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A市的MANDY正拿着遥控板换台,忽然听到病床上自己父亲道:“停下!”
她诧异地转过头,正看到满面病容的父亲冲自己招手,“刚才我似乎看到悦铭了……”
一头利落短发的MANDY连忙道:“爸,你别激动,我马上转回去。”
说完连忙拿着遥控器往回转频道,屏幕在显示了一个肥皂剧和一个新闻之后,终于出现了两个男人的身影。
一个高大,一个瘦削。
镜头正对的墙是鲜亮的红色,基本上没有任何装饰,显得鲜活又不失庄重。主持人是位俊帅的中年男子,面相也如同新闻主持人一样正直帅气,很有气质。而他介绍的两位主角,MANDY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两个人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眼神交汇间似乎在交流着只有双方知道的秘密。
他们终于合作了。
这一幕她早已料到,并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不过对于苏悦铭在这种大场面的泰然自若,她心中也稍感欣慰。
“悦铭看起来挺有范儿的。”
电视里的苏悦铭西装革履,头发尽量往后输,使他的整张脸看起来不那么稚气了。当他朝众人挥手微笑的时候,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MANDY越看越欢喜,“才不过一个多月,变化竟然会这么大。”
她转过头,却看到自己父亲微微皱着的眉头。
“怎么了爸爸?”
周善国叹了口气,“他还是进入环保城项目了?”
MANDY知道他并不赞同这个项目,可又觉得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便道:“反正有陆从白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就是有他在我才不放心。”周善国猛然咳嗽起来,吓得MANDY慌忙站起来给他倒水拍背,“爸爸,你别急。他不会有事的。”
“哎,我是后来才知道陆家竟然和苏氏有这样的过节,我当初就怀疑陆从白为什么要这么好心地帮悦铭,现在看来,确实别有目的。”
“怎么说?”
“商人逐利,每一次付出必然都是仔细斟酌过回报的,我不信陆从白会毫无私心地帮悦铭。”
MANDY怔了怔,笑道:“爸爸,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况且对陆从白来说,帮帮悦铭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周善国摇摇头,伸手指着电视屏幕中笑容满面的男人,“你知道环保城项目到底会吞掉多少资金吗?一旦失败对任何投资者来说都是灾难。你以为苏氏那些董事没少努力找人投资吗?不是他们不努力,是别人都不敢来。在这种关键时刻陆从白跳出来,我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
“爸爸,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瞎操什么心?”MANDY看他瘦弱的身子因为说了太多话而气喘吁吁,便安慰道,“你离开苏氏那么多年了,况且陆从白敢赌肯定输得起,现在有人帮悦铭,我们应该高兴才对。这些事情您就别操心了。”
说完拿起扔在床头的遥控器赶紧把电视关了。
“苏先生,请问您对此次和陆氏合作有什么看法呢?”
“我对陆先生仰慕已久,现在有他的帮助,相信苏氏肯定会越来越好。”
“苏先生,听说苏氏最近财务出现问题,请问您有信心挺过这次难关吗?”
“我当然有信心。”
“苏先生……”
苏悦铭微笑着接到记者的询问,因为事先打过招呼,这些记者都会问一些比较积极的问题,最后会导向比较正面的状态。
陆从白那边被另一堆记者围住了,当苏悦铭侧过头去的时候,正看到他不动声色地回答完毕之后走过来。
苏悦铭立即从这边抽身走到他身边,没有了以前独自一人面对记者群炮轰的压力,也不会像以前那么笨拙,有了陆从白在场,他甚至觉得很高兴。
有种他和他两个人面对整个世界的感觉。
只要稍微这么一想,他便觉得血从脚底灌如脑部,兴奋得就像是喝了酒一样。完全没有一丝怯场不说,回答得更是流利无比,他从未有像今次这样头脑清晰、条理分明。
“苏先生,听说苏氏现在陷入运营困难状态,是真的吗?”蓦然的,一个尖利的声音插入一片和乐融融的氛围中。
周围静了静,苏悦铭抬起头,看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记者正面色严肃地看着自己。
这个人是谁?
苏悦铭朝邹玉凤的方向望了望,正看到她同样露出吃惊的神色。
看来不是事先安排的。
“没有的事,我们苏氏一向表现良好,最近股票还有所回升,相信大众也对苏氏很有信心。”
他镇定地回答到。
“可是据我的观察,苏氏现在的股价攀升,更像是有人在大量吸收散股。”女记者的目光锐利,“上市公司不能自炒自卖,相信苏董事长不会不知道吧?”
苏悦铭心头一惊,然而还是很快恢复过来,“我当然知道,更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位女士是金融分析师吗?”
