学了一路又医术高超,在药膳上的造诣远高于他,他们算是互相交流学习吧。
“小阿云,你煲的这莲子羹真不错啊,教教我,要不一会儿煲完,成品给老汉我研究研究也行。”周老爹笑道。容云之前一直抽空就练习,周老爹以为这次也是容云的练习。
容云摇了摇头也笑道:“周大叔,这次恐怕不行。我为父亲煲的,不是练习。”
周老爹惊讶道:“你这次跟令尊一起来的?”
“……是。”
“……难道,是下午坐在大堂的那位客人……?”
“应该是的。”
“令尊很威风啊,老汉我怕生,就不特意去见了啊。能一起出来……嗯,看来你小子在父亲面前表现还不错。”周老爹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周大叔说笑了。周大叔……可以问您一个有些失礼的问题吗?”容云说。
“别老这么客气,啥问题?”
“平时周大哥给您把苹果切成那样,您真的会觉得很高兴,不生气了吗?”容云谨慎地确认学习着。
“你问这个啊,算是吧,呵呵,阿良那小子就会这套。最近又不见人影了,说今天能回来,到现在还没回来!唉……”阿良是指周老爹的儿子周良,“不过,说实在的啊,我知道阿良有时不是故意惹我不高兴的……”周老爹说到这里有些叹息,没有往下说。
儿子去做什么了,他这做爹的当然多少知道些。这年头兵荒马乱,他家因为世代为厨,父子俩又天赋不错,被郡守看上了厨艺,没有被抓壮丁。暂时算是生活安稳,但儿子总说,这不是长久之计,得留退路。最近,儿子似乎正跟人一起向北方倒卖粮食赚钱。
他年纪大了,一辈子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但花甲之年他也早看得明白,老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有一定道理,人封闭不动是绝对没有出路的。这个年代,出去见见世面准备着防备危险更有必要,省得有一天突然家破人亡傻眼。只是,如今世道危险,他怕儿子出事,每次儿子离家归家不免口气冲了些。
总的来说,周老爹还是很为儿子自豪的。
“反正有心意总比没心意好,努力总没有错。”周老爹最后说道。
“是,多谢周大叔,我明白了。”容云微微一礼道谢。周良大哥不是故意的,可他是故意的……父亲不喜欢他,是他真的不好。寒光营被他搞砸的君子之约还没定论,而不管父亲愿意带着他是不是有为了救人的原因,他很高兴,他会努力。
做了比不做好的,他都会尝试……父亲如果不喜欢,他会请罚不会再做,但如果不尝试,他这个十六年不在父亲身边的儿子,真的不知道父亲喜欢什么,怎样才会让父亲比较高兴。
将煲完的参丝莲子羹盛出温好,容云上楼去父亲的房间,服侍父亲晚膳,时间计算精准。
晚膳期间,江清浅似乎真的被容云气到了,几次三番地支使容云,一会儿让容云给容熙重新布菜说不合口味,一会儿让容云去拿调料说容熙会喜欢。
真是对老上司的喜好一点也不了解啊!江清浅越看越对容云这个小王爷不怎么满意。原本他觉得时间短,这类要求对容云是苛求没道理,而老上司也不很在意这方面,江清浅也就没说什么。如今,江清浅觉得,老上司不在意,不等于应该放任魔女的儿子。
容云……他一点也没觉得江清浅支使他服侍父亲有什么不正常,每一次,他都听话照做,暗暗记下,觉得是个学习了解父亲喜好的好机会。当然,从江清浅的气息中,容云感觉到了,他似乎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错事,父亲没有很在意,但江大叔对他很不满,有些生气。
为什么?容云想了想,实在不明白怎么回事,于是决定不再想了,需要的话找机会询问,认真道歉。
宫毓卓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江清浅支使烈亲王的儿子,觉得还挺有趣。不过随着江清浅发现容云不仅没有悔改态度,反而有沉默对抗的意思——容云都没明白怎么回事,当然不可能悔改,而服侍父亲容云从不多话——江清浅别看外表很账房先生,骨子里也是脾气暴烈的老兵长,于是,原本被容熙打圆场消了的火,渐渐重新发起。
见此情景,宫毓卓干笑了一声,准备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毕竟热闹是有趣的,但真的气到江清浅这个脾气暴的老兵,也会影响食欲啊。
这时,正好小二又送来餐后汤,宫毓卓很羡慕地发现,容云又很偏心地单独给烈亲王点了极品汤羹,在店小二出去后,立即趁机道:“王爷,这参丝莲子羹让人羡慕,小王爷对您真好啊。”羡慕绝对是真,同时宫毓卓看向江清浅,意思是:别生气,人家儿子对父亲好着呢。
这么一缓,江清浅也发现自己有些过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