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幼宁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想逼着我跳起来喊:抓流氓!”
身边的男人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十分自来熟地凑到他的耳边低笑着说:“你怎么知道就是我呢?你都没往这边看。”
言幼宁抽了一下自己的手。前后左右都是人,他的动作幅度不敢太大,这一位又捏的实在用力,他这一抽竟然没有抽回来,言幼宁心里顿时就有点儿暴躁了。他本来觉得今天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个挺重要的好日子,这样的日子是不应该生气的。但是看这男人的架势,是掐准了自己的命门,想让自己吃个哑巴亏么。
言幼宁的指头探过去,捏住他手背上的一层薄皮,下死力扭住。旁边的流氓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不过手底下并没有松开。他不松,言幼宁也不松,僵着。反正被人捏住手腕的感觉怎么说都好过被人拧住手背上薄薄的一层小肉皮。虽然这种小阴招一般小姑娘才用,但是除了这个言幼宁现在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对付他了。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
言幼宁忽然觉得自己脑抽了,他这是打算跟流氓比谁更不要脸么?
松开自己的手,听到身边的男人发出几声洋洋得意的轻笑,言幼宁心里越发觉得无奈。也不知道这男人到底在得意些什么。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言幼宁微微侧过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他,“明先生,你处心积虑地想让我发现你不但幼稚,还很无聊。我能问问你这么做的用意吗?”
明锋气息微微一窒。
言幼宁瞥了一眼被遮掩在忽明忽灭的光影之下的那只被握住的手。从心底里讲,他相当反感这种小动作,就好像他想要表达的东西以及自己的存在统统见不得光,所有的互动都只能在暗地里偷偷摸摸地进行。
明锋似乎犹豫了一下,转而谈起条件来,“等下一起去吃点儿东西,怎么样?”
言幼宁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我可真荣幸。”
明锋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言幼宁瞟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片子。在他看来,像明锋这样的公子哥儿,在艺人身上耗时间不就是为了找乐子么。要是顺着他的意思来,给足了他面子,过不了多久,他也就没兴趣了。毕竟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的少男少女。要是非逆着他的性子来,处处挑着劲儿跟他唱反调,说不定他反而不舍得撒手了。
男人么,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儿“得不到的都是好东西”的贱毛病。
至于会闹出丑闻什么的,言幼宁倒是没有什么顾虑。他本来也没想走什么纯情少年的路线,只要自己别吃了谁的亏,传闻什么的,他还真不在乎。混到这个圈子里的人,谁能少得了这种传闻呢。
去就去吧。
电影散场后,言幼宁到后台换了衣服才出来。他走的是员工通道,出口并不是主干道,不过还没走下台阶就看见一辆黑色奥迪停在路边,明锋靠在车门上沉默地抽着烟。他的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挺拔的身影被路灯的光拉伸成了夜色中的一道剪影。
单纯只是看外表的话,明锋给人的印象还真是挺不错。高大、英俊、开朗,并且还有几下身家。可惜……
言幼宁不知道自己在可惜什么,只是这么远远看着,他心里的感觉忽然就有些复杂。
明锋目光一扫,看见了台阶上的言幼宁,仰起脸冲着他招了招手。他的身体一动,侧影给人的那种沉凝厚重的感觉立刻就消失了。就好像刚才那一刹间所流露出来的安稳沉着都只是一个错觉。
言幼宁忽然觉得有些失望。而这莫名其妙的失望来的快,去的也快。言幼宁把背包甩到肩上,顺着台阶走下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淡的表情。
明锋十分留意地看着他,一边伸手替他拉开副驾一侧的车门,“你看起来并不像是特别兴奋。”
言幼宁觉得这句话问的挺……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兴奋?”就因为你肯降尊纡贵地请我吃宵夜?后半句话言幼宁并没有说出口。不过离得这么近,他觉得明锋说不定能看出他眼里挖苦的神色。
明锋的眼神微微有些无奈,“我说的是今晚的活动。首映式。这不是你的第一部影片吗?”
“哦,你说那个。”言幼宁耸了耸肩,“还可以吧。”事实上,当影院里光线转暗,影片开演,他的心情也就随之平静了下来。这是一件还算不错的事儿,但是它已经做完了、结束了。虽然还会有一些后续的影响。
明锋眉峰皱了皱眉,又是那种感觉。令人不舒服的、平淡的有些过了分的感觉。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在言幼宁眼里都无所谓似的。就好像,这些话由别人来说,这些事由别人来做,对于他也一样无所谓。这种感觉让明锋觉得不爽。他甚至觉得,哪怕他冲着自己大吼大叫、发脾气、甚至动手,也好过这种无差别的淡漠。明锋自己也有点儿分不清这是什么心理,或者,从来没有谁在面对他的煞费苦心时,会这么的……无动于衷吧。
明锋觉得从客观上讲,自己的条件还是不错的,怎么就不能得他另眼相看呢?难道自己不是他喜欢的那盘菜?