女记者愣了一下,“不是。”
“既然不是,那你怎么肯定苏氏股价攀升是因为有人在大量吸收散股?我们苏氏几十年来一直遵纪守法,是最诚信的纳税人,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
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让女记者哑口无言,而这个时候邹玉凤早已经反应过来,派了几个人假扮记者拼命地往前挤,把还想说话的女记者挤了出去。
记者会上的一点小插曲并没有让苏悦铭感到不快,大张旗鼓地开记者会的目的不过是向公众传达一个苏氏有了资金来源的信息,稳定一下局势。在之前他已经有了被人攻击的准备。
他知道很多人等着看他的笑话,在公众眼中,他没有通过努力便获得了别人梦寐以求的地位和财富,心中肯定会觉得不公平。
所以后来他想通了,现在所遭遇的一切阻力,都是对他的考验。
如果他自暴自弃,反而才是真正地输掉了自己。
无论怎样,他要好好地工作。为此,他亲自去了工地现场,把公司事务交由邹玉凤和已经提升为总经理助理的秘书打理,反正对于公司运作那一块她们比自己熟多了,还不如放权给她们做。
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冉兰——那位长相实在抱歉的女秘书——竟然是个非常有才华的女子,在这段时间帮了他不少的忙。邹玉凤虽然为人保守,可对公司衷心耿耿,对事务和公共关系都非常擅长。如果没有这两个人,他不会在大众面前呈现出那样良好的状态。
去了工地之后,他也不直接参与整个过程,只是默默地在一边看着。
有时候并非要人做什么,好比古时候打仗,皇帝亲征并非要皇帝去打仗,他甚至不用做什么也会鼓舞人心。
苏悦铭虽然在公司高层的心中还存在争议,甚至会被轻视,然而在基层人员的心里,不管他到底是不是有能力,只要他的头上顶着“董事长”三个大字就足以让他们鞍前马后,激动不已。
所以在工地上,苏悦铭过得比在公司里自在很多。
再加上,他并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孩子,从小吃苦到大,对于干体力活并没有多大的成见,所以有一次他自己去工地巡查的时候被一个急吼吼的人叫着去搬木板,他也毫无成见地去了。
工地上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破旧的木料四处散落着,灰色的水泥袋子散发着淡淡的刺鼻的味道,工人们戴着安全帽,衣服上全是水泥浆和灰尘,脏兮兮惨不忍睹。
“快点儿!”领头的是个年近四十的大叔,皮肤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褐黄褐黄的,嗓门很大,说话也恶声恶气。
苏悦铭忙和其他人一起扛着木板往另一个方向走。起初他扛了一块木板,那块木板很宽很大,几乎挡住了他的视线,所以走路的时候他走得有点慢。
“慢吞吞的,你能走快点儿吗?”领头的人走过来怒吼。
无缘无故被吼,苏悦铭心中有些生气,“我已经走得够快了。”
“快?”领头的大叔瞪大了眼睛,继而指着前方道,“他们全部都过去了,就你还在这里!你还快?”
苏悦铭吃惊地顺着他的方向,在大楼底层的地方堆了一堆木板,不知何时原本在自己身后的几个人都过去了。
他们……竟然走得那么快?
第四十八章
“如果怕苦怕累,那就别干这一行了,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来吃苦的。”领头的人轻蔑地说。
苏悦铭咬咬牙,一声不吭地扛着木板走过去。其中一个年龄和他相仿的男孩子凑过来悄声道:“老王就是这个臭脾气,在他眼中就没有能干的人。”
“可是你们比我走得快是事实。”苏悦铭依然闷闷不乐。
“刚来都这样。”男孩子搔搔头,淳朴的脸上露出点憨笑,“我没怎么读过书,只好出来卖苦力,不干这一行我也不知道能干什么,都是被逼的。你要是没地方可去,被逼着逼着,就被逼快了,呵呵。”
苏悦铭一怔。
“哎,我们快点儿吧,要不然老王又要嚷嚷了。”男孩子一把扯着他往前走。
此后苏悦铭更加卖力地搬东西,努力跟上别人的步伐,争取不做最后一个。他虽然依然走得慢,不过老王也不再骂骂咧咧了。
等到把木板全部搬过去已经是晌午,苏悦铭已经累得几乎散架,大概消耗了大量体力的关系,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小子不错嘛。”老王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走,我们收工吃饭!”
苏悦铭抬手抹了抹汗水,刚想回另一栋楼边的办公室,身子便被人推了一把,“走走走,吃饭去!”
