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瑜与自家夫君对视了一下。
某个上火的老爹握了握拳,最终,上前一步抬手在自家儿子后脑勺上轻轻捶了一下:“这都不知道?”
容云坦率地点了点头。
“要反过来说。”容熙道。
“反过来?”容云陛下一如既往地乖乖听话,对母亲道,“请母亲放心,父亲会保护好云儿的……?”
容熙看着儿子说完脸上那种“这不现实吧”的疑问表情,非常想真的揍儿子一拳。
目睹这样的情景,景瑜哭笑不得,道:“快没时间了,云儿只要知道无关能力,可以这么说就是了。因为是云儿,母亲与父亲才想听云儿这么说。”
“嗯。”容熙略带叹息地肯定。
“弄明白不急于一时,走吧,去落幕这场战争。”
“好。”
***
上弦月下,战鼓震天,荣德城不夜,方圆千里,为此无眠。
古固山兽潮。无数野兽,体型硕大者夯动大地,体型细小者行动如电,飞禽走兽,铺天盖地。仔细观察,这些野兽比通常所见要强壮威猛数倍,带来的腥臊之气,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们的凶险。
凶兽如潮水,涨满天地,一附冲刷人命的架势疾袭而来,即使不亲身经历,也能想象其中对生命本能最原始的威胁吧。
宣明旭与容熙各自为帅,战马与队列就踏在原本扎营的地方。东霆西弘将士就地整装,放到帐篷弃联营,觉悟死战。
容熙骑着惊风在战场上岿然如山,他缓缓举起了荒神,与上古战神同名的长枪带着一往无前的深沉战意,直指前方兽潮。
宣明旭跨下暗夜幽芒与主人配合默契,散发着杀伐勇武的铁血之气,宣明旭举起战戟月下美人,月下美人流光深邃魅人,亦指前方兽潮!
星夜风云如幻。
容云坐镇荣德城上,身后是抱琴的尹昭云。
温文自凛,含笑亦威,无需狷狂高傲的声势向佐,王者,震慑江山。
“为息天下烽火而战!”容云温和好听的声音,浩然无澜地响彻整个战场。
“为息天下烽火而战!”容熙与宣明旭的声音随后同时响彻战场。
“为息天下烽火而战!”两国将士的声音,声震兽潮。
战鼓声,再强!
同仇敌忾,战意高昂,心之所向,悍不畏死。生死相托,舍命为战,有什么比生死之际建立情义更快更牢!酣战天昏地暗,为着同一个目的,互交背防。
说起来,这一次,对东霆将士来说,是他们久违的再次为自己认可的君主真心御马而战。对西弘将士来说,则是他们第一次,在那位年轻霆皇的王旗的之下出战,他们第一次体会,那面王旗无语肃立,那位君主无狂无傲,却是真正的包容与荫蔽。
兽潮之猛,比起地上的走兽,天空的飞禽更加难以对付,就在飞禽临头之际——
城头琴声争鸣动八方!
飞禽的攻击陡然盲乱,互相冲撞,地上走兽似乎也受到了些微影响,攻击性减弱。
琴声振奋人心,安定人心,而当这琴声生生鸣动八方地响了一夜复一日后,两国将士无不心颤动容!他们知道,首乐或者说左相在城头抚琴,但支撑琴声如此恢宏地响彻战场仿佛会庇护他们到永远的,是那位站在左相身后的君王!
这是一位可以荫蔽天下的帝王!
这一刻,无数西弘将士心中,这样的想法不由升腾而起。无数东霆将士则洒然而笑,这就是他们认可的君主,他们的王,手段登峰造极,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付出,从不吝于告诉他们,安心!
琴声是连日研究的成果,尹昭云与容云的内力相合,产生如此效果。按照作战计划,为了最大程度保护将士,利用荣德的地势,两国将士在两位元帅的带领下牵制与机动消灭兽潮,不必硬碰硬,不必在意攻城的野兽,荣德城——容云陛下亲自镇守。
所以,琴声中,两国将士也都清楚,陛下不在战场,却也承担着重任。
夕阳西下,马上就要一日一夜了。荣德城头的西弘守军,从最初的一丝丝隔阂,变成肃然拜服,再变成担忧。真的没问题吗?早知如此,昨天就不要让陛下罪己了。当然,没有如果,如果不罪己,也不会有如今同心协力的场面。
容云站在城头,看着古固山,眼中再次泛起影目光华,道:“传朕御令,鼓号通知三军‘警惕’。”
“陛下……”尹昭云清冷的声音透着疲惫,肩上传来的内力依旧绵延浩瀚,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好友。
“没事,昭云相信我。”容云道,也是说给荣德城头的西弘守军。
西弘守将在那温和独特的声音中安定下来,然而,没过多久,他的心却高高悬起,前所未有地不安!
