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听到踏雪的簌簌声,我只当是风动树摇碎雪落,摇了摇头,依然听得到。难不成我疑心生暗鬼了么?站起身来向外看,一颗心禁不住怦怦暗跳。这里谁会来?又是这样的夜半时分,难不成是?
一点幽绿的光慢慢移近,雪光融融,我先看到了一角明黄的衣料。心里沉了一沉,觉得安静,又觉得怅然。定一定神,我急忙迎上去,「你怎么……」
龙成天把灯笼向我手里一塞,「各处都没有,有侍卫说你往这里来了,肯定是在这里没错。」
他声音虽然一派轻松,我手向下一伸,搭在他腿上。他浑身轻颤不止,强笑道:「外头还真是挺冷。」
「冷你个……」我瞪眼,硬把粗话咽下:「谁让你出来!明天你还起得来床不?」
我扬声唤:「来人」
他忽然伸过手来按在我唇上,「别喊人。」
我怔一怔:「你还想……」
「我的腿是真不疼的,只是脚有些凉,现在快麻了,我坐下歇歇,你替我揉揉。这里倒幽静,咱们看一会儿雪再走。」
我不出声,他挽住我手,「就坐一会儿。」
我叹息:「好,就一会儿。」
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铺在石阶上,他伸手要拦,「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了。」
我铺好扶他坐下,自己却靠身在他膝头,扯过他的裘衣包住自己。雪光下看得分明,我这么做时,他脸上露出淡淡的惊喜之色。
平阔而荒凉的院里已经遍地琼瑶,枯树横枝,黑白相映,影淡如烟,似一副绘在丝绢上写意的水墨。他伸手轻抚我头发,虽然天地间落雪无声,漫漫无边,我和他却像是自成天地,温暖幽香。
「我知道……你很是想念明宇。」他顿了一下,我也怔住。
这是……我们头一次提起他来。
「不过,下一次,别一个人躲起来。」他握住我手,温热有力,「和我在一起,要怎么想,要想多久,都可以。别让自己这样寂寞,想说话,就和我说,说多久,说多少,都随你……」
我枕在他的膝头,静了半晌,慢慢说:「你何必这样。」
「我但愿你快乐,可我其实也明白,我能给你的太少。」他声音低哑磁性,在万籁俱寂的此时听起来,有股穿透人心的力量:「能多给你一些,我也觉得多快乐一分。」
我觉得鼻头发酸,低唤了一声:「成天……」
雪无声的落在他发上肩上,落在这无奈又让人留恋不已的尘世间。
早上觉得精神困乏,想坐起来的时候,头沉得很,像是灌满了铅,手脚都没力气,我看一眼窗子,天还没有亮。帐子外头的明烛还燃着,我唤了一声:「来人。」
帐子被轻轻撩起,小陈凑过来问道:「千岁,要起身了么?」
我用力眨眨眼,看清楚他的脸,「皇上醒了么?」
他道:「皇上已经在梳洗了,您要现在起身还是再歇一会儿?」
我觉得身上一丝气力也没有,又慢慢靠回枕上,「我再眯会儿……你忙你的去。」他没退下,反而靠前了一些:「千岁身子不适么?」
我对他算是格外宽厚的,大约是因为……他对明宇曾经格外的好过。
他对我不像其它人那样遥远戒惧,手伸到我额上试了一试,脸色不太好看,「您八成是昨天夜里着了凉。怎么一点算计也没有,回来的时候袍子、靴子都让雪湿了。我去唤医正来……」
我无力的挥一挥手,「不用……上次的药还有,煎一剂来我喝就行了。小小风寒,别又折腾得人尽皆知。」
他鼓着腮,我道:「你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病了,巴不得他们来趁我之危?」
他当然也知道,朝里宫里,还是处处有眼睛盯着我这里,不太满意的咕哝了一声,唤人又取了药来。我闭上眼,觉得身体里像是焐了个火盆,从里向外直烧出来,喉咙干痛,眼睛发涩,全身都没力气。
第三章
我昏昏沉沉,药端来我就喝,只觉得舌苔很厚,竟然没觉得药有多苦。吃了药接着睡,喝些热汤药,好好睡一觉,风寒其实算不得什么。
我近来很少生病,曾经听人说过,内功精湛的人,身体自然有极强的韧性和抗力,要说得风寒,那简直是不太可能的一回事。许是在雪地里待了太久的关系。
迷迷糊糊听到外头有人说话,似是小陈,还有一个是谁?那个声音……
我仔细分辨,哑声说:「小陈,让四王爷进来吧。」
听到小陈悻悻的从鼻孔出气。这个小子近来被我宠得快要不记得自己的身分了,四王爷是什么人?认真拦他也是拦不住的。
帐子被掀起,小陈拿锦垫靠枕放在我背后,又把被子拼命向上拉。
我半靠半坐,还是觉得头重的很,一阵接一阵的打旋儿。定一定神,看他穿着朝服,头戴金冠,勉强笑道:「怎么你也去上朝了?」
他忽然正经的向我作揖行礼,「皇后,我这是辞行来的。」
