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三部) 卫风(水遥、卫风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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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三部) 卫风(水遥、卫风无月)-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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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的人大声喊:「年年潮来又潮往,丰足富裕留人间」
「年年有余呀」
「岁岁太平」
「赶汛啊」
「一年风调雨又顺桃花汛潮满琅州」
那些人似是不同乡里村里来的,往年肯定也是这么喊过,大家喊什么也都有了一定俗话,此起彼落,热烈非凡。我们也被这高涨的热情感染,站了起来探头看。
大浪翻着白花从脚下涌过,轰轰作响,声势惊人。
「真没白来。」声音在人声水声里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他扯着嗓子喊。
「我说真没有……」
忽然身前有人惊呼:「我的孩子啊快来人啊,救命啊,我孩子掉进江里了!」
急浪已至,那落水的孩子一身红袄,在水上一翻,便被吞没。
这等狂涛,如何下得水?救得人?
我急急的回头,龙成天面有戚色,却还是慢慢摇了摇头;我们随行来的好手本不少,却都留在驿中,杨简他们几个生在北方长于旱地,不谙水性。我一撩袍子便要下水,龙成天一手紧紧拉住了我,我顿时觉得臂上像套了一个钢箍,身形挣动不脱。
怒目而视,他不闪不避,满面歉色,手却是不松的。
这人身体功力原来、原来早已经恢复了!从他手劲身形便看出来了!原来一直瞒我!现在图穷匕乃现,再藏不得了!我不及再瞪他,注目看江面。
人群惊慌呼叫,风急浪涌,妇人哭号仍然凄厉刺耳:「大宝啊……我的孩儿……救人哪」
忽然暗沉沉的下游却有帆影一闪,我大吃一惊。
我的天,这样的风浪,正当汛头,什么人如此强不畏死,竟然还在江上弄舟?白浪奔涌着,眼看要将那叶舟给打翻裹卷而去!
虽然夜沉浪腾,所幸眼力还好,看到那小舟上一点白影腾身而起,轻飘飘如御风而行般,轻功之佳,竟是不逊于当年初见之时的苏远生。
那人在浪尖略一停留,俯身下扑,疾若鹞子,态拟如鹰,只见白衣一角在浪中一翻,竟然再辨不出哪是水哪是人。
我怔了一下,脱口低喃:「苏教主?」
一片急涛白浪的江上,那白衣人腾空而起,几个闪身便近了岸,手里拎着个小小身形,我只觉得眼前一些晕眩,闭了下眼,再睁开时,那人已经上了堤岸。
岸上一阵骚动,人流自动的分开,让给那人周围一圈的空地出来。孩子的母亲挤了进去,我看不到那里情形,却听得妇人惊呼:「大宝!大宝!你快醒来,莫吓娘啊!」
我再向外挣的时候,龙成天倒松了手。
我一边挤,一边在臂上暗运内劲,「让让,让我过去。」
十几步远,却挤得一身是汗。前头猛一空,没人了,我一个没站稳,差点闪着腰。
本来是想来给那孩子做个急救的,却见妇人怀抱孩子,那白衣人背向着这边,一手贴在孩子背上,姿态手法我一看便知。
那人内力修为如何我虽然不知道,但看他刚才的轻功身法,真气必是精纯之极,果然片刻工夫,那孩子咳嗽一声,哇哇哭了起来。
我心头一松。
那白衣人撤了手,站起身来。他回过头,我正注目过去,目光在空中触上。
暗夜里满是人声,却忽然间觉得一切声音都静止了。
风声,人声,水声……
耳边空寂,似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心跳和脉动。
那人微微一笑,如月华初显,融融浸浸。
「小竟。」
那一声听得真真切切,他口唇微启,喊出我的名字。
我呆呆的看着他,木然的回应:「明……宇。」这两个字从舌尖上滚过,像是两枚带毒针的蒺藜,刺得原来已经麻木的身体,因为这激痛而惊醒过来。
肩上一沉,有人将手重重按了上来,包含满满的占有意味。我不用回头,已经听到龙成天的声音:「明宇,久违了。」
一瞬间所有的知觉都回来了。两腿像灌足了铅,眼睛发涩,耳朵里喧喧嚷嚷的全是声响,都分不出是什么样的声音。
忽然肩膀微微一紧,我回过头来,龙成天含着笑说:「头汛过了,回去吧。」
我转头看着明宇。他一身白衣在夜色中像单薄的蝶翼,面容清瘦俊逸,正如那年雪地分别之时。
龙成天朗朗笑道:「也有三年没见面了,明宇也来,咱们把酒叙话,不醉无归。」
明宇一笑,柔声说:「那就叨扰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了驿馆的,身体神魂好像都暂时的休眠了,明明看见了前头有个凹坑,却还是一脚踩了进去,身形一斜,龙成天手在我腰间一带,便托了起来,没有跌倒。我有些茫然,转头时却看到两双眼睛,视线都胶着在我身上。
这是哪里?他们又是谁呵?