古固山中,走出一只巨兽!这只看不出是什么的巨兽,身高超过两丈,身长超过三丈,周身鲜红如血、有的地方甚至恐怖地露着白骨,獠牙尖锋,四爪兽甲如刀。
这只巨兽一出,无数战马直接跪摊于战场,就连惊风与幽芒都踏踏不安。
眼见巨兽出了古固山脉便越跑越快,急速飞奔而至,军人的本能告诉沙场上的将士,这可能是最后一波了,只是,这最后一波,却如此绝望。一日一夜了,他们握兵刃的手都有些颤抖了,这样的凶兽,他们还顶得住吗?
转眼巨兽已近在眼前,就在这时,荣德城上,琴声和着战鼓再震更响!随即几乎所有人在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一柄静如秋水的佩剑映着夕阳的红色光晕,悬于巨兽行进的方向之上,在巨兽即将冲进军阵的前一刻,落下!
“铮——”“吼——”
巨兽震天一生嘶吼,却被那柄剑贯穿要害死死钉在当场,挣扎了一下,发出骨肉碎裂的声音,毙于众人眼前。
巨兽的鲜血融入战场的泥土,巨兽骨肉瘫落,那柄佩剑锋芒沉然,立于血海。
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那是容云陛下的佩剑,夕阳听雪剑。
夕阳听血,一剑定天下!
……
琴声与鼓角止于子夜,一日一夜,荣德城与古固山之间,兽骨如山,鲜血冰封。然而,将士们士气未减,这一战胜了,并且是以无法想象的最小的代价胜的。
容云陛下的声音再次传于战场:“重将辛苦了,就地休整三个时辰,天明后,能爬起来的,随朕进攻古固山。”打铁趁热。
“安心休息,若兽潮再来……”一声古琴清鸣响彻战场,所有人仿佛能听到那位君王语气中的笑意,“朕来把风,睡得再死也保准把你们马上叫起来。”
这是第二次,两国将士听到“朕来把风”四个字,但这一次,他们会心一笑,真正安心。
***
或许人心真的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天明之刻,几乎所有伤势不重的士兵都爬了起来。望向城头,王旗之下,君王如诺守立。
荣德城内,百姓捧出饭食,不分西弘东霆,向为自己出战的士兵表达心意……
玄墨麒麟踏着血泊,行向古固山,所过之处,东霆西弘的将士,自觉列队,左右相随。
巨兽尸体旁,容云征袍一振,夕阳听雪重回手中。
“走吧。”两个字,声传千里。
事情都有风险,古固山在这次兽潮之后,暴露了所有可以行进的路线与中枢。容云没有带着所有人冲锋,而是一路行军,一路布防。直到行至一座开山而建的堡垒之下,将士的数量已经只有三分之一。
纵使士气高昂,但看着如此巍峨的要塞,将士依然不由呼吸有些发紧。尤其,要塞很不可思议地,寂静仿佛无人。
到底怎么回事?不少人心中疑问。
就在这时,让人震惊地,要塞们大开,从门里可见金甲兵士持刀立于两旁,仿佛雕像。当然,经历了血狱屠龙之战的军人不会认为那是雕像,那些,是傀儡,真正没有生死观念的战士。
单人独骑的身影渐渐清晰,容承还是一身斯文,立马在千军之前。
“景烈,不,应该说容云吧,久违了。”容承道。
“久违了。朱明镜呢?”容云道。
“哈哈。”容承笑了,“你还是如此直指要害的爽快啊!”
这时,众将意识到了某种不同于想象的情景——容承的态度与行为,与之前大不相同。就好比,之前容承的容承受了蛊惑,而如今,终于清醒了。
清醒?这个感觉真的很微妙。
容熙宣明旭尹昭云等人,能够感受到迎面容承身上隐含的强力。
容云未动声色,依旧唇边温和含笑道:“我以为我废了你的武功,没想到,你更精进了。”
“果然瞒不过你。”容承不以为忤。
“阁下特意出来,有事说,没事,朕要攻城了。”容云道。
“哈哈,”容承忍不住又笑了,“你,真的很难想象你是那个‘容云’啊。”
容承感叹了一会儿,继续说:“当然有事,而且是好事,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接了。”说着,用手比了比容云,还有,容熙。
“叔叔请你们父子进来喝杯茶,二位赏脸的话,朱明镜在哪里,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什么打算,自然一并告知。对了,还有,我要塞之中的二十万金甲傀儡,或许,也可以并不血刃的被俘,现在他们有救了不是吗,只要容云陛下你肯发放点血。”
容承的话,意味不明。
容云看着容承,半晌:“可以。”
嗯,陛下就是爽快啊!等等什么,陛下说“可以”!?容云身后严阵以待的士兵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宣明旭与尹昭云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心中所思心照不宣。
容云相当爽快,踏马上前,想到什么突然道:“朕自己不行吗?”
还不能容承说什么,“不行!”紧随的容熙已经先开了口。
见到父子这样的情景,容承眼中闪过一丝不名的情愫,笑道:“兄长也一如既往地爽快啊。”
容熙看着自己的弟弟,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不清楚,但是,你打算做什么,我还是能推测一二的。”
“哎呀,果然瞒不过兄长。那么,兄长放我这么做?”