我怔了一下,他道:「我适才在朝上已经和皇兄递了请折,后日便出发去漠北。」
我吃了一惊:「和姬慈一起?」
他笑:「不光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
「太后不会答应的。」
他昂首一笑:「我和她说了,她误过我一次,我虚度了二十年光阴,这次我听自己的,不听她的。母后哭了一阵,倒没有说什么,皇兄虽然不大痛快,可也还是准了。」
我点点头,说道:「我也盼你有志气,但漠北终究苦寒艰辛,怕你这样吃不消。」
他笑起来,爽朗的神态与昨天的落魄,再没半分相同之处,「小姬能受住,我怎么不能!」
我释然,这世上的确没有吃不了的苦,「你多保重,六王爷早逝已经让太后伤心了,皇上身体也不算好。你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可真要了她的命。」
我记得那个女人看她儿子的眼神。许是上了年纪,也或是几个儿子都不如意,她现在衰老很多,眼光也没有以前锐利清澈。
小陈退了下去,四王爷坐到床沿,仔细看我一阵,「太监说你着了凉。」
我说:「贪看雪景,应有此报。」
他笑,手按在我额上,「还觉得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呢,总是要人的强。现在可好了,老天爷要你吃点苦头。」
我把他的手拂开,「行了,别把病气过给你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去知会姬慈一声,我就不留你了。」
他点点头,忽然俯下头来在我颊边轻轻亲了一亲,动作轻柔,毫不狎昵。
我愣了下,他小声说:「皇后,你要是我亲哥哥多好,龙姓这么多人,我总觉得他们全是陌生人。你虽然名声这么坏,可我觉得什么事都能和你说。」
我微微笑,推他一把,「行了,快走吧。」
他脚步轻快辞别了出去。门扇开处,带进一阵清风,吹到脸上丝丝的凉。
睡了一觉,我身上轻松不少,起来穿衣梳头,吃了碗粥。「皇上呢?下朝了吧?」
小陈道:「应该是在成英殿。」
到午后还是不行,额头火烫,我怕小陈再来啰唆,差他去办件闲差,咬牙把今天应该批的文纸全部看完签批,发出去后,才缓一口气。
杨简过来一次,大吃一惊,立即命传太医院的正堂来,一边把我手里的纸笔,硬生生抽去,「千岁,您这时可别任性。」
我白他一眼,「又病不死人了,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他一脸肃然,神色很是严峻;我乖乖坐上床,他命人加炭烧旺地笼,取清神香来点。一切弄好,太医也来了,请过脉,开方子;其实就是风寒,不过太医们总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把什么过劳啦,什么肝火啦,又是这虚那虚的扯一通。
我闷得很,太医出去后,杨简轻声道:「千岁歇着,属下得到皇上那儿去复命。」
我懒声怠气:「你要怎么说啊?」
他道:「自然是照实说。」
我有心扯他耳朵骂一顿,又提不起劲来,想让声音显得威势些,也没有力气,「你只说我累了,在歇着就行。别的一句也不用提。」
他低头,没说答应。嗯……小样儿挺横。皇帝的话就是圣旨,我的就可以不听么?我细声细气:「你又自作主张了不是?三年前的苦头……没吃够?」
他神情一凛,我乘胜追击,「不让皇上挂念也是为了他好,身体还没刚有点起色,你又想让他忧心?」
他终于说:「是,谨遵皇后吩咐。」
我心头一松:「今天外头有什么事?」
他道:「也没什么大事。」口气异常轻快。
我斜斜扬眉。他垂下眼帘,艰涩的说:「今天礼部上折,说奏请皇上颁诏选秀。」
我嗤的一声笑:「这把你吓成这样?皇上怎么说的?」
杨简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低眉顺眼,可是面容僵硬,嘴角很不自然。
「说啊。」
「咳……」他清清嗓子:「皇上说,前两年圣手秀士姚神医,给他开了个休养生息的方子」
我张大了嘴,「那个是胡乱说笑的,他不会真在廷上就说了出来吧?」
杨简低下头去,双肩抖动,「皇上也没全说,只说了两句精华笑一笑,十年少,少娶妃子多睡觉……」
我一头扎进枕头里抬不起来。真是被他打败了!这哪是姚钧说的,这个是我说的呀!这个本来是我调侃他的,因为当时姚钧说他肾气什么亏不亏的,我张口就来……
可是这句话,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啊!他是皇帝呀皇帝皇帝皇帝他还要点面子不要?
