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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熙起身,转到刑室另一面侧墙,看着挂在墙上的各种刑鞭,面沉似水。
“毁了四千傀儡蛊,杀了陆长明,得到了一个内幕消息,你觉得自己做得很好,本王不需要担心了?”传音入密,容熙问。
“王爷可以不需要担心。”容云保持着深拜,实话实说,传音回道。
“……”容熙。
真是干脆啊,而且,果然容云还是称他为“王爷”比较舒服。容熙皱眉想着,再次传音,声音开始不由严厉:“因为你做了好事,所以连累他人也无可厚非是吗?”
听了这句话,容云深深地愣了。父亲……生气了?为什么?
容云回想了一下,父亲问第一个问题时没有生气,那个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然后是第二个问题……父亲是担心云槿?
“是属下思虑不周,如果您同意属下见云槿,属下一定道歉。”容云认真回答,希望父亲息怒。
他没想到,父亲会这么担心云槿,早知道如此,就算麻烦些,他也绝不会选择那样做。原本,类似这样的情况,阿枫他们曾经跟他说过,动手时不用顾及连累,事后好好道歉,是让他们最高兴的做法。他不该忽略了,云槿并不是他的好友,更重要的是……原来,父亲会这么担心。
“做了好事,又能道歉,所以,觉得这次没犯什么错,是么。”容熙的传音强了一层。
“属下知错……”他自知惹了麻烦,父亲怎样处置他都不过分,他只求,轻些。
然而,容云话未竟,一条乌黑的蟒鞭就被丢到了他拜伏前的地面上。
这一瞬间,仿佛时空俱寂……
蟒鞭落地的同时,容云真切地,抖了一下。
“既然知错,就不要说刚刚那些任性而天真的话。”容熙的声音响起,口吻下意识地带着对晚辈的严厉。他指的自然是容云惹了麻烦不仅不自知,还讨好求饶。他不能肯定容云的天真做法,所以也不能接受容云的讨好求饶,他觉得,他需要教育这个孩子,力量强大不是一切,一个思虑不周,足以成为致命的错误。
“还有,虽然让你以属下自居,但父子关系,本王不否认,不过,你私下权衡着改称也就算了,本王不喜欢也不觉得你可以无礼到称呼我‘爹爹’。”容熙继续说,他真的不适应容云称呼他“爹爹”的感觉,那种的微妙感觉,他一时想不明白,但是真的不是舒服的感觉。
“是。”容云维持着礼貌回答,漂亮的黑眸中,一瞬闪逝过主人都不知道的黯淡。
在这个时间有限的父子相处中,容熙没有深想为什他在容云称他“爹爹”后,才不由的开始生气,而且他原本一直冷漠的语气会下意识地变得严厉,为什么他不喜欢容云称他“爹爹”。
这是日后真正让容熙追悔莫及的两句对话。此时此刻的容熙并不知道,那是他的孩子一生中,认真而努力的第一次讨好与求饶,而且,所求不高,只为少流些鲜血。他也并没想过,他那个强大而笨拙的孩子在成年后,是以怎样的心情第一次对他笑得讨好亲昵,亲密地称他“爹爹”,真的只是按被教导的尝试求饶么,真的没有单纯作为一个孩子的期待么……
不管怎样,容云是一个体贴听话的孩子,虽然他不懂,但父亲不喜欢的事情,他不会再做了。
112、一〇三 家法而已(八) 。。。
感受着不远处父亲冰冷的气息与真气波动,容云知道,父亲真的生气了,他又搞砸了一件事情。
膝下,背后,以及血脉中的疼痛,让容云保持着清醒的思考状态,他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无声地撑起身体,看着眼前地上乌黑的蟒鞭,容云抬手解开自己的外衣。
心脏似乎有种又麻又闷的感觉……?很轻,却又些意外地鲜明。
他疏忽了,居然没注意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的身体出问题了?
容云这么想着,以最快的速度提起温热的乾重元,点抚了自己心脏周围的要穴,静心凝神,心脏又麻又闷的感觉消失后,容云判断:还好,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可能也是乾坤重元即将突破的影响……吧。
另一边,容熙看了一眼火光暗红的炭盆问道:“特意准备了烙铁,什么意思,想引起别人同情,好给你求情?”