“如果,你这么做。”容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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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固山要塞中;容承引着容熙容云父子;穿过铁梁与石阶;杀伐的景色一转;山腰一处幽潭流瀑、松柏环绕的轩宇亭台映入眼帘。
“国师一直是个雅人啊,把他这秘密地盘打理得真不错。”容承道;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今天似乎很爱说话;感慨似乎也多了些。
三人进入一间雅致的小轩,坐在了小轩中根雕的茶台前,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容承净手;摆开茶具,一边添捡茶叶,一边招呼道:“容云,帮忙打点水来吧。”
听到容承如此语气家常地支使自家儿子,容熙不由眉头挑了挑。容云静默了片刻,随即当真起身,取陶壶出去打水。
等容云打水回来,煮茶的期间,容承笑道:“容云陛下果然不是个喜欢斤斤计较之人。”
容云看了下父亲,对容承说:“事实上,我觉得从我坐到这里开始,我应该计较的对象,身为弘帝的容承便已经死了。”
“哎呀,真是聪明坦率得让人恨都恨不起来的晚辈啊。”容承叹道,“熙哥,跟你们父子说话很是省事。”
容熙声音低沉平和:“‘熙哥’么,你二十多年没有这么叫过我了吧。”
“既然‘弘帝’已死,怎么,我叫你熙哥的资格都没有了,我们哥俩间那点事……你别生气啊,还不是半斤八两。”容承一身紫色华服,道出此言,一种久居上位气度油然而生。
当然,容承的气度对容熙没什么影响,他见茶煮得差不多了,拿了个杯子向前摆了摆,其实算是表明了态度。
容承笑了,斯文成熟的脸上,这个笑容居然有些少年人的感觉。他给容熙上了茶,又给自己斟满,端起喝了一口,露出一个类似心满意足的表情道:“国师的收藏品也不错。”
容承没有给容云上茶,容云也没有动,他端坐在那里,看着这样的场面若有所思,容熙又皱了皱眉。
容承到似乎很满意容云与容熙的反应,笑道:“差不多最后了,我们哥俩聊聊。”他对容熙说话,眼光却看向容云,“你刚刚承认了,我可是有资格叫你‘熙哥’的。”
容承说完这句话,容熙还没什么反应,容云却是起身,退步,站到了父亲身旁。
容熙似有不满地看了一眼容承,道:“……有意思吗?”
“哎,当然有意思。”此时的容承,居然就像个对兄长使坏的弟弟,“而且,这明明是熙哥你教育孩子太严厉,容云侄儿教养好,跟我没有关系。对了,我还没说完呢,京郊我就说过,孩子顽皮些正常,你不要太严厉,你做父亲的经验哪有我多,有事没事你们父子都可以来找我问问啊。”
容承说到这里,语气瞬间有些微妙,这种感觉短暂得仿佛错觉,然而却逃不过容云与容熙的感知,也正是因为如此吧,父子俩人没有打断容承的话。
“不过教育容云侄儿很辛苦吧,”容承继续道,“数月前,京城沸沸扬扬的传闻我可是记忆犹新,一堆人看到熙哥你就说‘听说小王爷又逛了某某花楼,王爷你英明一世,唉’什么的,真是看着很有趣,尤其现在想想更加有趣。然后,哈哈,寒光营被屠不冤啊,熙哥你居然把侄儿往那里送,哈哈,现在感觉如何,舍得吗,侄儿可是规矩地受了入营的戒棍……虽然随即就把营给屠了。”
容熙脸色难看了些,容云没想到容承居然开始翻旧帐,偏头看了看父亲的表情,有些尴尬。
“他茶碗空了,去给他添点茶,让他喝茶。”容熙对容云道。
“是。”容云照半。
“熙哥,不要逃避。”容承的声音陡然深沉了一句,随即恢复斯文的样子笑道,“熙哥你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又喜欢对自己的孩子要求严格,侄儿的罪己你却半点没有惩罚……别这么看着弟弟,这世上还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吗。说实话,结合我这里对蛊王封印的研究……侄儿一直都是故意的吧,故意让你杀他的吧。”
没想到,容承话锋一转,便丢出这样一个重招!
容承不知道细节如何,但是,有一点清楚就够了,够他追着容熙的痛处使劲戳了。呵呵,谁让他家熙哥是个不会逃避责任的男人呢。
“怎样,熙哥,亲手杀子的感觉如何,心疼吗?想一想,那温热的鲜血,那可爱的孩子,有没有心疼得想死?”容承不留喘息余地地说。
容熙端着茶杯的手……听了这样的话,怎能不颤抖。
确实,就如容承所言,话到这里,容熙反而不会打断了。容熙不会因为不想听而打断,他是个从不逃避责任的男人,他甚至觉得应该有人这么叱责他,只不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容承。
他的心,当然疼,很疼,这种疼现在还是能令他瞬间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