“不走快点儿就没饭吃了。”
苏悦铭想了想,任由后面的人推搡着他去了工地的食堂。
那是他第一次去工地的食堂,或许是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
那是在工地旁边搭的一堆简陋的工棚,屋顶用石棉瓦盖着,墙壁是用砖和水泥草草糊好,门也极其简陋,好像一脚踹过去就会倒塌一样。
苏悦铭有些震惊地看着这破烂的工棚。
“愣着干什么,走啊!”后面的人有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跟着人流走进食堂。
食堂的地面非常非常湿,洗菜的大铁盆堆在一边,半盆脏兮兮的水上还飘着几片菜叶子,连接着水龙头的水管随意地扔在地上,很多人就着水管洗手洗脸,把地面弄得更湿了。
苏悦铭走过去也学着工人们的样子随意洗了洗脸和手,然后到旁边一个简陋的木板上拿了一个大碗吃饭。他发现拿着的碗油腻腻的,心中顿时一阵恶心。
然而他环顾四周,大家都没事人一样拿着碗舀了饭和菜就吃了。
食堂人多凳少,先来的人已经把位置全占满了,很多人只好蹲在地上。
苏悦铭端着碗站了片刻,最终还是学着其他人一起蹲在地上围着一个菜盆子吃饭。
“老李今天还没来?”
“妈的你眼瞎了啊?老子不是在这里吗?”
“哟,听说你前天踩到钉子,脚板儿都被穿透了,这么快就好了?”
“好个屁啊,痛死老子了。“
苏悦铭闻声侧头,看到一个年约五旬的大哥骂骂咧咧地翘着一只脚在吃饭,那只脚明显别另一只大,里面还有白色的纱布,但是因为沾染了水泥而显得灰扑扑的。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个泥水匠,可是泥水匠是个极其花费劳力的活儿。
苏悦铭忍不住道:“你这样会感染的,还是休息几天吧。”
“休息?”老李翻了翻白眼儿,“前段时间一直不开工,现在好不容易开工了,我咋敢休息?不开工就没钱啊小子!”
苏悦铭沉默了几秒,低头扒了一口饭,只觉得入口的饭菜硬得像沙子,他嚼了两口,牙齿忽然被磕了一下,他慌忙别过头吐出去,白花花的饭里面果然有砂子!
他吃不下去了,放下碗走出去,便听到食堂大妈嘟囔,“吃不了还舀这么多,浪费!”
后面听到有人为他辩解,不过他已经没心情去听了。
他走到工地外面,又看到有人在开工了,那人推着三轮车,满头大汗地从身边经过。
“你在看啥?”一个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
苏悦铭转过头,看到今天和他一起的那个男孩子正学着他往那个推车的人看,“是陈哥啊,你看他做啥?”
“不是午休吗?他怎么不来吃饭?”
“他经常这样,借件多一些,多挣点儿钱嘛。”顿了顿,道,“他妈瘫痪了,爸爸得了癌症,老婆嫌弃他穷跟人跑了,他一个人带着七岁儿子过,挺不容易的。”
苏悦铭转过头凝视他,“那该怎么办呢?”
“该咋办就咋办呗!反正人活在世上不就是混口饭吃嘛,饿不死就行。”男孩子无所谓地说。
苏悦铭觉得自己该说点儿什么,可是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先休息一下,一点钟开工。”男孩子不由分说地排着他往另一边的工棚走。走进工棚,里面都是用木板铺的床,很是简陋,上面随意地堆了一床棉絮,看起来很脏,那些工人衣服不脱,直接脱了鞋上床倒上面睡了。
屋里是脚臭、汗臭还有霉臭的味道。
苏悦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地一张床一张床地看,有的人睡得正熟,有的人正和几个人一起围着打扑克,有的人在哈哈大笑,还有的人在看小电视。
他从头走到尾,又返回去。
“你找谁?”男孩子好奇地问。
他摇摇头,笑了笑,“就看看。”
说了之后他便走出了工棚。外面的天很广,太阳白花花的很耀眼,工地依旧脏乱。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却像是被什么戳开了一扇门,一瞬间也宽阔了。
他的心很轻松,脚步却很沉重。
每个人在很多时候都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觉得只有自己的痛苦才是痛苦,可是走出来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很幸福了。
苏悦铭明显感到了自己的变化,一种心境上的顿悟。这种若有若无的明悟在以前朦朦胧胧,若隐若现,而这一次却在这个脏乱的工地上终于清晰起来了。
以前在公司的时候,他的时间和脑子永远被一堆未接触过的东西所占据,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整理自己的心情和后来一连串的变故,如今把自己抽身出来,站在局外,他竟然获得了无比的宁静。
有时候爱与恨不过是一种情绪而已,只要控制了,就好办了。他忽然想起陆从白那天对他说的话。
“你太在意自己的缺点了。”
仔细琢磨,苏悦铭忽然笑了起来。他很想打电话告诉陆从白自己似乎明白了点儿东西,可是想想,又没办法用语言描述出来,只好作罢。
此后好几天,他便在工地上和工人们一同工作。原本他来工地就是吃白饭盯人的,其他人也不敢管他,就算他忽然不见了,大家也不过以为他出去了,反正大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是非常正常的。然而,当他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