容云正准备褪下里衣,闻言放下双手,再次恢复了回话的礼仪。
白色的里衣,除了手臂处的鲜红,整洁干净,这是容云伤口崩裂后清洗时,请尹昭云帮他去置物间新取的。当然,容熙并不知道这些,甚至,此时被那种微妙怒火吸引了心神的他,都没意识到,容云实在是太过善于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利落一派平常了,容云的身体状态如何,不直接问他本人的话,就算切脉,恐怕只有雪翁亲自切才能彻底明白。
其实,面对“不会担心自己”的父亲,容云一般是有问必答的,只可惜,眼下,容熙并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回王爷,属下为了止血。”容云回答。
准备烙铁会引起别人同情?容云不明白,不过此时似乎不适合提问,于是容云实事求是,说明了自己的原因。
然而,听了这个回答,容熙再次皱眉,从槿儿那里他早知道了是为了止血,心中依然有种说不清的微妙感觉,总之,他不喜欢容云特意在他面前再强调一遍这种事情。
看着容云跪在那里乖巧聆训的样子,一股莫名地冲动,容熙冷漠却也严厉地开了口:“年轻人,做事不要总想着取巧。本王知道你武功修为极高,但要知道,力量永远不是一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一件事,要看到别人的优点事件的引申,永远不要认为自己已经天下无敌无人可及。”针对容云做的“好事”,容熙不由说了这样的话。
“多谢王爷教诲。”有些突然的严厉话语,容云听后稍愣,随即欣然拜谢。
这是父亲第二次这样当面对他教诲,父亲还愿意给他教诲……父亲没有讨厌他……?
他又搞砸了一件事情,但是,意外地,得到了父亲难得的教诲,发现自己居然有种类似高兴的感觉,容云对自己的丢人有些无奈。
“连累他人是小,若发生无法承受的代价,后悔就晚了。”容熙说。
“是,容云知错,是容云虑事不周。”
“知错简单,改进才是关键。”
“是。”容云诚心回答,父亲也觉得他还不够强……应该的。
“凡事不要想着逃避,发生了,就应该面对。”容熙指犯错领罚,他不喜欢不合时宜的讨好求饶。
“是。”容云温和的声音带着承诺的意味,虽然父亲教诲的内容他早就明白,但他会再一次永远记住。
或许,这次内功突破他不应该从保留鲜血减轻疼痛的角度考虑,疼痛而已,他应该想办法适应。其实有方法可以帮他适应未知的强烈疼痛吧,他可以有意识地循序渐进……最痛,应该也不会比忏心血诫疼吧。
容云有了决定,觉得父亲引导自己解决了眼下最大的麻烦。
“多谢王爷教诲。”温和沉静的声音,容云再次拜谢。
“既然如此,该怎样做,还用我提醒吗?”容熙说,还处在微妙的怒火与冲动中,他没发现自己说得非常自然顺口。
“是。”容云微礼,抬手解下了里衣,将背后发辫理到身前,掌风一动一引,面前的蟒鞭入手,双手托举。
虽然不是有意的,但这一次,依然变成了,奉鞭请罚。
在奉鞭的同时,容云就撤去了护体真气,是敬意也是诚意。
这样的变化容熙自然感觉得到,想到什么,沉声道:“……除了用烙铁,还有什么可以在你内息失控激血时止血?”他不相信,只有一种方法。
“至寒之物,可以镇压。”面对父亲的问话,容云也没有多想,知无不言。他体内真气混乱的根源,说到底还是因为血灵芝。血灵芝药性未知,结果一颗寒蟾弄得他不得不马上准备突破乾坤重元,他现在不能再随便让寒物入体了,不过,如果有极寒的至宝,从体外帮忙应该还是可以的。
“……比如?”
“类似千年寒玉、北地玄冰。”
“那么……若本王说,本王有北地玄冰,你当如何?”容熙没有半分玩笑语气地说。
容熙身为一国亲王,当年西弘先皇最器重的皇子,身家绝对比一般人想象的要丰厚,只不过他本人没有张扬的习惯,而容云,并非必要,他也没有派人专门调查自己父亲家底的习惯。
此时听到父亲提到有用的东西,容云本该马上有所表示的,然而,容云却是沉默了一下,才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容熙低头看着容云这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说些什么表情,到没什么意外,理解容云大概是因为突然被断绝了用烙铁博取同情的理由,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彻底请罚还是该再次求饶吧。想到这里,他觉得容云还是很值得教育的,起码认识到了不该不合时宜地讨好求饶。也对,这几天观察下来,容云基本是进退得体的。
知道了烙铁止血以外的方法,容熙隐约感觉心情好了一些,这才伸手接过容云奉举的刑鞭道:“按你所为,十鞭省过吧。”说着,转向容云身后。
“请王爷教训。”出口的声音平和而郑重,容云轻轻闭上了眼睛,等待父亲的惩罚。
然而,本应落下的刑鞭,却没有如想象中地雷霆而临。
容熙站在容云身后,看着那脊背上纵横的刑伤,愣住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殷红血痕,怎么居然是新伤的样子……不是,应该是重新崩裂开的旧伤,对了,是因为激战陆长明吧,他疏忽了。
所以容云才会讨好求饶?……教训孩子的话,这样的状态,再下十鞭,过了。
等等,教训……孩子!?
自己在做什么?