三个人,一壶酒。我垂着眼帘,看着冰青色的酒杯,一旁侍酒的给我满满斟上。
想起刚才某个说什么?把酒言欢,尽叙别情?
言什么,又要叙什么?屋里静得很,倒酒的潺潺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龙成天端起杯来,「明宇,我们有许久,没坐下来喝酒了吧?」
明宇一笑,说道:「最后一次……也有些年头了。小竟,你不陪一杯么?」
我端起杯来,小小一杯酒,也不重,还是晃出几滴来,溅在虎口上,还有两滴溅上了桌面。
三个人一仰而尽,杯子放回桌上,马上又被注满。
一杯酒,清浅无色,喝下去也辨不出味道。
喉咙有些热热的,我举袖挡住眼睛,轻轻眨去水雾。
放下手来,才看到烛光下面,两双黑漆漆的眼睛都在注视着我,却都没有说话。
「看……什么呢?」我有些不自在,手拢在桌巾下,紧紧平贴在腿上,「眼光这么奇怪。」
明宇轻声说:「三年不见,你形容大改了。」
「哦……」我伸手摸摸脸颊,「啊,是变了些。」
他伸手过来,很自然替我捋顺鬓边的头发,「不是一些,是大变了,原来是菱形脸儿,现在变成瘦长脸儿了。」
他的口气亲昵熟悉,我怔忡的看着他。
一瞬间时光与过去交错起来,那些温馨相依的灯下时光……
我回过神来,明宇已经收回手去,「眉眼还没变。」
不是吃饭么?怎么变成了我的外表、身高大讨论了。
「还记得宣凤庙么?我们一起去问过卦的那里。」明宇微笑说:「当年对那支签文嗤之以鼻,现在却觉得,冥冥中似有天意,早注定了今天的一切。」
龙成天道:「是么?不过时至今日我还是以为,鬼神之说实属缈茫。」
我抬起头,视线扫过同席的这两个人:龙成天高大挺拔,不用再装病弱之后,那股轩昂之气掩也掩不住。再转回眼来,明宇则是一股儒雅
风流之气,如明珠般熠熠生光。
「这些时候,你都在什么地方?」我问道:「日子……过得还好么?」
他神色平和:「前两年有些病痛,现在已经大好了。」
我专注的在他脸上找寻一些可能的痕迹,并没有看到憔悴困顿之色,精神极好,气色也不坏。风骨标格尤胜往昔。
「刚才看你在江上的身手,好像功力比先前又进益多了,倒要恭喜你。」龙成天说道:「有机会的话,真要和你好好切磋一番。」
明宇笑道:「若有机会,自然要多多切磋。」
不记得喝了几杯酒,我的酒量一向浅,觉得眼前晕晕的看不清楚东西,光晕影影晃晃,扶着桌边站起身来,「你们……慢坐,我,不能陪了。」
腰间忽然一暖,我努力眨眼,才分辨出是明宇伸手托住我。「没事……我酒量不好,你也知道的。」
龙成天伸手过来托住我的臂膀,「好,累了就早些睡。」
我身形晃了一晃,慢慢软倒下来。一天中情绪大起大落,耗了太多气力。
眼前光影交错,看不清楚。
明宇说了句什么,龙成天又说了句什么,我都没有听得进去。
不想睡着。睡着了,明宇就该走了吧?