那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呢?
言幼宁扫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神色怪异的明锋,淡淡开口,“可以走了吗?明先生打算去哪里坐坐?”
明锋像被惊醒似的动了动,替言幼宁关好车门,绕到驾驶座。一直到他给自己系好安全带,迟钝的大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言幼宁刚才跟他说了一句话。
“你刚才说什么?”
言幼宁有些诧异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我是说……去哪里?”
明锋想了想,“南湾那边有个新开张的会所,去坐坐?”
言幼宁点点头,“随你。”
又是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
明锋有些泄气,“你就不能说点儿什么吗?”
“说什么?”言幼宁不解。
“……”明锋觉得自己又想叹气了,“没什么。”
这或许是言幼宁表达反感的方式。明锋心想,或许他是觉得这样冷淡的态度能让自己知难而退。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开始为自己费心思了,不是吗?明锋的心情忽然间又好了起来,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语调一扫之前的颓丧,透出了几分轻快的味道,“系好安全带,幼宁。”
言幼宁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眼神略略有些疑惑。
“怎么了?”
“没什么。”言幼宁把脸扭向窗外,没话找话地说:“只是觉得跟你这位大少爷相比,你的座骑未免太低调了一点儿。”
这句话一说出口言幼宁就后悔了。因为明锋一听这句话,就像被人打了一针似的,整个人立刻就兴奋了起来,看向言幼宁的眼神都透着一股“你真识货”的欣喜。
言幼宁,“……”
“这是我自己买的第一辆车,”明锋得意洋洋地显摆说:“那时候生意刚起步,一心想树立起很稳重的工作形象。所以就买了这个车。”
言幼宁听到他说“自己买的”,心里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我觉得你的气场跟这个车不是很搭。”
明锋听他声音里带着微微的笑音,心里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不过这个念头还没等他抓住就就从脑海里飞快地闪了过去,明锋笑了笑,“做生意么,该装逼的时候就装逼,该耍帅的时候就耍帅。总端着一张脸是不行的。”
言幼宁知道他说的就是工作态度要因人而异的意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暗暗觉得一个大学还没毕业就能想着要靠自己的能力来创业的男人,还是挺有骨气的。事实证明,不靠谱的男人也是有自己的优点的。
车子一路驶过岛城的大街小巷,在一家没挂牌的会所门口停下来的时候,明锋松开安全带,转过身十分认真地对言幼宁说:“以前我总以为演技这种东西是在实战中练出来的,今天我才发现我错了。”
言幼宁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不由得微微一愣。
明锋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透出几分异乎寻常的专注,“幼宁,你真的很有天赋。”
“呃,谢谢。”言幼宁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这样的时机说这种话。
“进去吧,”明锋冲着他笑了笑,推开车门下了车,然后像一个绅士一样绕到言幼宁这边来,替他拉开车门。
言幼宁只好再次道谢,“我自己来就好。”
“你是我的客人,”明锋笑着说:“招待好你是我的职责呀。”
言幼宁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直觉这又是明大少在跟他玩什么把戏,但是自己要怎么表现才更安全他也有些拿不准了。那天在宁和雅居见到李翱的时候应该打听的更详细一些,看看跟明锋传过绯闻的都是什么类型的男女,然后自己反着来……
言幼宁觉得自己走神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两秒钟,不过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居然有一辆十分嚣张的跑车插到了明锋的车前,车头撞过来时凌厉的气势险些把泊车的小弟卷个跟头。
言幼宁不自觉地瞟了一眼。
炫银色的跑车,两侧的车门缓缓向上方展开,如同夜色中展开的一对翅膀。驾驶座上的男人一步跨了出来,用一种十分嚣张的姿势将车钥匙扔给了泊车的小弟。同一时间,副驾驶座上也走下来一个男人,慢条斯理地整了整大衣的领子,貌似无意地朝着言幼宁这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他的脸上慢慢展开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这一刹间,言幼宁的呼吸和心跳统统停住。
22、兄友弟恭 。。。
