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可没有什么容云会真的信任他的想法,如果有这样的想法的话,天真的就不是容云,是他了。
“……容云请教。”容云垂目,微微低首。
“呃,严格上,也不是什么意见,只是毕竟我在长毅生活这么久了,比小王爷多知道些事情而已。”蔚思夜顿了一下,问:“……小王爷,你了解寒光营吗?”
“还算了解吧。”容云说着,才想起来被他一直放在一旁的《寒光铁则》,向那里看了一眼。
“确实,你得到了《寒光铁则》,算了解了一些,不过,你并不了解寒光营那些真正的黑暗与残酷啊,但是你的父亲……恕我直言,烈亲王很清楚。”
“黑暗与残酷……”容云似乎一时不能理解,思考着。
“是的,没有道德,颠覆人性。”蔚思夜爱极了这八个字。
“这样的话……父亲为什么要我入寒光营?”容云问。
——顺水推舟的问题,谁入了谁了陷阱?
“我想,烈亲王是想逼你离开他身边吧。”
“……为什么?”
“呵呵,这可是问到点子上了。”
——是,这个点子,他等了很久。
蔚思夜故意压低了声音,关切而又有些心虚地说:“我这是冒着大不韪跟你讲,如果你不离开烈亲王身边,不光是你,恐怕烈亲王自己也会很危险。”
容云露出很真实的疑惑表情。
“小王爷,你这么聪明,回想一下韵华轩的经过吧,……,当时烈亲王也算是半个帮凶吧。”蔚思夜怕容云不相信他这个“敌人”,特意先举出了确凿的事实。
这个他也看出来了,容云点头,问:“那,父亲,为什么……?”
“是因为皇上吧,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唉,一入皇家深似海啊。”蔚国舅似乎也在感叹他自己。
“父亲与皇帝叔叔是兄弟……”容云不解,他是真的不解。
“这个我猜与东霆有关吧,毕竟小王爷你的身份就是跟东霆有关……”蔚思夜言未尽,他觉得说到这里就够了,容云只要知道容熙跟容承不睦,他这个小王爷很容易被利用就够了。
事实上,这个事情的内幕,除了容承本人,恐怕连容熙这个被害者都不完全清楚,然而,蔚思夜,因为他所擅长的与掌握的知识,他做出了猜测,并且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他是真的了解这个皇家机密。
蔚思夜对容云,其实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无意中说了一个正确答案的思考方向而已。只不过,容云是谁?他是景烈,东霆的君王,对于东霆,他比蔚思夜了解。原本,对于父亲忌惮弘帝的“原因”,容云思考了很久,做出了无数假设,然后根据事实又排除了无数假设,直到再也没有假设。其实,其间已经排除了大多的可能。蔚思夜的这个提示一出,容云马上想出了另一个应该调查的方向,而且,这个方向,确实可能性很大,并且这个“原因”就算只是猜测也好,必须调查!
没错,父亲如此害怕被弘帝陷害的“原因”,多半是……自己的东霆高官中,有容承的人。不同于一般的眼线,而且不知道在东霆潜伏了多久,如果当真存在,后患无穷。
明天跟阿闲商量一下,如果阿闲也是相同意见的话,那么就马上动手。调查这个,是个大工程,但是,不得不做。容云觉得他可以想象自家右相的难看脸色,然而,他也只能交给早就忙到昏天暗地的司徒了,毕竟,不能引起朝堂动荡,要暗中查。
容云思考结束,下了决心,睁开了眼睛,现在他需要“问”蔚思夜其他问题。
“那么,既然是父亲的意思,我还有机会合格出营吗?”
“唉,”蔚思夜叹了一声,似乎是在替容云惋惜,“合格出营,除了要达到编号前五十,还需要至少两个堂主的认可,武堂陆堂主暂时不在,小王爷你想要出营,就必须要得到云堂主的允许。如果云堂主不发话,小王爷你表现再好,也无法出营啊。”
“那,挑战呢?”容云问。
“这个,唉,这个更难啊。哦,对了,挑战的规则就连《寒光铁则》上写得也不完全,只有做过统领才会清楚,难怪你不知道。这么说吧,如果小王爷你想挑战出营,那可是在挑战整个寒光营的权威,就算是我,到时候也不得不履行职责,调所有人对付你啊。现在,你光看到了‘侍’,还不知道‘死’与‘奴’的恐怖,死字部的人数,奴字部的各种出其不意的招数,比如柔术、暗器、毒体……,……”蔚思夜为了打消容云的信心,以及为之后把容云拐到“奴”字部做准备,解说得很详细,并把“奴”字部的“有用”尤其强调了一下。
“……”容云。果然如此么……
蔚思夜见容云不语,以为容云是因为太过意外,决定趁热打铁:“小王爷,不是我说,就算你合格出营了又怎样,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啊。”
“是。”容云微微苦笑,回答。确实,对他来说,出营从来不是问题所在,他想解决的,就是那个“根本问题”。
“唉……”蔚思夜又叹息了一声,似乎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说:“小王爷,有的时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啊……”蔚思夜柔声诱惑。
“……代统领的意见是?”