还想,再和他多说两句话……再多看一眼,也好……
可是,好疲倦,怎么也睁不开眼……
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日光映着树影落在窗上。我抬手揉眼,慢慢坐了起来。
忽然想起昨夜的事情,故人重逢,灯下把酒,一幕幕如电影般在眼前回放。我啊一声,急急拉过床头衣物往身上套,越慌越乱,找不着系带才发现衣裳穿反了。
往下扯衣服的时候,却突然止住了动作。我急什么呢?
明宇,想必是已经离去了吧?
我记得我们那一段快活似神仙的日子,江上渔歌,枝头鸟啼,他看书的时候,我把头枕在他腿上,天上有几个彩纸的风筝,远远的悬在清澈的天空。
明宇是对的,他应该走,我其实配不上他,他值得一个更好的、全心全意的对待他的人。昨夜能够遇到他,见到他安好无忧,其实已经够了。
屋里没有旁人,我四下里看了一眼,只觉得茫然无措。
我低头去捡衣裳,目光掠过枕边,忽然顿住了。枕畔安静躺着一只异常精致的香袋,雪白的缎子上绣着两段云纹,袋口缀以明珠,隐隐的宝光流转,却不富丽张扬。
我把香袋握起,拉开袋口,袋里的东西滑出来落在我手上,温凉光滑,坚硬晶莹,是一枚美玉雕琢的青菱花佩。我握着那块玉佩,愣愣在榻上作声不得。
这个,怎么会在这里?
明宇临去时的眼神,冷漠,疏离,一丝我熟悉的柔情,也找不着……
他在漫天飞雪中越走越远,直至身形被风雪掩没,始终没有回望一顾。
想起我在雪中绝望摸索找寻……
这个,怎么会又回来了?
门帘被揭了起来,明亮的日光透进屋里,直照在床榻的边缘上,手中的美玉晶莹剔透。我抬头看那走进来的人,他身形挺拔俊逸,含笑注视着我。
阳光太亮,眼睛觉得酸酸的想流泪一般,急急低下头去。
明宇柔声说:「醒了?」
我点点头,不敢出声。声音里压不住颤抖,大约会将我所有心事尽数泄露给他吧。
他在床沿坐下,一手轻轻摩挲我的头发,「你精元有损,是天天都在劳神么?」
我嗯一声:「也不是。」
「需好好调养才行。」
我转过头去,衣袖很快的抹过脸颊,「他……龙成天呢?」
明宇的手从发上移开,不轻不重按住我握着玉的那只手,「他在问事。你只管好好调养下身体,不用急着赶路。」
我正要说话,他轻轻拍抚我的背,「你昨天心情激荡,竟然就晕了过去,可见平时耗到了什么地步。」
「我没事的……」
「越是不常病痛的人,身体里有什么热毒凉寒的全压着,一病起来反而更厉害。」
我只是觉得疲倦,并没有什么大碍啊。
「好了,别想太多,朋友约我同来琅州观看桃花汛潮,我介绍他和你认识,他人品极好,你必然喜欢。」
他不再说这个问题,我当然也不会苦苦纠缠,一笑说:「好。」
「你或许也听过他的名头,他姓庄,名天虹,是二十年前江湖上,一个鼎鼎有名的人物。」
我啊一声:「是,我听过他,一代儒侠,名满天下,不过……」
明宇说道:「我和他相识,还有段奇妙的缘分呢。你先梳洗,我等你。」
他唤过人来服侍我,一笑而去。
这样淡然平和,温情款款的相处……
久违了啊。
就算最后还是要天各一方的,但是,起码昨夜,今天,这些相处,细细的包好,藏起来,还够我在以后想念。
庄天虹?明宇这人惯常独行,能和此人结伴为友,可见一定也是极不凡的人物了。
内侍过来替我穿衣整带,我对着铜镜正冠,正要把细簪别上,忽然想起一事,动作忽然僵住,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明宇向来少言独身,这一次却这样郑重的说起一个人……他是明宇……现在喜欢的人么?