这时,容熙才如梦初醒一般,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居然是以这种心态对容云的,怔愣之余,不禁苦笑。是容云太乖巧,他不自觉地就以长辈自居了吧,而容云武力又太强大,他不自觉地就严厉了……?
如果容云是他的孩子……不,其实他没有资格教训这个孩子吧,更不用说,是如此严厉地教训。
刑鞭已经在手,终止?面子不是问题,就算外面那些人看到了会说三道四,自己也可以终止,只不过……
容熙想到这里,渐渐冷静了下来。时局复杂,就只今天这件事情也很难善了,他不能只考虑跟容云“父子”之间的事情。
又看了一眼容云背后的伤,以及,膝下的玉荆棘,容熙也闭上了眼睛。他在沉思,然后,他做了一个类似赌博的,决定。
“容云,你的伤我想你自己清楚,这种情况下,你要硬受本王十鞭吗?之前你请求轻罚,本王不同意轻罚,不过,事实上,你可以选择完全不接受。如果你现在选择回苍云山,虽然你惹下麻烦,但本王保你平安离开。”这点他还是能够做到的。
突然听到这样的话,让等着父亲惩罚的容云惊讶地睁开了眼睛,他不明白父亲的意思。父亲最终还是觉得他这次惹的麻烦无法忍受,要让他离开了吗?
“……容云知错,请王爷教训。”容云说,似乎他也只会这样说了。
“请我教训……你想好了,不后悔?”
后悔?父亲为什么这么问?
“容云罪有应得,受王爷的家法,容云欣然,没有后悔。”不想事情恶化,容云小心地说。
“……我明白了,”容熙说“我”明白了,“你还有十鞭思考时间,但无论怎样,希望你记住,比起恣意妄为,男人,要承担责任。”
“是。”
“嗖——啪——”
破空之声伴着话语的尾音,刑鞭扬起,容熙没有手下留情。
他年轻时的一场执著,葬送了太多,也让他学会了永远的责任。
他不是狼心狗肺以怨报德的混蛋,也不至于这么久了还认不清自己的心,他承认自己欣赏容云,比想象中更加欣赏,甚至,喜欢,这样的年轻人值得欣赏与喜欢。其实,不论容云背景如何,单就容云已经做出来的,足够他给予回报了。
若容云执意要留下,那就留下吧,他愿意担下这份心意。
就算不能成为真正的父子,他们也可以成为忘年之交吧,他现在身处险境,他在府中思过室就说了吧,容云还愿意留下的话,那么,他不敢说一定保证容云安全,但是,至少他会尽力,不会让容云比他死得早。
他知道容云这次是好意,既然容云这个孩子已经付出了代价,又愿意留在他身边,那他这个大人来接手解决麻烦再正常不过吧。
或许,再熟悉一下,他可以找个时间跟容云开诚布公地说明一切。
再看看容云的心性吧,如果容云不是个偏激会做傻事的年轻人,他就告诉容云,自己只是他的叔叔……
十六年前送走容云后,他就再没有想过“父子”关系的后续,是下意识地不愿意想吧,然而,实际上他却不能不想,他不能不负责任,他应该给自己也是给容云这孩子一个交待。
只不过,眼下他处境确实危险,西弘内外无数势力都盯着他,就从刚刚外面那些挑拨翻旧帐的就能看出来了,对付他,容云真的是别人太好用的工具与借口,容瑀暂且不说,皇上与东霆擎王绝对是更加危险的对手,而且弄不好容云的那个表兄弟——霆皇景烈也可能是一个潜在的巨大威胁。所以,就算他不再以伤人的方式疏远容云让容云离开,但也无法表现出亲近。
容云是目前别人对付他最大的突破口,而要堵上这个突破口,最有效的方法,是降低容云作为棋子的价值。如果他不在乎容云,也就是说,容云对他没有什么影响力,同时,容云本身又很强很难对付还软硬不吃的话,这,真的是容云留在他身边前提下最好的状态了。而目前的状态,似乎阴差阳错地,就是这样的状态?
这个状态无法保持太久吧……
然而解决了外界的麻烦后,如果还是这个状态,如果容云还愿意留下,或许,他可以尝试跟容云做一对真正的父子……
容熙边执行家法边有些出神地想着,当残酷的刑鞭再一次以一个漂亮的弧度回旋而归时,容熙看着容云背上的鞭痕,才突然意识到:已经十鞭了?!
容云居然就这么安静而没有半分多余动作地承受了父亲十鞭,完全没有容熙预想中的“插曲”。
渐渐入耳的是容云沉重而略有凌乱的呼吸声,当第十鞭结束后,容云缓缓地咽下了涌在喉间的鲜血。没有了刑鞭落下瞬间那令人窒息的感觉,背后的伤愈感鲜明,膝下玉荆棘又深了些,一波波钻心的痛几乎是伴随着心跳与呼吸袭来,容云努力抑制着自己的颤抖,在因剧痛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