“我的意思,不如进入‘奴’字部。最近‘奴’字部会有一个到东霆景烈身边的任务,”反正是瞎编,蔚思夜懒得再编第二个故事,直接照搬了他骗侍一零一那段,“小王爷,你若在景烈身上立了功,你想想,绝对没有人会再拿你的母亲,还有你跟东霆的关系做文章了啊,烈亲王也就彻底安全了。”
“……”容云。他怎么不知道“景烈”将会收到一批“奴”。
蔚思夜见容云沉默,以为容云是接受不了“奴”这个字,又开口带着些愤世嫉俗地道:“小王爷是不是很在意那个‘奴’字,呵呵,这个世间有太多的事情是不能只看表面的啊。荣华富贵,真的比‘奴’清白?就想想巫决的灭族吧,难道杀人犯就高贵么,只因为胜了,所以就高贵了啊。哎呀,我好像说太多了,难得糊涂难得糊涂,不过,小王爷能理解吧,只要你最后达到目的了,过程其实不是很重要……”
谬论,都是谬论,希望不过是万劫不复的开端,一旦沉沦,便是永世的身心伤痕。
“小王爷,就看你愿不愿意为烈亲王暂时牺牲了,还是说,你真的更在乎东霆……”
蔚思夜声音柔和亲切,包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深情诱惑,句句萦心。
终于——
“……好,我先去看看可以吗?”其实,他也想去“死”字部“看看”。
“当然可以。”蔚思夜不意外容云的回答,毕竟,这是他的剧本。
“今夜很晚了,这样吧,明天我带你去‘奴’字部看看,如何?”
“好。”容云点头……
蔚思夜仰首,看向狭小的窗外,低语:“天气还真差啊,明晚……”
……
这场暗谋对猎的结果,蔚思夜与容云双方都很满意。
蔚思夜拐到了容云——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而容云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虽然并不完全。
在寒光营空旷冷硬的走廊上,容云与蔚思夜分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走着,他们都擅观天象,此刻,很凑巧的,都看着围栏外的天空,想着——
今夜暴雨狂澜,明晚,月黑风高。
60、〇五五 寒光,爬墙(一)
暴雨狂岚之夜,本应该待在家里,修养生息。然而,似乎有太多的人,喜欢在这样的天气下,长途跋涉,找人“聊天”。
寒光营·营房区——
当容云一个人从戒堂来到寒光营的营房区时,这里已经一片黑暗,受训了一天的侍们都在抓紧时间休息,在寒光营,没有侍敢浪费休息的时间。
容云站在洗漱间内,手拎木桶,从汲水池中提了满满一桶水,然后,举过头顶,当头淋下,当然,刚刚上过药的背部被他避过了。
“哗——”“哗——”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空间,洗漱间原本空空的门口,赫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轰隆——”一声惊雷。
容云的背影难得有些僵硬,然后,好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他放下用完的木桶,慢慢地转过身。转身过程中,淋湿的衣服与披散的黑发,渐渐变干。
“昭云,你怎么来了。”容云有些哭笑不得。
白色的身影,也就是尹昭云,合了雨伞戳在一边,一步一步走到容云对面。
“不能来么。”尹昭云说,他的声音清如冷玉相击,隐含着一股肃杀。
“…… 能。”容云很无奈。按说他现在身体状况极差,有好友在身边,他可以补个眠,应该高兴才对,然而,如果可能,他真的不想让好友看到他现在这个“丢人”的样子,原本,他是盘算今夜可以适当休息一下,明天才见庄仪的,结果,没想到今天就遇到了,还是性格火爆的尹昭云。
说起来,寒光营中守备最为宽松的地方,大概就是目前容云所在的营房区了,因为这里居住的本就都是侍卫,还都是些“低贱”的侍,派人保护,实在是不值得。所以——
“啪——”的一声,尹昭云极其嚣张地在洗漱间内打开了火折子,举到容云面前。
“……”容云。他除了乖乖地给人看,还能怎样。
火光照亮容云的同时,也照亮了尹昭云。尹昭云依旧一身白衣,左手抱琴,清冷,肃杀,美貌。
“你……”尹昭云在看清容云苍白脸色的一瞬间,捏碎了手中的火折子。
其实,以他们的内功与眼力,黑暗中打个架绝对不成问题,不过,想要看清脸色这种细节,还需要火折。
黑暗中,尹昭云深深蹙眉,对于兼职杀手的他来说,容云身上的血腥味,太鲜明了,可以想象伤得有多重。
“我没事,别生气,昭云。”见尹昭云还算心平气和,容云勾起一个抱歉的微笑。想起自己刚刚清洗完,头发还没有编起来,抬手继续打理自己。然而,还没等容云编好头发,他的感知就给他带来了另一个,几乎让他以手抚额的无奈信息。
洗漱室门口,悄无声息地,又出现了一个人。
“阿闲,……你也来了。”容云招呼。