在言幼宁的记忆里一直有一面黑幕,堪堪垂挂在了记忆中最尴尬也最微妙的那个节点上。黑幕之前,是关宇森居高临下地站着他的身边,向他展示自己已经赢得的胜利,而在黑幕之后,则是幼宁无法探知,也并不愿去探知的真相。言幼宁一度以为自己是不会有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了,或者说,生命的轮盘已经重新开始转动,那个曾经的结局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站在一间对外不挂牌的私人会所的门外,隔着一辆车的距离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关宇森四目交投,横亘在记忆里的那一道黑幕终于缓缓拉开,露出了幼宁生命中最后的记忆。从生到死的那一条曲折的生命线,终于贯通了起点和终点,再无隔阂地连接在了一起。
因为脱水导致的虚弱以及伤口感染所引发的高烧,幼宁在最后的时间里一直神智昏沉。残存的记忆并不连贯,他甚至无法准确地分清楚它们的前后顺序。然而每一帧单独的画面都无比清晰,展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甚至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身体的剧烈痛楚和来自灵魂的深度绝望。
他看见穆坤站在他面前,神情冷静地扫过濒死的自己,嘴里却条理分明地向关宇森汇报着股东们的动向,至始至终都没有一句话提到自己。那个时候,幼宁已经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结局。而在这个结局到来之前,他真的希望穆坤能蹲下身来握一握他的手。只是一点点的体温的安慰,幼宁会立刻原谅他。
然而没有。
幼宁一直以为自己最后看到的人是关宇森,事实上却是关政安。关政安把关宇森搂在胸前,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用一种志得意满的腔调夸赞关宇森的胜利,并且展望着华航集团不可估量的未来。然后他把目光投向了幼宁,很是感慨地对关宇森说:“幸亏有这个孩子。如果躺在这里的人是你,我简直无法想象会怎么样……真是谢天谢地。”
他的父亲,在面对他的死亡时,居然在庆幸死去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
……
言幼宁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一直想不起来生命里最后的一段记忆。不是他不记得了,是因为无法承受,被他刻意地忘记了。
那种渗透了灵魂的绝望,终于击败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
言幼宁站在冬夜的星空下,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冲着他展开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含蓄而又得体的微笑,整个人都像是沉进了一场醒不过来的梦靥里,每一个毛孔都战栗着、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连灵魂都仿佛被冻透的冰冷。
这一切的源头,他曾经遭遇的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对于亲情的渴求和信赖——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谬、更让人绝望的事情吗?
“幼宁?”
言幼宁茫然抬头,明锋正站在他的面前,神色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言幼宁垂下眼睑,掩饰般地揉了揉额头,“没事,只是有点儿累……”以至于出现了某种不那么美妙的幻觉——如果真的是幻觉就好了。他这样想的时候,忍不住像旁边扫了一眼。紧接着,他的神经就像过了电一样,倏地绷紧了。
就在那里,关宇森衣冠笔挺地站着,和关政安极为相似的面孔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正别有深意地来回打量他和明锋。言幼宁猛然反应过来,他是认识明锋的!甚至他们之间的交情还想当的好!
气氛似乎微妙地僵住了。
“明哥!”从关宇森身后转出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亲亲热热地冲着这边招了招手,“好巧啊,明哥也过来玩吗?一起吧。”
言幼宁僵住了的思维总算因为这个陌生青年的出现而稍稍波动了一下。这个青年的外形和关宇森略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年轻,眉目之间的张狂更加的……不加掩饰。言幼宁在脑海里飞快地过滤他所知道的关于关家的各种信息。唐静怡在嫁给关政安之后,确实只生了关宇森这一个儿子,后来夫妻失和,唐静怡一直单独住在郊外的别墅里。言幼宁被接进关家几年的时间里,也从未曾见过这位关夫人。那么这个看起来就跟关宇森有着某种血缘关系的青年的身份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是宇飞啊,”明锋飞快地扫了一眼神色不动的关宇森,笑眯眯说:“怎么,跟你哥出来玩的?”
关宇飞?
言幼宁心头一动。
名叫关宇飞的青年微微挑着小巴走了过来,在他们面前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目光滑过言幼宁的脸,微微愣了一下,表情随即阴沉了下来,“明哥还带着朋友呢?”
言幼宁敏捷地捕捉到了他眼里不友好的成分,他有些狐疑地瞟了一眼身边神色略有些尴尬的明锋,忽然间想到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可能性……
“这是言幼宁,”明锋揉了揉鼻子,像一个真正的大哥哥那样挤出了一脸的微笑,“这是我的哥们儿关宇森和他的弟弟宇飞。”
果然是……弟弟。
言幼宁在心里冷笑了起来,做生意的人有