杨简抽搐一阵,不知道忍笑忍到内出血没有。「千岁,药好了。」
我好不容易挣扎起来,接过药碗,「那底下那些人又怎么说?」
杨简咳嗽一声,还没开口,外头侍卫太监们下跪的动静挺大,「恭迎皇上。」
龙成天步伐很快,杨简刚跪倒,他就进了内室。虽然他还是一张硬硬的脸,但是一眼就看得出他很沉不住气,杨简跪下去他只随便一挥手,坐到床前,手伸到我额上来。
「怎么受了风寒?」
我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里没拔出来,「我说……你怎么能和朝臣们说那个。」
「那个?」他反应过来,笑道:「很有效啊,我一说完,底下人全不吭声了。」
杨简很有眼色,自动自发就退下去。
龙成天脱了鞋上床,他身上一股凉气,绸缎那种冰感一触到身上,我立刻打个哆嗦。「这是冰珠蚕丝的衣裳,说是好,可也不知道怎么好。昨天刚送来的,还有一件,回来拿来你穿。」
我捻起那料子看看,「我倒听说过一次,说是百毒不侵,又驱寒又保健,比远红外吹得还邪乎……」
「远红外?」
「你不懂啦……」我打个呵欠,「我也说不清,反正是好东西。」
他一笑:「那有什么,回头弄到金乌丝了,给你做个比那远红外还好的衣裳穿。」
我环着他腰,舒舒服服把头靠过去,「唔……你要选秀?」
他原本放松闲适的身体僵住了,硬从暖被中把我的头扳出来,「你说什么?」
我懒懒道:「你不选秀么?现在宫里除了下蛋的鸡,其它再没有风华正茂的女性啦。连厨子老婆那种肥婆娘都让人看成天仙,想来也是很郁闷的事。」
他道:「这不是你的意思么?没有女人,宫侍更方便,也不必再招募太监,不再伤残人的肢体,积德惜福……」
我打个呵欠:「谁说不是呢……不过整天看到的不是青衣就是皂衣,穿的除了裤子还是裤子,也很郁闷啊。你没听过吗?这个,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啊。」
他扭我的脸,狠狠的,但不是那种死力的拧。「哎哎,疼……」我抱着他腰,头在他身上乱蹭,「不是啦,织房那些地方的宫女女官都老得很了,也该汰旧换新。让她们养着老,做些不费力的差事,空的职位上得有人接替。」
他哦一声,仍然是很有威胁力的腔调。
「说着玩的,不是选秀,就是招些新的宫女,三年为期,饷银工价都标明白,也不能任意打骂处死……这个和选秀可不同。」
他长出气:「你简直要人老命。」
我说:「公平点,你又不老。」
他又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我身边的一切,彷佛很如意,又像是很没有意思。
我睁开眼,天已经黑了,龙成天睡在我的身畔,呼吸沉静平稳。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身上热的很,或许是我在发烧,也可能是地笼烧的太旺了,也或许是身边有个人。
我一动他就惊醒了,这是一个身为帝王的人应有的警觉,可惜的是他只做了一个动作,睁开眼,然后就陷于僵硬石化的状态,连眼都忘了眨。我整个人伏到了他的身上,捧着他的脸庞轻吻。
他只怔了一刻,随即热烈响应,然后反客为主。我的声音在一团暧昧混乱中,也听不真:「真可怜,九五之尊色急成这样子……」我的手一松,他狠狠吻下来,他的怀抱灼热似火,积压了三年的情劫,铺天盖地朝我卷过来。
烧着了,烧尽了……有什么关系……
这本来就是一具已经僵冷的身体,心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只有个壳子。能让他开心一些,为什么不做呢?起码,我还能为他做这些。
觉得眼眶发热,双手绕上他的颈项,身体一无遮拦,向他彻底的打开。
久旷的身体热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
也许我太蠢笨,只要知道热了,就足够,又何必去想什么缘故?
以前听人说俗话,关了灯,什么样的老婆不是一样呢,又何必管那么多。
我却清楚知道拥抱我的人是谁。
身体痉挛起来,很快被他撩拨得释放了欲望,太久没有欢爱的身体,分外禁不得这样的挑弄。他将我双腿分开,然后……胀裂激痛瞬间沿着脊柱爬上来,头皮都麻了。
我咬住唇不作声,尽力迎纳他。抵死缠绵,大约就是这么回事吧。
深些,再深些。希望可以在痛楚中失去意识,但痛楚很快被麻烫的快感取而代之;我不肯出声,他强硬的逼迫,进入前所未有的深处。快到高峰之时他忽然顿住,半晌不动不言。
我气力不济,屋里红烛已残,看不清他面目。
「小竟……今夜是一个开始,此后……你我会共享更多。」
是么?我却不知道这是一段新路程的开始,还是一个堕落的肇端。
一切结束后,他紧紧抱着我,两个人身体处处紧密相贴。他不语,我也不说话,屋里帐子里满是欢爱过的浓烈气味。
「小竟……」
「嗯?」
他顿了一下,说:「累么?睡吧。」
他本来不是想说这个。我打个呵欠,身体极度不适,但是疲倦盖过一切。
我已经不复当初的柔软,因为处在风口浪尖的位置,不被击碎,就得变强。
龙成天或许会失望,他一心喜欢的,大概是那个时候半懂不懂的我,有点小聪明,更多的是锐气和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