“丢人”已经是既成事实了,最初的尴尬过后,两位好友的相继“来访”,他还是非常高兴的。
“咦,我是‘也’啊,真遗憾,不过找您还真是不容易,要不是刚刚的火光,我不知还要转悠多久。话说,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百忙之中千里迢迢啊,您有没有感动?您怎么就跑到寒光营这种地方来了呢,火折子上交了吧,所以,这位公子才是刚刚的指路明灯吧。——在下庄仪,幸会幸会,不知阁下怎样称呼,哦,黑灯瞎火的不太礼貌……对了,刚刚那火折子呢,算了,我自己来……”来人自然是庄仪,从他跨步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极具个人特色的发言,直到走到容云与尹昭云面前,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边从怀里掏火折子,一边还在说。
“……”这个,就是尹昭云对庄仪的第一印象。
说起来,容云对庄仪的个人爱好向来非常包容,他原本打算静静地等着庄仪的“寒暄”结束,然而,随着好友的慢慢走近,他的眼光渐渐深沉。
庄仪取出火折后,没有先关注尹昭云,而是直接又往容云面前举。
“……”一个两个都是这种反应。面对好友的这个举动,容云虽然依旧目光深沉,却还是不由得勾起了一个歉意而无奈的微笑。
而庄仪在看清容云这种表情的一瞬间,自动消了音。容云伤得不轻,他有心理准备,想说点什么,却被自家好友兼主君的这种熟悉的、“平静而又不祥”的关注,看得一阵心虚动作一顿——他来之前已经特意把自己打理了一遍,还是被看出来了?
庄仪想收回举着火折子的手,消灭证据的同时也消灭好友的关注,却被容云不知何时抬起的手“温柔”地挡了下来,火折子就这么僵在了容云脸颊不远处。
“昭云,这是庄仪,他不喜欢大家叫他‘阿姨’,你可以称呼他‘逍闲’。阿闲,这是尹昭云。”容云似乎没有感觉到脸颊旁的微微灼热,遵守礼仪,先为两个初次见面的好友,进行了相互介绍。
尹昭云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微妙,但他还是无声地对庄仪微微鞠了一躬。
“……”庄仪现在心中的感觉,那真叫一个欲哭无泪: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一时情急就忘了某人的彪悍,他绝对不会对某人的强大感知与医术怀抱侥幸。面对尹昭云,庄仪还了一礼,随即便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快说点什么,转一下注意力。
“……?”尹昭云。
看着尹昭云的疑惑,庄仪用眼神悄悄瞥了容云一眼,似乎永远玩世不恭的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意思是:别问为什么了,快!
说实在的,尹昭云气质清冷,向来沉默寡言,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居然刚见面就让他帮这种忙,所以,结果不理想的话……不要怪他。
“……今晚真吵。”尹昭云。
“……”庄仪。他错了,眼前这家伙明显比明旭还“冷”,不该指望。可惜,当庄仪顶着巨大的压力,打算自救时,容云已经对他开口了。
“阿闲,为什么要急着‘百忙之中千里迢迢’的过来,你几天没睡了?”容云看着好友,用他那种独特的温和的声音问道。庄仪比他料想的提前一天到来,容云原本并没有多想,然而,随着刚刚庄仪越走越近,他发现庄仪运行内功的气息居然如此急促而后进不足,明显是疲劳过度,他的第一反应是:阿闲遇到了危险?随即觉得凭庄仪的本事短期内不至如此,然后又蓦地记起庄仪刚刚“寒暄”的内容,于是,有了这句话。
“……”庄仪被这句直切要害的话,问得一脸郁闷。有没有这么恐怖,难道,他以后连“废话”都不能说了吗?
昨天午夜,他收到暗部消息,说:“烈王小演武场训子,血溅长鞭,其后,令亲子为侍”。
这是烈亲王府的那些禁军在清晨便流出的消息,然而到达庄仪手中时已是当天午夜。庄仪的暗部属下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的头儿,在看到这个消息时,会如此震惊,几近失态,这个消息没什么啊。
庄仪的属下不知道,“烈王亲子”其实就是他们的主君,但是,庄仪再清楚不过!
如果只是血溅长鞭他还能理解,但是,为侍?!为什么?讨厌那个白痴的话,烈亲王应该倾向于直接赶走那个白痴才对,当然白痴不容易赶走,呃,这个他也插手不了,但是,为侍?既然讨厌,为什么还要主动留下人?难道陛下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