庄天虹我知之甚少,以前听说过的只是一些零星小事。二十年前的风云人物,虽然不通武功,却令武林震动,一代儒侠庄天虹,名满天下。
可惜后来遇到了魔教长老文苍别,两个人没有互知身分时便惺惺相惜,变故横生,情欲纠缠……庄天虹身败名裂,从此销声匿迹。
听说……似乎是身有残疾。
我定定神,挥手止住内侍要继续替我打理仪容,稳稳的迈步向外走。
驿馆后侧的院落甚是幽静,一树桃花开得正灿烂着,蜂蝶嘤嘤,让人耳饬眼涩,大感松弛。石桌上两人对坐,一人自然是明宇,还有一人身着青衫,背向院门。
明宇手执棋子轻敲棋枰,看我来了,把棋盒一推:「来来,认识个朋友。」
那人坐着并不起身,只是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我轻揖一礼,「久仰庄先生才名。」
他浅浅笑道:「天虹当之有愧,早年所学已经尽忘,才学二字,再不要提。」
抬头看清楚他的脸,我胸口猛的一窒,如被巨锤击中,呼吸都停了。
那人半边脸上有浅浅的印痕,纵横交错,但鼻梁挺拔,唇薄眉长,没被头发遮住的眼晴温和柔亮,另半边脸被散下来的长发遮住,飘逸卓绝,我费了全身之力,才克制住自己叫出声来的冲动。这人竟然与明宇长得如此相像。去了疤痕,忽略年纪,真是可以乱真。
庄天虹说道:「你们慢聊,我去瞧会儿书。」
他有股洒脱淡泊的气度,与明宇有些相同,却也大不相同。
我道:「先生请自便。」
看他缓步进屋,明宇道:「坐下吧。」
我点点头,坐在刚才庄天虹坐的位置上。石凳犹有余温,恰如那个人给人的感觉。
温暖,淡然。
「你和庄先生肯定是莫逆之交了。」我说:「真巧,你们相貌也很像,是不是……」
他知道我要说什么,笑着把话截了:「不是,我们并不沾亲带故。」
说了几句话,安全太平的话题。天气,行程,说起昨天尝了桃花饼、桃花鱼。
这样不着边际的聊着天,心像浸在半天云里,不上不下,不冷不热。
「庄先生似是身体不太好,怎么还到处走么?」
「他么?」明宇似笑非笑:「他是被逼无奈,收了个徒弟,教养得太尽心尽力了,小孩儿人大心大,一头嫩牛哭着喊着非要吃他这棵老草。他吓得落荒而逃,正和我遇上。」
我低头一笑。好像记忆中那个口舌极不饶人的明宇,还在原来的那地方。
「两个人说什么?」声音由远而近。
我回头看到龙成天,他穿了件宝蓝的袍子,笑容似乎用水洗过,澄净无垢。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放松闲适,心里只觉得奇怪,又有些不自在。
看看明宇,再看看龙成天。
似乎,三个人在昨夜之前,并没有在一起正式照过面说过话。
在我以为,已可以慢慢淡忘过去的时候,明宇又忽然出现,白衣飘摇,踏水而来。
明宇,你为何而来?再也没有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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